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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女囚犯在狱警敲铁门的梆梆声中醒来时,天约莫已经大亮了。
昨晚那位姓刘的警官没找她对面的女人,夜里她模模糊糊醒来两次,睁眼就能看见这位新来的高智商杀人犯盘腿坐在床上,垂眸写着她看不懂的公式,连姿势都不未曾变过,从深夜到凌晨,只有她笔尖摩挲的声音,沙沙沙。
真是神经病。
牢房没有窗户,冷冰冰的灯光亮起,女囚犯看了她一会儿,伸脚踢了踢眼前的铁栏杆:
“儿子,你爸爸喊你去吃饭。”
李文森:“……”
未多时她们排队洗漱完毕,来到餐厅。这里犯人不多,都是重案,狱友相处不甚友好,半个月只供应洗一次热水澡。食堂窗口里只有零星几个小菜、稀粥和薄饼,打饭的阿姨漠然看了她一眼,给她匀了小半勺稀饭。
“早上我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故事。”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端了一盘鸡蛋过来,语气有些兴奋:
“看门汪大爷在垃圾桶里捡到一枚不知道几百万还是几千万的戒指,鉴定后一下子气血上涌,差点脑溢血,你说巧不巧?”
……
李文森盘子伸在那里,没有拿回来,阿姨瞥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这才勉强在她的稀饭上加了一勺小菜。
还是少的可怜。
这场景要是在前几天被伽俐雷看见,必然先以背诵八荣八耻的精神把乔伊给她制定的菜谱从头到尾背一遍过去,然后痛哭流涕地抱住她的小腿要她回家——你看回家多好啊,想吃什么爸爸就给你做什么,你看回家多简单啊,国际长途只要一块九毛八,服软给你亲爱的打个电话,你就能把男神系统抱回家。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忽然想起伽俐雷啊。
还自带背景配乐效果。
李文森坐在餐桌前,还没端起碗,一只小碟子就“啪”一声落在她面前。
“你的薄饼。”
女囚犯冷冷地在她面前坐下:
“杀了四个人很了不起?吃的都不要,每次看你这清高碧池样,我都分分钟想搞死你。”
“……”
监狱的餐桌满是污痕,她的指甲缝里也满是污渍,李文森望着滑落再桌上的薄饼一眼,顿了顿,还是捡起放进嘴里。
女囚犯喝了一口稀饭,头也不抬:
“不心疼?”
“心疼什么?”
“那枚戒指是你的吧。”
她眉眼里带着一点过时的妩媚:
“我看你那位未婚夫真的很爱你,这么狠心把他逼走,会不会半夜偷偷哭?”
“……”
李文森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打听来我的事,但我和你不熟吧阿姨。”
“我生平最恨薄情寡义,非要知道不可。”
女人冷冷地说:
“你是不是怕自己洗脱不了罪名,拖累他?”
“我要是没有拖累他的觉悟,最初就不会和他在一起。”
“那你是怕他背弃你?”
背弃?
李文森放下手里稀薄的热粥,这次是真的笑了,疏淡眉目之间清清冷冷,居然有几分像乔伊:
“如果连这种信任都没有,我就不配做他的妻子。”
“那是为什么?”
女人抬起头:
“人做事总有一个理由,你明明爱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分手?”
……
是啊,为什么?
袅袅烟雾遮蔽了她的眉眼,其间神色如她所说,真无几分痛苦。她望着手里没动几口的粥,正思索如何回避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抬头却见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人影站在窗户边,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李文森蓦地站起,手里粥碗“哐当”掉落,鸡蛋沾着瓜酱,咕噜噜滚下来。
……
“明天会有一个人来到这里。”
雾气散开,潮水退去,夕阳的薄辉下,乔伊最后和她说的那段话,海中迷城一般浮现在她的脑海:
“是你在ccrn的同事,也是你这个案件最后一个证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
李文森没再看她,与窗边人对视半晌,忽然眉眼弯弯地笑了。
多么荒谬的世界啊。
西布莉说她是凶手,沈城说她是凶手。
而最后一个指证她是凶手的人,居然,是凶手本人。
……
十五分钟后。
刘易斯、李文森面对面坐在审讯桌两端,中间放着一只手机,连通律师李佩的电话。李文森带着手铐,看见曹云山走进来就欢快地挥了挥手:
“你好啊。”
曹云山也丝毫没有处在这种尴尬境地的自觉,愉快地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你胖了耶。”
刘易斯、李佩:“……”
这郊游一般愉快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易斯抬眸望了一眼监视器,这才看向李文森:
“你认得你旁边这个人吗?”
“当然。”
“他是你的什么人?”
“八年好友。”
“明天就要开庭了。”
“我知道。”
“之前的审讯,你所有的证词几乎都被证明是谎言,也没有任何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有大量证据指向你具备谋杀动机和作案条件,加上受害人死前留下的亲笔信息,一旦检方向你提出诉讼,回旋可能性很小。”
“我知道。”
“我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主动承认罪行?”
