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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行礼,大多数换来的都是轻哼声,她也不以为意。不失礼人前就行了。她直接去了进靠着御座的位子,坦然的坐了。然后就闭上眼,屏蔽所有打量的视线。
大约等了一刻钟,甘氏才姗姗来迟。
啪——啪——啪——随着远远的三下静鞭声响起,众人就都知道,这是皇帝来了。本来就极为安静的大殿内外,更是肃静了起来。林雨桐随着众人一起,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再面向甘氏来的方向而立。
皇帝的依仗在殿外停下。
众人就都弯腰,口中喊着:“圣躬万福!”
甘氏嘴角翘起,扬声道:“百官免礼!”
司礼官跟着高声道:“陛下有旨——百官免礼——”
林雨桐想,甘氏此刻一定很享受这个过程。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应该十分的叫人沉醉。
等甘氏进了大殿升座,外周依旧一片寂静。
林雨桐不知道接下来甘氏会怎么做。要是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远远还不是开宴的时候,按照流程,皇帝与百官还有一番奏对呢。这情况林雨桐见的多了,每次大宴的时候,在开宴之前,四爷都会跟一些大臣说说话。四爷称赞大臣们实心任事,功勋卓著。大臣们就一番歌颂君德,说些四海升平的话。反正是君臣之间厚着脸皮互相吹捧。四爷听着,表现的很高兴。那些大臣们虽说战战兢兢的,但也觉得十分体面荣宠。
但甘氏和大臣的关系,远没到这个份上。所以,这怎么问,一问准出事。
夜色越发的浓重了。甘氏从大殿里众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林雨桐还以为她是想选合适的人来也奏对一番。却不想甘氏直接举起杯子,紧跟着传旨太监就喊道:“陛下举饮——”
顿时,各席上众官员们都纷纷起身。林雨桐也跟着站起来,端起酒杯。不过这酒杯端起来,可不是要喝的。因为此时的酒杯里都是空的,根本就没酒。宫廷里大宴九爵,中宴七爵。酒可饮,但不可过度,否则就是滥饮。所以大宴之中,讲究饮酒有数。而这将杯中举起,为什么不能喝呢?是因为大宴为九爵酒。而唯有天子可满饮九爵,但身为臣子第一爵和第四爵是不可饮。这一条规矩,谁也不能例外。所以,众人都举起酒杯,看着甘氏喝下去。
“陛下饮毕——”
众人这才躬身又将酒杯放下。叫林雨桐说,这古礼其特别坑人,要是不精通‘礼’,大场合千万不能去。那真是一不小心就闹笑话。
她这边想的挺多,等坐下了,耳边就传来乐曲声。这是教坊司的乐工奏宫乐。紧跟着,一个清亮的雌雄莫辩的嗓子唱道:“炎精开运,笃生圣皇。大周御极,远绍虞唐。河清海宴,物阜民康。威加夷僚,德被戎羌。八珍有荐,九鼎馨香。鼓钟鐄鐄,宫徵洋洋……”她正听的出神,就见从殿外进来三队舞士,开始舞起了平定天下之舞。一个个身穿铠甲,手里拿着盾牌长矛,看起来颇有气势。
林雨桐正想的出神,席侧的宫役端着酒壶给她斟了一杯酒。她这才回神往下一看,见百官们已经都在倒酒。
等甘氏饮第二爵酒时,乐工奏皇风之曲,这次百官就不用起身,而是举杯同饮。这就是礼法。自从周公定下礼乐之制以来,礼乐代表天子法统,若是法统失位,则意味礼坏乐崩。所以,宴席上的舞乐并非拿来单纯的只是为了欣赏的,它还有教化之用。
林雨桐随着众人一面饮酒,一面看舞。这平天下之武,则是武舞。代表以武功定祸乱。而车书会同舞,为文舞,意为车同轨书同文,天下一统,以文德致太平。如今只见武舞,却不见文舞。叫林雨桐多少有些皱眉。
三队舞士们在大殿里激昂的飞舞,不过林雨桐从席位看去,却只能看到人头一上一下涌动,速度极快,根本难以窥得全貌。慢慢的,她也失去了兴趣。她对音乐没什么造诣,也学不来古人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的方法。只觉得杯子里的酒下肚,胸口升起一股子热意。酒是好酒,听着雅乐,她不由的叩着食指,在大腿轻轻打着节拍,半闭上眼睛。
正听的得劲,就听司礼官又喊:“陛下举箸——”
听到这一声,才算是能吃饭了。众人提起筷子,动起宴席上的酒菜来。这酒菜上来到现在,足有一个时辰了,过了这么久,酒菜自然早就凉了。可即便是凉了,谁还能讲究?再加上大家都饿了许久,吃到嘴里也觉得香甜。又有林雨桐嘱咐过的,上的都是温酒。倒也驱赶了寒意。
也许有乐曲的声音在吧,众人隐藏在乐曲的声音里,开始说起了话。窃窃私语一样,嗡嗡声传来。这是难免的,哪里都有规矩。跟上司同僚坐在一起,敬一杯就总是应该的。此时,才显出几分大宴的气氛。有些觥筹交错的意思。
甘氏将杯中的酒喝完,脸上就多了几丝晕红。心里也无端的升起了几分豪气!
