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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忖片刻,炤宁猜到了他因何有此问,“是顾鸿飞托你来问的?”

    “是。”蒋连颔首,又问,“人在不在你手里?”

    名声差就是这点不好,怎么样的好事,别人都不会往她头上想;怎么样的坏事,别人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她——人们有意无意的,还是把她当煞星,只要事情与她有一丝牵扯,结果不好就一定是她导致的。

    炤宁有点儿气不顺,索性满口承认:“人在我手里,让他赶紧想法子,没法子就一脖子吊死。”

    “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蒋连起身,“告辞。”

    炤宁生了一小会儿气,走到门外,吩咐常洛:“你派人盯住顾鸿飞,另外去知会王爷一声,叫他跟各个衙门打好招呼,以防顾鸿飞找人告我强抢民女。”

    常洛没忍住,笑了出来,“您怎么会与强抢民女的事扯上关系?”他实在想不通,哪儿有女人去抢一个女人的事儿?他家王妃为人处世从不是这个路数

    。

    炤宁无奈地解释:“顾鸿飞怀疑我把他的意中人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属下这就去办。”常洛强忍下了笑意,转身快步离开。

    炤宁又思忖片刻,确定这样安排下去就足够了。

    顾鸿飞就算不怕她,总是害怕师庭逸的,因此,他绝对不敢带人来闹事。这条路行不通,便只有将事情闹上公堂给她难堪——横竖现在桑娆消失了,那么就没人能言之凿凿地说柳如媚与名噪一时的老鸨关系匪浅,称是良家妇女也没人会怀疑。她闲的没事抢了金吾卫指挥使的意中人,在人看来不但是仗势欺人,还是无理取闹、可笑至极。

    要是连这种丢脸的事情都沾上,她可真是白活了。

    转回花厅之前,炤宁对紫薇招一招手,吩咐道:“找几个得力的人,隔三五日就修理顾鸿飞一次。别打脸、别打死就行。”

    横竖他都认为坏事是因她而起,那她就让他好好儿地倒霉一阵子,权当给周静珊、孙氏等被他伤害过的女子出气了。再好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犯不上为这种人耗费时间、心力,简单粗暴的用拳头说话的方式就挺好。

    紫薇称是而去。

    吏部尚书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化掉所看到的每字每句。

    真正两袖清风不染尘埃的朝臣,在本朝他没见过,自己更不是那种人。

    他这些年做过亏心事,例如先后在科考时帮三子、孙儿说服监考的官员,让他们金榜题名,少经历一些年的不得志。也是没法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有些儿孙因着长幼嫡庶之别,一出生就注定不能袭恩荫,想要面上光彩、有个说得过去的前程,只能走科考的路。

    他对子嗣,不是疼爱,是溺爱,一直都明白,无从更改。

    这一点,江式序是了解的。燕王妃放在信封里的,是江式序对他这个人的品评——溺爱子嗣是第一点,藐视武将甚至不遗余力地打压便是第二点。他一直妒恨武将短时间内建功立业、享一世荣华,没有理由,与生俱来的重文轻武。说白了,就是看不得武将得着好。

    在江式序扬名天下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曾与内阁中人一方面吩咐押送粮饷的官员寻找托词延误,一方面则在皇帝面前给江式序穿小鞋,试图让皇帝相信江式序随时有可能兴兵造反,应该在战捷之前将人召回,避免养虎为患。

    只是,他白忙了一场。那一次,粮饷如期送到军中,后来他曾问起,那名官员说根本就没收到信件。皇帝那边,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一句“你们这些文官总是想得太多,出力太少”便将他们打发了。

    而这件旧事,如今还能翻出来——他写给押送粮饷官员的信件还在。眼下他看到的是经人临摹的,那封信应该就在燕王妃或是江家人手里。

    他们怎么得到的?是半路将信件劫了下来?还是那名官员明面上是他的党羽,实际上是江式序的心腹?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这事情就算再过二十年摆上台面,也够他喝一壶的——皇帝第一个就容不得,尤其是江式序英年早逝,江式序的女儿已是皇家儿媳妇。

    这大大小小的徇私枉法的事情,燕王妃都清楚明白地给他写出来摆在面前

    。

    怎么办?

    桑娆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了。他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自己能否善终才是最要紧的。

    他苍白着脸、满头虚汗地呆愣了半晌,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将手边的东西恢复成原状,转到炤宁面前,向上深施一礼,将匣子奉还,之后道:“殿下,下官只求得个善终。待到秋日,下官便告老还乡,在那之前,全凭殿下吩咐——这样可行?”