“不。”
……
电话里的李佩叹了一口气,现在这种情况,任何有理智的律师都会劝委托人签署认罪协议,但他的委托人偏偏是没理智的那类,明明穷途末路,还是劝都劝不住。
她的镇定是假的。
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每一个都直接指向她,四条昭昭人命,主动认罪简直是避免死刑的唯一办法。
五天前警方得到英格拉姆家人的授权,查阅了他的日记本,发现一次他只是因“思念过度”跑到李文森家门口,就被李文森用电击棒攻击至昏迷……英格拉姆家人当晚就飞到中国,以谋杀和谋杀未遂之名对李文森提起了诉讼,加上一大批目击过李文森直接从七楼跳下来的学生证词,李佩已经开始申请为李文森做精神鉴定。
进精神病院,总比直接判死刑来的好。
但这个申请,却被刘易斯压下来了。
有时李佩会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就好像警方调查的重点从来就不是这四宗谋杀案,而是什么藏在谋杀案后的、更可怕的事。
……
刘易斯转了转笔,忽然问:
“你平时会不会用乔伊的钱?”
“不会。”
“一分都不用?”
“最高借过四万,是坐飞机的钱,已经还了。”
“也就是说你的经济来源只有你自己。”
刘易斯点点头:
“你身边这位朋友不久前好像去了一次英国?”
“对。”
“费用是你出的?”
“对。”
“只是好奇询问一下,你为他出了多少钱?”
……
李文森望着刘易斯,忽然觉得手心有点冷。
而一边,一直不语微笑的曹云山忽然说:
“这我记得,三十六万五千八百。”
“哦。”
刘易斯又点了点头:
“你们平时的工资是多少?”
“这我也知道。”
曹云山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指:
“前几个月ccrn按外籍科员的标准给她发工资,有十万,她花钱如流水,基本月光。转国内编制后是税前一万六,刚毕业不会更高了,ccrn的公寓租金是五千,吃饭一月至少两千五,扣完五险一金和税费,基本剩不下什么钱。”
刘易斯:“但她却忽然拿出了三十六万给你旅行?”
曹云山比李文森高,垂眸望她时表情甚至有点温柔:
“对,我坐的是头等舱就要好几万,看的心理医生又非常昂贵,但毕竟是八年朋友,她都很乖地帮我报销了。”
刘易斯又看向李文森:
“我记得你说沈城最后一次见你,争吵的原因是经费不足要砍你的课题?”
“嗯。”
“我从西布莉房间里搜出了一本账本,和ccrn提供给我们的账目有些不同,两者至少有三十个点的缺口——简单点说,ccrn有很大一部分科研项目,是占着经费不做研究。”
刘易斯微笑了一下:
“你大学也是申请了助学贷款才顺利毕业,按你现在的工资水平,你从哪里来的三十六万?”
……来了。
这才是警方真正想问的东西。
她有个一辈子的朋友叫。无名尸体的名字,现实中叫李珍道刚好是珍道的音译。本职开古董店,偶尔黑客一把,法医学毕业后开始玩私募基金和期货,加上英镑和人民币的汇率差,近两年已经成了她的云端atm机。
她所有的额外开销,都来自这个女人的放高利贷。
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过去的人。
她被捕后完整模拟过警方可能问到的问题,可她万万没想到曹云山会挖出这件事来指证她。
如果刘易斯调查到李珍道,必然会查到那个秘密网页。
到时,她所隐瞒的一切,也都会浮出水面。
……
李文森指尖互相搭着,好一会儿才慢慢说:
“是沈城给我的钱。”
“沈城为什么给你钱?”
“你都说了,他喜欢我。”
“所以你承认你之前在对警方撒谎?”
李文森没有看曹云山,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
“是。”
“可三十万只是冰山一角,ccrn一年的黑帐就有上亿……政府每年拨款这么多,你们却连办公室都装修不起,你不觉得蹊跷吗?”
……何止蹊跷。
ccrn账目成谜,沈城一直说穷,ccrn连因为做不起电梯连七层以上的楼都没有,她最后一次见沈城时还问他钱去了哪里……但沈城高冷地表示,钱都用来白养了他们这群猪。
李文森:“资金一直握在沈城手里,我一无所知。”
“我倒是想出了一个,比一无所知更有说服力的故事。”
刘易斯又转了转笔:
“爱丽丝是你的情敌,是乔伊除你以外唯一答应过和她喝咖啡的女人,现在又追乔伊追到了中国,你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她杀了,并特地约英格拉姆到卡隆b座,以此为不在场证明。”
李文森:“……”
“你和沈城私吞ccrn的资金,被西布莉发现账本,于是你杀死了西布莉,又借陈郁的手掩盖自己的罪行。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却没有获得应有收益,因此与沈城起争执,又杀死了沈城;就在这时你意外发现英格拉姆的父亲居然是ccrn长期的投资股东,于是你企图通过英格拉姆找到沈城真正的资金链,却因为惧怕他暴露你而杀了他……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英格拉姆的父亲投资科研,这还是乔伊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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