林雨桐笑了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甘氏忙道:“身上有伤,不可贪饮。”
但进来该自己喝的七爵酒还是得喝完的。她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伤,无碍!”说着,就端起来一口喝了。
“你这孩子真是实诚。”甘氏笑了笑,“回头得叫太医好好看着你了。”
话音才落下,就听一个声音道:“陛下,臣敬您一杯。”
林雨桐顺着声音看过去,没想到是英亲王。她眉头皱了皱,这位可不像是个随便能认输的人。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甘氏似笑非笑的端起酒杯:“既然英亲王敬的酒,那自然是要喝的。”说着,酒杯就送到了唇边。
英亲王躬身:“臣……先干为敬!”抬起手以袖子遮面,就杯中的酒喝了。然后将酒杯倒过来,显示一滴不剩。
林雨桐盯着英亲王的动作,就见他正那着杯子示意呢,猛地,杯子就往下落了。她心里一惊,难道手滑了?想起刚才的一幕,显然不是!他那肥胖的手指明明是瞬间松开的。要是失手,人潜意识里都会做一个捞一下的动作。但是英亲王没有!
他是故意的!
林雨桐心里一寒,转脸就见正在大殿里歌舞的那些舞士,动作都像是停滞了一般,朝那正在下落的酒杯看过去。
这不正常!
林雨桐‘蹭’一下站起来,喊了一声:“护驾!”
同时,那酒杯掉在了地上,那原本的舞士瞬间就成了武士,都将手里的盾牌丢掉,将长矛的前段拔开,顿时,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把短剑。
林雨桐一脚将前面的桌几踹了出去,挡住这些人要扑过来的动作。三两步窜到甘氏身边,要拉着甘氏走。甘氏轻轻的拍了拍林雨桐:“我儿勿忧虑!”嘴里有一股子酒气。应该是饮了九爵酒,已经有了些醉意。可这个时候,可不是装英雄的时候。她才要说话,就见场中异变又生。原本要冲上来的人,被身后他们的同伴一剑给捅死了。紧跟着,这些手持短剑的人,就冲着宗室而去。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宗室里有七桌人,已经血溅当场。
如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雨桐就是真傻了。英亲王谋算着刺驾,这消息被甘氏知道了。甘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叫自己的人假意投靠了英亲王,在关键的时候发难。所以,真正的杀手已经死了,此刻手里短剑翻飞,收割性命的,都是甘氏的死士吧。
礼乐停了,大殿里陷入死寂。许多文臣吓晕了过去。好些人战战兢兢,估计真是吓尿了。还有些捂着嘴,强忍着不敢吐出来。到处都是鲜血的场景,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
林雨桐能感觉到甘氏的颤抖。她应该也没这么直接的见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吧。
甘氏深吸一口气,出声道:“安郡王……”
安郡王所坐的那一桌,离上位并不远。此时,那一桌十二个人,只余下他一个了。他手里拿着酒杯,木木的坐在位子上。酒杯里早就被血所污,喝不成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肩头上还靠着平郡王的脑袋。而平郡王此时,早已经没有生息了。那脖子上的鲜血流出来,将安郡王身上都染红了。此时他听到一个女声叫了一声:“安郡王……”这声音犹如毒蛇吐出来的信子,叫他觉得从心里畏惧了起来。
他一下子站起来,平亲王的尸体失去了依仗瞬间就摔了下来,将他吓了一跳。他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颤声道:“陛下……”畏惧与恭敬,在这一刻已经分不清楚了。
甘氏先是扫了一下大殿里的众人,然后才道:“知道为什么那一桌都死了,唯独你活着吗?”
