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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自26日夜到27日夜,第一军主力都在疯狂逃窜,每人只随身携带三天干粮,每门火炮只携带一个基数弹药,其余的辎重全部抛弃或炸毁,空出来的车辆用来运送伤病员,全军沿着两条泥泞的道路向奥洛维扬纳奔去,80公里的直线距离,大约110公里的路途,花了一天两夜时间走完。然而这还没有完,待后卫部队赶到奥洛维扬纳后,第一军主力又一边与俄国骑兵作战,一边渡过了鄂嫩河,再度狂奔90公里,这才在舍尔洛瓦亚戈拉停顿下来,这里距离满洲里的直线距离是140公里,囤积有大量补给物资,第一军的官兵们一边在这里大吃大喝恢复体力,一边开始构筑工事,准备在这里固守待援。
至此,所谓“阿金斯科耶战役”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整个战役中,华军战死、病死、累死的官兵大约是3000名,伤7900名。俄军则总共伤亡了22000人。
俄远东军司令官库罗帕特金得意洋洋地向沙皇报告:“……我军……将敌人击退200公里,重创敌第一军……我军正重整部署,准备收复额尔古纳河以西全部国土,并视情随时突入满洲境内……”
华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官赵飞雪中将却一再向方面军司令部求援:“……俄军势大,我军几近无法支撑,请速派援军前来……如若迟延过久,则卑职等止有在国境线外英勇战死以谢帝国……”
参谋长秦飞叶少将旁白:“三天里率部奔逃200公里的司令官,还说什么英勇战死,还国境线外,我恶——”
一九零三年俄历九月十七日,公历九月三十日,圣彼得堡,彼得罗戈夫宫。
俄罗斯帝国大臣会议正在进行,主持者正是刚刚被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为大臣会议主席的原财政大臣谢尔盖·尤利耶维奇·维特。
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一个瘦高的老军人,正在报告远东前线的状况,他与前陆军大臣、现任远东军司令的库罗帕特金往往针锋相对,例如,库罗帕特金认为一个俄国兵大约可以顶二到三个中国兵,万诺夫斯基则煞有介是地拿出一份报告,证明一个俄国兵其实只能顶一点五到一点七个中国兵。
万诺夫斯基坚持认为当前的状况完全是因为库罗帕特金轻敌而造成的,并对库罗帕特金出任远东军司令一事大为不满——虽然他与库罗帕特金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
报告里满是远东各军长、集团军司令官、总督、专员要求增援的呼号,滨海军区被切断,哈巴罗夫斯克(伯力)被夹击,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被合围,只有赤塔方面传来好消息,库罗帕特金洋洋得意地宣称,他组织的反攻大获全胜,把中国人赶过了鄂嫩河,并重创敌第一军,但整个阿金斯科耶战役中,各军报上来俘虏总数却不过一百——大概中国人全是宁死不降的硬汉。
万诺夫斯基对库罗帕特金的报告颇不以为然,但职责要求他综合前线各长官的报告来向沙皇汇报,他不能故意省略或简化、贬低库罗帕特金的报告,因为库罗帕特金有办法直接向沙皇打报告。
汇报结束了,沙皇却想知道陆军部有什么打算,究竟能把多少人派去远东,究竟什么时候可以为布拉戈维申斯克、哈巴罗夫斯克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兰泡)解围,究竟有没有可能顺便拿下满洲,并且向中国的京城进军。
万诺夫斯基对此却支支唔唔,闪烁其辞,他是报告说已经把西伯利亚的预备军全部动员,并加紧运往战区,至于其他问题,陆军总参谋部正在研究。
“正在研究?”
沙皇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万诺夫斯基没有再回答。
海军大臣阿维兰上将正心事重重,忽然被沙皇点名,要他报告第二太平洋分舰队的组织情况。
“陛下,那件事情正由罗热斯特文斯基少将全权负责。”
阿维兰的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尼古拉二世很想骂他一句:“混蛋,那我为什么还要你当海军大臣!”
沙皇没有当场骂人,而是换了个问题:“上次你说的那四艘新式装甲舰的建造进度如何?”
“陛下,有两艘已经下水,大约到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才能完工,另外两艘则可能要到明年年初才能下水,全部完工的话,大概要等到明年6月。”
“那么我们要到明年夏天才能派出第二太平洋舰队吗?到时候战争不是结束了吗?就不能加快速度吗?太平洋分舰队已经被封锁,海军部一点计划都没有吗?”
