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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钢厂,被称为“爷”的人往往是指那些建厂初期而又有一身绝活的元老们,三爷,便是其中的一位。
刚入厂那阵儿,大一茬的师兄们指给我们,那就是三爷,老凶呢,规矩干自己的活儿,别偷懒,要不,挨骂呢!看他们的敬畏,心底先怵了,看见三爷过来,老远就赶紧躲开。
嗨,你过来。有一次没躲过去,硬着头皮走过去。嘿,又是一个小白脸。赶紧掏烟递上,三爷喷喷两口,黑胡茬子蛮生动:好好干,别给爷们丢脸!
心里热了,也少了往日的敬畏,于是大着胆子说,还请您老多指教啊!
三爷两眼一抹说,少给我文绉绉的,干炼钢这一行要直来直去,没脾气不行。又说,会喝酒吗?
会点,但喝不多。
那不行,要想跟我学,先练酒量去。
嘁,第一次交锋就败下阵来,只好先练酒量。
那时节模铸浇钢还响当当的,虽不及摇炉工那样显耀,但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个人物,自从厂里上了两台连铸机之后,干浇钢这一行竟渐渐地被人歧视起来。
妈的,狗眼看人低。有时三爷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牢骚,但谁也阻挡不住科学技术的进步,在看完连铸拉钢之后,三爷也禁不住啧啧称赞,妈的,那玩意就是漂亮!接着一声长叹,我们要失业喽!
其实失业的只是他,而不是我们。我们还年轻,改行还来得及,而三爷他一把年纪,离了模铸他还能干什么。虽这样想,但事到临头心里还是很恐慌。自从厂里宣布取消模铸以来,竟几天没见三爷的面儿。
有人说三爷病了,几个师兄弟就去看他,见他端然于桌边喝酒,不仅愕然。
病什么?你三爷什么时候躺倒过,想当年,四十年了,四十年了。三爷激动了,没想到,干到最后,竟成废物了。一行老泪滑过三爷的脸颊。
我们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来,干了这杯,你们去连铸,我就退休了,好好干,给爷们争气。三爷一饮而尽,几许长的胡子竟让我们读出了几分苍老。
拆除模铸车道的那一天,三爷也来了,站在一边,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着三爷,我的心里一阵阵疼痛,岁月就是这样残酷啊。
几个月后,我听说三爷被一个刚上马的钢厂请去了,听说,还很凶的骂娘,还很凶的喝酒,黑胡茬子照样满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