    炤宁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

    顾鸿飞留了人手观望着蒋连的动向,知道对方回了住处,连忙赶过去询问结果。

    蒋连将炤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顾鸿飞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蒋连建议道:“你当务之急,是将柳氏的仆人亦或友人寻来留作人证,抓紧写好诉状。”

    “是是是,这些我自然明白。”顾鸿飞立即起身,“多谢蒋兄提点,我先回去筹备,日后再答谢今日的恩情。”

    “好说,好说。”蒋连起身相送,“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管派人传话,不要见外。”

    顾鸿飞感激不已,再次道谢。

    蒋连看着顾鸿飞渐行渐远,猜测着江炤宁能不能防患于未然。经过吏部尚书的事情,他当然是更加不敢小看那女子。眼下与顾鸿飞这般说辞,不过是想凑凑热闹,看看最终的结果。要是不论大事小情都不能让江炤宁吃瘪,那么……蒋家想要重振门楣,怕是只能等到太子登基,强行除掉燕王府,不然的话,永无可能——他们连个女子都奈何不得,想算计燕王等人根本是自不量力。

    顾鸿飞没有想到,回府途中,马车居然被几个小地痞迫入僻静的窄巷,把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通。

    他懵了一阵子,才想到了炤宁,险些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女子?!她怎么好意思用这种手段膈应他的?!她居然嫁入了皇室,简直是老天爷不开眼!

    **

    晋王始终叫人留意着顾鸿飞的动向,因为他还在困惑对方为何不来找他要人。

    听得手下禀明顾鸿飞今日诸事,晋王终于明白过来,真正的啼笑皆非了。

    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儿对不住燕王妃——是自己命人把柳如媚及其下人抓起来的,却是她背了这个黑锅。

    随后又不无戏谑地想,她这是什么命?是有多招人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被人扣到头上。

    末了就不免叹息自己能力不济了。很明显,在顾鸿飞眼里,他的能力还不如一个女子。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让一个女子替他承受一个人渣的无理取闹。刚要吩咐人去将实情告知顾鸿飞,江夏王世子师庭迪来了。

    那可是他的堂弟,更是来日的江夏王,不得怠慢

    。晋王暂且放下这件事,亲自出门相迎。

    师庭迪有事找晋王,落座后直言道:“顾鸿飞那厮开罪我了,我想给他找个官司来打,你同不同意?”其实顾鸿飞只是把他恶心了一下,开罪的是炤宁。顾鸿飞上蹿下跳的事情,他都晓得,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叫他火大。他想着,就算是只为了卖燕王府一个人情,这次也该在炤宁收拾顾鸿飞之前下手——虽然,本心里只是替炤宁气得慌。

    晋王闻言就笑了,“这还用问么?我怎么可能不同意。我这脸面,都被顾鸿飞那厮踩在脚底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行。”师庭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个事儿,咱们哥儿俩得好好儿商议一番,只叫那厮人财两空可不够,能叫他丢官罢职最好。”事情既然要做,就不妨做绝,免得时不时被膈应,他可是要在京城常住一段日子。

    “这是自然。”晋王笑道,“你想上折子弹劾他的话,最好是拖延三两日。我正命人询问他那个意中人的底细,有眉目之后再说也不迟。”

    师庭迪爽快点头,“依你。”

    **

    接下来的三天,顾鸿飞的日子空前惨淡。

    官府一看诉状,立刻将告状的人打一通板子。民告官本就要先领罚,这无可厚非,问题是他们把人打完之后就收监,根本不理会诉状那档子事。

    他四处找门路,总是不得章法,请蒋连帮忙上下疏通,也是毫无进展——官府连东宫的人的面子都不给。

    气急败坏的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出门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通打。加派了人手,居然还是要吃瘪。

    眼下他也只有一张脸能看了,身上全是那些混账东西拳打脚踢留下的伤痕。

    江炤宁这是没完没了地跟他示威呢。

    没错,正常情况下,他是不敢触怒她的。但是,为了柳如媚,他付出再多、失去再多也是值得的。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喜欢、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女子。

    起先她是一个芝麻官的千金,擅女工,小曲唱的极为动听。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光景,道明想娶她的心思之后,她却是有些不情愿,委婉地嫌弃他举止轻浮,断言他是朝三暮四的性子。

    他如何哄,她都不肯给句准话,只是每次都会可怜巴巴地求他再给她一段时间斟酌——假如他上门提亲,她家里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应下亲事。

    他就想,这般性子清冷、不爱虚荣的女子,值得他耐心的等待。

    没成想,后来她的父亲被一件案子连累得贬为庶民,她与家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京城。这些年了,他曾命人寻找过一段时间,并没获知她与家人的下落。

    前不久,她主动找到他,是为着桑娆要来京城需得他帮衬的事。她始终都不曾为自己打算过。

    是他问起,她才讲述这些年的经历:离京之后,双亲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小商贾,她抵死反对也没用,索性逃离了家门,她说即便是与他无缘,也不会嫁别人。在外最艰难的时候,她遇到了桑娆,这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容貌比起当年,自然是失色了几分,但是待他的态度仍如当初,时时勾起他最初动心的美好回忆

    。

    她是为了他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她虽然没明说,可是他明白。

    他想,如果没有她,自己注定要在女子中间来来去去,可是再度与她聚首了,日后定要收心,弥补她这些年来的苦楚。

    近来不乏同床共枕的机会,但她不同意,说他娶妻好几次了,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对她逢场作戏?到底,她还是希望在成亲那日才将自己交付。