面对皇帝的责问,阿维兰那张比十层牛皮还厚的老脸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装腔作势答复道:“陛下,海军参谋部正在研究解救太平洋分舰队的问题。装甲舰的建造方面,我将尽力督促。另外根据罗热斯特文斯基少将的意见,我们还需要向外国购买新式巡洋舰,稍后我会向陛下呈上一份比较完整的报告。”
阿维兰的回答实际上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
尼古拉被海陆军大臣弄得毫无情绪,又去招惹脸皮更厚的新任外交大臣拉姆斯德尔福,要他报告外交方面的成果。
拉姆斯福尔德与维特关系密切,与前任外交大臣穆拉维约夫矛盾重重,穆拉维约夫因在海兰泡屠杀事件后在外交方面处置不当而在战争爆发后被迫去职,拉姆斯福尔德便由着维特的关系而出任外交大臣,对沙皇的询问,拉姆斯福尔德立即捧出一大堆文书,什么驻德国大使的报告,什么英国大使递交的照会,什么法国大使的建议,一股脑儿往沙皇耳朵里灌,尼古拉二世听得不耐烦,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他:“德国人到底是什么态度,英法又想干什么?美国人准备怎样?”
“他们都在表面上宣告中立,并且希望立即停止敌对行为。”
“实质上呢?”
“陛下,我们的人正在分析,各方的态度变化不定,也没有明显的暗示,私下的会晤亦未展开,只是法国和英国的几家兵工厂表示,他们会如约交付战前我们所订购的战舰和军火,但暂时不接受新的订货……”
结果尼古拉二世依然没有从外交大臣那里弄清楚他想知道的状况。
维特闷闷地坐在长桌一头,看见沙皇焦躁不安的神色,心想,这样下去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沙皇的目光移到了维特脸上,可是维特已经被他转到大臣会议主席这个虚职上来了,并不处理实际事务。
尼古拉二世移开了他的目光,又去撩拨那个脸皮相对薄一些的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问他关于飞行器的事情,从前线发来的许多报告绘声绘色地描述敌人空中兵器的威力,许多将军都认为,如果己方没有对付敌人空中兵器手段,军队的士气会受到致命打击。
“啊,是这样,陆军部已经找到了那两个曾经来彼得堡表演飞机的美国人,他们现在在英国,我们正在和他们洽谈,计划由我们投资,在彼得堡开一家公司,生产可以搭载机枪和炸弹的飞机。另外,我们还准备向德国和英国购买飞艇,并在飞艇上搭载武器,以对抗敌人的战斗飞艇。早先库罗帕特金将军已经从英国购买了三艘飞艇,不过那些都太简陋,不足以用来与敌人的空中兵器作战。”
万诺夫斯基还没忘记要顺便贬低一下他的死对头库罗帕特金,不过沙皇对此并不感兴趣,接着又问道:“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向前线派出你说的那种飞机和飞艇?”
“这个,陆军部正在努力中,与莱特兄弟——也就是我说的那两个美国人——进行的谈判很困难,他们要价太高,不过这不是关键的问题,重要的是,从引进技术,到开设工厂,到生产出合格的产品,还有安装武器,训练人员,组建作战部队,这个过程将会很漫长,究竟有多漫长,陆军部正在研究当中。毕竟那都是些全新的东西,我们的人需要时间去掌握技术,不光是生产技术,还有操作技术,维修技术,具体运用的技术,等等等等,这都需要时间……”
沙皇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清楚,于是宣布:“散会。”
“皇上今天不大高兴。”
宫殿前的阶梯上,外交大臣拉姆斯德尔福对密友维特说道。
“这种情况下,谁高兴得起来。”
维特一脸无奈。
内务大臣波别多诺斯采夫凑过来,一脸神秘:“知道吗?有人在搞革命,其中一个叫列宁的头儿被我们抓住了,本来准备流放到西伯利亚,正巧那儿打起仗了,于是就要扔到喀山去,可是中途却让他跑了。他是那个什么共产主义的信徒,知道1871年巴黎的事情吧,一群共产主义的信徒一度把那里变成了无法无天的地狱(指巴黎公社起义),现在他们来到了俄国,企图毁掉神圣的东正教会,推翻伟大的沙皇,把圣彼得堡和莫斯科交给魔鬼。最近那一伙人闹得很凶,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一定会更加不高兴吧。”
