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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仅仅是一场意外,但是就算是一场意外,这也是一种必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肚子的孕妇去打水,又怎么不会摔跤呢!
母亲流产了,他的哥哥,已经取好了名字的哥哥,就这样死去了。
母亲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脸色淡然,没有任何哀叹,没有任何埋怨,美丽的脸庞上只是对哥哥的内疚,只是对命运的叹惋,这个天真的女人似乎真的以为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
而大妇,在实现了她恶毒的伎俩之后,变本加厉,越发地折磨母亲。
一次吃饭,大妇说:“妾,不就是‘立女’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能坐着吃饭?”
从此以后,母亲吃饭的时候再也没有凳子了。
一次祭祖,母亲负责清溪祭器,大妇说:“流过产的女人不洁,会污浊神圣,不足以敬神祭祖!”
从此以后,母亲连凑近祭器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次夜间,父亲被从母亲的房间里面拽了出来,大妇说:“像这样的女人,流过产一次就不会再怀孕了,老爷不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了。”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会在母亲房间里过夜了。
岑护儿的盯着米粥的表面,那清冽的表面映照出他清秀的面容,尤其是那薄薄的嘴唇,和母亲几乎完全相似。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进粥里面,可是他却把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进去。
混杂着泪水的肉粥很咸,但是岑护儿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不要浪费粮食啊,护儿!你要多吃一些,快快长大!”母亲看到他浪费粮食,蹙着眉头这样说,随后她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满天神佛,求求你们保佑护儿健康成长吧,信女愿意用一生寿命,换取护儿健康长大!”
他在艰难中出生,在歧视中长大,在敌意中挣扎求存,虽然有父亲暗中的支持,但是这种支持也仅仅是维持基本的生活,直到他考上秀才之后,资金才稍稍宽裕一些——而母亲却死在他考上秀才之前的一个月,谁能说这不是命运的一种残酷呢!
母亲死了,本来是要打开半个正门,让灵车出门的,大哥却说:“哪里有小妾死了开正门的?哪怕是半个正门也不行!”
于是,岑护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灵车从油漆剥落的侧门走出,那侧门太小,以至于运送棺材的马车都差点没能出去。而他,一个十岁的孩童,只能强忍住内心的无限哀痛,接受这个不公的现实。
他双拳紧握,他不甘不服。
母亲连死,都不曾踏过这黑漆黄铜铆钉的正门半步,哪怕是死了,都被沉沉地压迫在这岑府的邪恶之下,都不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尊严。
她生于斯,死于死,永受压迫,永受奴役。
“哎呀,是我老婆子不好,竟然提起这种事情来!”李大娘似乎发现了岑护儿的异状,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两个巴掌,不住地说:“实在是老婆子不对,少爷可别忘心里去……”说着说着,她结果又提起了母亲:“但是梅姨娘可真是个好人啊,自己受着欺负,还不忘了我们这些下人,我家那口子,那年冬天得了病,眼看就治不好了,还是姨娘拿出她的私房钱,给我家那口子治病,结果又被大夫人知道了……”
“别说了。”岑护儿轻轻的说。
大娘沉默了,她默默地收起了已经被喝光的肉粥,又给岑护儿盛了一碗。
满满一碗,带着无数的肉丝。
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人或许得不到自己应该有的待遇,但是她们永远活在别人的心中。
永远,永远。
岑护儿一口气喝完这碗肉粥,狠狠地喘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来。
“还要一碗吗?”大娘问。
“不,不用了,够了,我已经够了。”
他受够了。
复仇快要开始了。
复仇就像慢性死亡,来得虽然缓慢,却注定要到来。
复仇或许会迟到,但是复仇永不缺席。
岑护儿起身,转头,慢慢走出厨房。
漫天飘雪的中午阳光昏暗,明明是中午,却好像日暮一般令人抑郁。
岑护儿看着满天的飞雪,眼神凝重,里面还蕴藏了一丝不住涌动着的恨意。
这恨意如岩浆,悄悄流淌在地脉中,悄无声息,默默不语,可是等到他一旦爆发,将会毁灭这片天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