    她这一点,与他经历中别的女子不同。别人在对他满心爱慕的时候,不介意与他早一些或晚一些生米煮成熟饭。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她难能可贵。

    这般清醒自持的女子,其实才是他愿意打心底尊重的。这样的前提下,两个人自然是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分外急切地盼着迎娶她入门。

    他想,日久见人心,能被他打心底看重、尊重的女子,迟早也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不会有人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这样的一个人,平白被人抓走,不知要受怎样的委屈。

    而他呢?他为她四处奔走,却无成事的可能。

    到底该怎样?他用自己去将她换回来可不可行?但是那样一来,他就是凭空消失了,差事怎么办?他并没告太久的假。

    他拖着周身作痛的身躯回到府中,满心邪火,沮丧至极。

    实在不行,便再请蒋连去一趟什刹海吧,让他问问那个妖女到底想让他怎样。

    这时候,晋王派人来传话,唤顾鸿飞去晋王府一趟。

    顾鸿飞只觉得头大。晋王何时跟他算账不行,偏要挑这种日子。再不情愿,再没力气,也还是要打起精神前去。

    到了晋王府,晋王妃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他面前,冷淡地道:“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顾鸿飞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

    “蠢货。”晋王妃撇一撇嘴,不屑地道,“晋王命人将柳如媚抓到了王府,你却以为是燕王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说你什么才好?关心则乱还是失心疯了?”不等他说话,便已转身,“你那意中人到底是什么货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懒得与你废话。”

    顾鸿飞看看那两名高大威猛的侍卫,识相的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跟着晋王妃往前走。

    晋王妃走进内宅一所小院儿,没走正屋厅堂的门,而是径自进了东耳房。

    耳房与正屋之间没有通行的房门,墙壁上有一个三寸见方的窗户。

    晋王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给两名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慢悠悠出去了。

    一名侍卫把顾鸿飞推到小窗户跟前。

    即便侍卫不这样做,顾鸿飞也会急切地观望,他担心柳如媚正被人欺辱。然而,入目的情形,叫他呆若木鸡。

    柳如媚与师庭迪守着一局棋,相对而坐

    。前者笑意盈盈,容光焕发,后者神色慵懒,面色柔和。

    两个人十分熟稔的样子。

    师庭迪落下一子,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这般的容貌,以前怎么肯屈就去做一个小商贾的填房呢?”

    柳如媚神色黯然,“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最早,妾身的双亲要把我许配给一个穷秀才呢,幸好那个商贾也去提亲了,不然日子只有更凄惨——跟着那个穷秀才的话,连吃饱饭都难。”

    “眼下看来,你走对了路。”师庭迪牵了牵唇,“嫁了没两年,那商贾就死了,你带着他留给你的钱财离开了夫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我说的没错吧?”

    柳如媚笑了笑,“的确如此。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自己过就挺好的日子,为何与桑娆那等人掺和到了一起?”师庭迪不解地看着她,“论身份,你是纯良的百姓,她却是下九流。”

    “这不是想到京城来开开眼界么?”柳如媚眼神妩媚地看了师庭迪一眼,“要不是随她前来,如何能见到世子爷这般的人物?”

    “说的跟真的似的,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师庭迪失笑,“你与顾鸿飞才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儿,别人因此就不会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凝了她一眼,又道,“或者,另有隐情?”

    “那个人……”柳如媚嫌弃地蹙了蹙眉,“整个大周,谁不知道他朝三暮四视女子为衣服的品行?他年少时就是那样,只要有点儿颜色的女子,他都要没完没了地打量。要不是早就看穿了他这一点,当初我为何不高嫁于他?”

    师庭迪道:“你嫁了他,也不见得过得不好。”

    “才怪。”柳如媚道,“我二叔就是他那样的人,永远都是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女子嫁给他之后,等着的只有被他休了或是与他和离两条路。当初我是这么想,如今只是更加确定而已。”

    “那我就不明白了,”师庭迪循循善诱,“既然在你眼里那么不堪,你怎么还去见他呢?他可是哭着喊着要娶你呢。”

    柳如媚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来日过得好一些。桑氏答应过妾身,只要帮她笼络住顾鸿飞,能让顾鸿飞为她所用,她就会给我五万两银子,并且保证帮我平安地离开京城。妾身一介女流,又曾嫁过人,还能指望什么?唯求手里的银钱多一些,等银钱足够用了,便要回娘家安度余生。若是银子少,在娘家也要看人白眼的。”说到这儿,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哪成想,事情刚开了个头,桑娆便不见了,妾身也被抓到了这儿……真是要命,眼下已完全不知何去何从。”

    “别急。”师庭迪视线扫过小窗户的方向,悠然一笑,“那五万两银子,兴许会有人给你。”

    两名侍卫在这期间,一直看着顾鸿飞。他们以为顾鸿飞会暴跳如雷,会反身冲进正屋质问柳如媚。

    可是没有。

    顾鸿飞一直安安静静的,瞪着眼睛看着里面的情形,只是脸色有明显的变化:越来越苍白,直到发青的地步。

    末了,他缓缓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仰面摔倒。

    气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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