维特不以为然道:“是那个所谓社会民主工党吧,不要紧,他们不过是小小的蛀虫,随便一脚就能踩死,俄国不是法国,1903年的俄国更不是1871年的法国,当时的法国被普鲁士打趴下了,今天的俄国还是站得稳稳当当的。问题的关键在于财政,开战不到一个月,差不多七千万卢布化为了空气,战争如果继续三四个月的话,看来又要增税了,接着还要发行新国债,加印纸币,最后不得不向外国举债,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吧,我花了整整十年才把这帝国的财政体系稳定下来啊。”
拉姆斯德尔福摇头道:“希望总归是希望,战争可能真的要打很久,现在看来,暂时不会有人帮我们。中国人现在到处宣传说,我们那些无知的哥萨克对穆拉维耶夫卡(即威远城)的入侵是大规模进攻的先兆,为防止我们吞并满洲,他们不得不展开自卫反击作战……”
“这种话不会有人相信的。”
“问题似乎不在于这种宣传,我们发现,最近中国外交部的人频繁召见和拜访英、美、德、法驻华使节,中国驻以上国家的使节也异常活跃,我想,中国人正在暗地里搞什么交易。另外,我们在海峡(即连接地中海与黑海的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海峡)和伊朗问题上正与英国人交恶,英国人似乎不能容忍我们继续向奥斯曼帝国的领域发展,他们害怕我们的势力伸入地中海,他们还想完全吞并伊朗,以便使他们在中东的殖民地不受威胁地连成一片。法国人也不打算让我们把贷款用在战费上,因为那样一来偿还就成问题了。无论如何,英法的利益范围与西伯利亚相距太远,很难要求他们出面去维护仅仅属于我们的利益。至于德国人,想都别想,不久之前我们还在边境集结军队,策划对德作战哪。美国人的话,在中国问题上一向玩弄狡猾的中立把戏,四年前提出了什么门户开放的建议,首先与中国修订条约,赢得了中国政府的好感,将大量政府订货交给他们,迫使其他国家也接受了中国修订条约的要求。现在的话,美国人一定是想在边上冷眼观看,看看谁的胜算大,然后再去帮助胜利者吧,当然,我们原本也没有指望要得到美国的帮助……”
“凭着俄罗斯帝国自己的力量,也足以取得胜利了,只不过代价要高一点,仅此而已。”
维特说道,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真的是这样吗?
马车开动了,维特立即反问起自己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就不像是中国了呢?
1890年春天的时候,传说清朝的京城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之后,一场类似日本维新运动的改革自上而下地展开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忽然出现在皇帝和朝廷重臣们身边,他们充满活力,掀起了一股又一股浪潮,并渐渐地代替那些旧官僚,掌握了帝国的大权。他们模仿英国搞君主立宪政体,改了国名,不改皇帝,开设国会,颁布宪法,组织内阁,弄得有模有样。那个国家忽然从压制民间工商业摇身一变,改为奖励工商,国家还大举开办示范性产业,然后又将大部分官办产业转为商办,真是聪明的做法,事实证明,国家工厂是低效率的,很容易滋长贪污、浪费、懒惰等种种丑行。他们还搞了土地改革,有些类似于俄国的农奴解放令,但有又大大的不同,因为中国本来就没有俄国式的农奴。首先是国家赎买,然后是国家出租,但并不是完全搞小自耕农体系,他们又组建了不少官办的土地和农业公司,与国家工厂的做法一样,大部分官办土地和农业公司后来也变为商办,先进的生产方式被继承下来。就后来的发展看,许多自耕农将土地转租或出售,到城市去谋生,或干脆加入农业公司,一些村子直接就变成了一整个公司,中国正在搞从工业到农业全盘的商业化吧。
这时候俄国都做了些什么呢?俄国,俄国很好,在他维特的关心和维护下,俄罗斯帝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一个稳固的财政体系建立了,大量的外资涌入,无数的工厂拔地而起,虽然不时传来农村闹饥荒的消息,但那算不得什么重要问题(1898年内务大臣哥烈梅金就这样说:“你们何必为这些畜生的饲料瞎操心!”),帝国发展了,比从前更强大、更富有了,这都是他维特的功劳,绝不能让中国人破坏了这一切——中国人也没有能力破坏这一切。
维特的马车和维特的心情远离了彼得罗戈夫宫,另一位自认倒霉的沙皇的宠臣,却正满脑子烦困地踏上那宫殿宽阔的石板台阶。