“臣……臣……臣不知。”安郡王头上的汗直往下流,身子抖的控制不住,他此刻的回答,绝对是最真实的答案。因为他现在是真的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
甘氏的声音不高,但大殿里的人都应该能听见,“五天前的夜里,英亲王派人去找你。要你附逆!当时,那个传信的人在你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杀’字。你没有答应,而是回了一个‘囚’字。因为你当日没有对朕起杀心,那么,朕今日就饶你一死。”
安郡王愕然的看向甘氏,怎么也没想到这这样的!有人联络自己,这一点被甘氏知道了也不出奇。可真正叫人害怕的是,她连两个人当时在手心里写的什么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就不能不叫人觉得惊悚了。
他缓缓的跪下,对着甘氏叩头:“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从今日起,再不敢存任何异心!”
甘氏没有回答,只朝着众人看去。此时大殿里的其他人作何感想?能监控安郡王,自然就会监控他们。
“臣等不敢有异心!侍陛下一定忠心耿耿!”大殿里参差不齐的都是这种声音。
甘氏依然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手,紧跟着,外面就进来两人。
这两人一进来,林雨桐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两人林雨桐认识,一个是分产后,自己跟四爷重新买的下人,平时在外院伺候,叫耿三。另一个人她也有印象,那天晚上去林家找林长亘要人的时候,给她带路的就是这个人。
这两个人如今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臣耿三见过陛下。”
“臣云五见过陛下。”
两人不顾地上的血污,跪在了大殿里。
甘氏看了林雨桐一眼,扬声道:“说说吧。”
耿三朝林雨桐瞄了瞄,才朗声道:“臣本是先帝的影卫,奉命潜伏在公主府,监视公主和驸马的一举一动。公主和驸马对先帝对陛下皆是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
云五接着道:“半年前,臣奉命监视林长亘林侯爷。扮作落魄书生被林夫人所救。因为姓云,于夫人同姓。被留在林家伺候。林侯爷白璧无瑕,忠心有嘉。”
甘氏点点头:“都下去吧。”
等两人下去了,林雨桐的心才渐渐的稳下来。她的手脚有些冰凉,这股子寒意,是从心里蔓延上来的。
甘氏伸手,攥住林雨桐的手:“我儿忠心,今加封为镇国公主。林长亘加封为护国公。钦此!”
林长亘不在,林雨桐机械的下跪:“谢……陛下……隆恩!”
大殿里的人是从心里怕了。连亲生女儿都在监控的范围之内,何况是他们。他们府里不定藏着多少眼睛,在暗地里看着呢。
甘氏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才伸手扶起林雨桐,低声道:“别瞎想。今儿就是叫你陪我演一场戏。那耿三是昨天才叫人收买的。不是什么监视你的人。就是吓吓下面的这群混蛋玩意。知道怕了,就轻易不敢动手了。咱们才能赢得时间。这道理,你该明白。”
林雨桐顺势站起来,朝甘氏点点头,蓦地绽放了笑意:“是!儿臣明白。”
宫宴散了。林雨桐没有住在宫里,而是坚持回了公主府。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四爷将林雨桐摇醒,轻声道:“拿些水和药出来。”
林雨桐伸出手,一个水壶和药瓶就出现了。四爷给林雨桐喂了药,就皱眉:“你这是心里存了气了。药都未必有那么好使了。你说你气什么?咱们府里,那时候难道没有皇阿玛的人?要是爷跟你似得,是不是也得气的在床上起不来?”
“当时爷从来没有叫人看着弘晖他们!从来没有!”林雨桐歪着,头疼的厉害。
“但爷在几个兄弟的府里也放人了。不要说十四,就是十三的身边,爷也放人了。”四爷拍着林雨桐,“换位想想,别往牛角尖里钻。”
林雨桐闭上眼睛:是啊!这就是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