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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苍老但中气十足“住口”。
邢夫人慌忙抬眼,就见贾母那还有刚才浑浑噩噩的垂死样子,分明是双眼清明,目光如炬,眼见贾母怒瞪着自己,邢夫人慌忙中口不择言道:“啊呀!老太太回光返照了”说着还抱头回退了两步。
沉浸在各自伤心中的众人被贾母和邢夫人的一怒吼和一失言所惊醒,竟有一些丫鬟婆子信以为真,就连三春黛玉等人也信了三分,当下屋里更是一片哭声,只不过这次哭的大都是贾母。
贾母一生算是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在史家做女儿时是无忧无虑的,嫁入贾家生了两子一女,又没有庶出子女在面前碍眼,除了婆婆还活着时立了几年规矩之外,其他时候亦是一帆风顺的。哪里想到贾家有一天会面临抄家灭族之罪,一惊一吓之下痰迷心窍,才会突然昏厥。然而所谓树倒猢狲散,在贾家贾母也算得上是一颗大树了,如今贾家突遭变故,贾母这棵大树不能倒,她自己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暂时疯癫后才会逐渐清明起来,而邢夫人恰在此时正撞在枪口上,贾母急于立威稳定众人,自然拿她第一个开刀。
“无知蠢妇!满口胡言乱语,你睁大眼睛看看,你婆婆还没死透呢,你怎敢如此造次,谁借你的胆儿!!!”贾母气急,一把推开鸳鸯的胳膊,强撑着身子指着邢夫人开口大骂道。
邢夫人虽然一时气愤脑袋发热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儿,然而贾母在贾府毕竟积威深厚,邢夫人一时被贾母怒骂,又羞又恼却不敢回嘴,半饷诺诺着说不出话来,眼睛下意识扫视着众人,众人俱都是回避,邢夫人心里恼急,正急的满头大汗突然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王夫人,眼睛一亮当时就回道:“老太太原谅儿媳妇的一时失言,儿媳妇也是因为突遇此大变而心神俱伤才会胡言乱语的,我恍惚听见有人说咱们收了甄家的什么物儿才落得如此下场,老太太您经历的多,媳妇我实在想不明白咱们家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王夫人大儿子女儿没了,小儿子和丈夫现在在监狱里,半辈子搜罗的积蓄也一朝灰飞烟灭,想她也风光了半辈子,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免不了心灰意冷,但心灰意冷之余却从没有放弃希望,谁都知道她的小儿子宝玉衔玉而生,谁不知道是个有造化的,只要宝玉在,自己就有熬到出头之日的一天,所以她在众人浑浑噩噩担忧哭泣时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在等一个时机,等贾母主持大局的时机,她绝对不相信那个老东西熬不过这次变故,毕竟她们也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她比谁都清楚贾母的承受能力。
王夫人见邢夫人引导贾母把矛头对准自己,暗中暗骂了一句果然是无知蠢妇,面上却装出了一副哀痛中带着不可置信地神色开口道:“大太太说的是真的?果然是因为甄家?”说完还踉跄了两步,装出一副若不是扶着墙早就摔倒了的模样。
邢夫人见王夫人如此表现,更是得意了起来,连自己这两日的遭遇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沉浸在自己终于能都赢得王夫人的喜悦中,又见贾母满眼怒火燃烧,众人茫然不解,忙开口大声道:“我亲耳听到的,老爷被带走时我在内室,亲耳听到那个什么贾雨村对老爷说的,嫣红也在场听到了”。
王夫人摇摇欲坠,扶着墙的一只手青筋暴起,半饷长叹了一声伤心欲绝道:“是我害了凤丫头,是我害了贾府啊!我明明知道甄家和咱家的关系,却放心地让凤丫头掌管家务,终于她是收了甄府的赃物了,贾家也完了!”说完掩面痛哭起来,探春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悄悄移到了赵姨娘身边,这会儿赵姨娘正看好戏看的出神,也不去管她。
“你,你这个贱人,凤丫头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你指使的,贾家上下全是被你这个贱妇给害了,你……”邢夫人糊涂了半辈子,在这个时刻却意外清醒起来,王熙凤已经死了,王夫人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原本和自己也没有多大干系,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这个死人是自己的媳妇,终归是大房的人,王夫人这是要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大房身上啊!邢夫人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却了解自己的儿媳妇,她相信甄家的赃物绝对不会是从王夫人的私库里搜出,而是从贾府的共库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儿媳妇也一定是参与了的,因为在一定意义上贾府的共库就是王夫人的私库。
邢夫人暴跳如雷,可是原本满腔怒火的贾母听到王夫人的一席话却细细沉思起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人没有死绝,贾母相信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甄家被抄家了,可是甄家满门被流放宁古塔,贾母自信贾家若是因为收了甄家的赃物的缘故却不至于能引来杀身之祸,况且如今的老圣人也十分念旧,更兼贾妃刚薨不久,当今天子也不至于绝情至斯,贾家的希望自然是在宝玉身上,所以宝玉不能有一个带着污点的母亲,想通了这点,贾母满腔的怒火朝着邢夫人发泄起来。
“果然是,好,好,我自问待你不薄,自你嫁入贾家,何曾生过一儿半女,何曾真心敬重过我这个婆婆,然而我几时强迫你立过规矩,你不但不领情,反而害的贾府上下不得安宁,到底是当婆婆的人了,指使起凤丫头来倒是毫不留情,她年轻不懂事儿,还不是你这个婆婆出的主意”贾母咬牙切齿地对邢夫人道。
不等邢夫人接话,贾母又道:“怕是琏儿也受你蛊惑,否则单凭凤丫头一人又怎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二太太和我的眼睛,你害惨了我贾家啊!你这个毒妇好狠的心肠!”。
贾母的一席话就像是一桶冰水对着邢夫人从头浇下,冰的她不但是四肢麻木,连心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