罗热斯特文斯基少将这些天郁闷不已,太平洋舰队被封锁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消息传来,沙皇开始着急,不断催促他筹备第二太平洋分舰队的事情,然而罗热斯特文斯基从心底里抵制这个计划,他预见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去远东,不想去送死。罗热斯特文斯基十分清楚波罗的海舰队的状况,那飘扬的圣安德烈旗下,那用钢铁打造、装满后膛大炮的军舰上,充斥了俄国式的腐烂和荒唐。为了“节约经费”,舰队自1901年开始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大规模演习,军舰从未驶出过芬兰湾,整个1902年只进行过一次火炮射击训练,而且每门炮只发给3到5发炮弹,鱼雷射击训练则完全没有进行过。军舰成了浮动兵营,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呆在军港里,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进行良好的保养,只为了检阅时的需要而经常油漆军舰外壳,军舰内部却锈迹斑斑,污秽不堪。军官人浮于事,忙于贪污、行贿和参加上流社会的娱乐,水兵们则无所事事,忙于赌博和嫖妓。大多数将军们都只关心如何讨好沙皇和大臣们,对舰队的实际事务很少关心——除了检阅之外,因为在检阅的时候沙皇或某某大臣会出现。
至于那四艘新式的博罗迪诺级战列舰,还有预备从英国购买的新式快速巡洋舰,这些东西都改变不了什么,再好的军舰,没有精良的官兵,也只是废铁一堆。
罗热斯特文斯基知道这一切,但他不想去改变,也无法改变,波罗的海舰队是贵族军官的禁地,有着自己那一套行事的规矩,强出头的人要付出代价,马卡洛夫就是因为个性太强而被赶去了太平洋舰队,远离了朝廷,远离了皇上,去指挥那支处于战争边缘、实力又不如对方的舰队,注定没有出头之日。
罗热斯特文斯基走进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书房。
沙皇对他很热情:“你来了,我的将军,快告诉我,第二太平洋舰队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们的海军大臣跟我说了半天,我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罗热斯特文斯基恭敬地点点头:“陛下,事情很困难,装甲舰的建造进度很难提高,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沙皇兴奋起来:“你果然有办法,快说。”
“装甲舰下水后,可以先把包括主炮在内的重要部件装上,能够保障航行和舰员的基本生活就可以了,然后由修理船搭载其他设备,一边航行一边为军舰补装,不必在船坞里浪费时间。如此一来,4艘新的装甲舰完全可以在明年3月以前出航,也就是说,第二太平洋舰队有希望在明年3月出发。”
“很好,就这么办,那么英国的巡洋舰什么时候可以交付,我们到明年3月可以派出多大规模的舰队?”
“陛下,我们向英国订购的3艘快速巡洋舰将在明年2月前先交付两艘,另外1艘可能要到明年7月才能交付。估计到明年3月,我们应该可以动用六到八艘装甲舰和几艘装甲巡洋舰,六到八艘巡洋舰,十多艘舰队驱逐舰,如果及时赶到远东与第一太平洋舰队汇合的话,实力上当然远远超过敌人。”
罗热斯特文斯基忽然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些乐观得接近疯狂的话来,鬼知道第一太平洋舰队能撑多久!
罗热斯特文斯基之所以得宠,正在于他能够于任何情况下说出沙皇当时最想听的话来。
“很好,马上去找阿维兰上将,实现你的想法。”
“是,陛下。”
罗热斯特文斯基一走出彼得罗戈夫宫,后悔就涌上了脑壳最顶端。
我在干什么呢?我不是不想去送死吗?干脆把事情拖久一点,让马卡洛夫和他的舰队全部报销,到时候也没必要再派什么第二太平洋舰队了,我真是疯了!对皇上习惯性的迎合和奉承把我送上了死路!是的,死路!啊为什么马卡洛夫的舰队还不完蛋!我就快要完蛋了!带着一支腐烂的舰队,奔赴一万八千海里之外,外表光鲜的舰队在抵达目的之前就已经接近崩毁了,敌人只需在旁边轻轻一推……上帝啊,有那么多人陪葬,想来我必定不会寂寞,上帝真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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