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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例的冲击,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信仰都在一夕之间轰然坍塌了。
他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却又双腿一抖跌坐回去。
“陛下!”
魏公公大惊!
“朕没事……”皇帝惶惶然地摆摆手,阻止了魏公公前来搀扶他的动作。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人宛若一片寒风中瑟缩的枯叶,看着凄惨极了。
魏公公眼眶都红了:“陛下……”
皇帝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用扶朕,朕能走……朕好得很……”
话音刚落,他便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皇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姑婆的屋子里,熟悉的环境,简陋的陈设,只是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心境。
“陛下,您醒了?”
是老祭酒的声音。
皇帝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扭头看向守在床前的老祭酒,有气无力地说道:“霍弦。”
“臣在。”老祭酒往前走了一步,“魏公公在灶屋熬药,陛下感觉如何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臣去叫娇娇过来看看。”
皇帝虚弱地移开视线,望向单调的帐顶:“不用,不用叫她,朕没事。”
老祭酒叹道:“陛下,您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臣说,臣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解难。”
老祭酒方才已从萧六郎的口中了解到了全部经过,他一边觉得萧六郎忒大胆了,这种事也敢做,一边又挺自豪,自家小子挺有出息的,计划缜密、部署周全、胆大心细……
主要是心够黑,不愧是他徒弟。
但同时,他也有些为皇帝感到唏嘘。
被自己母妃算计这么多年,陛下心里一定也很痛苦吧。
真相是残忍的,可如果不这么做,就救不了庄锦瑟,所以还是委屈陛下的心上被插个三四五六七八刀吧!
老祭酒果断放弃君臣之义,将话题跐溜转到庄锦瑟的身上:“陛下,您今日是在碧水胡同歇息,还是回宫?明日早朝有太后,您其实不必如此劳心。”
提到庄太后,皇帝的神色恍惚了一瞬:“霍弦。”
老祭酒拱手道:“臣在。”
皇帝望着笼罩在暗影中的房梁,自嘲一笑,道:“你说,她恨不恨我?”
连朕都不用了,可见心情复杂到自己都难以控制了。
老祭酒继续插刀道:“陛下是在说太后吗?恨的吧,毕竟陛下痛恨了她那么多年,还害她染上麻风病,差点要了她的命……我要是她呀……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不,你继续说。”
“算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陛下与太后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和解了。”
不可能和解,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皇帝的心里忽然难受了一下。
皇帝没对萧六郎与顾娇袒露自己中了药的事,老祭酒也就当作自己也不知道,他叹息一声道:“陛下若是实在容不下太后,也请忍一忍吧,太后只比老臣小几岁,年事已高,没几年活头了,陛下熬也能熬过她的。”
皇帝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一想到庄太后会与先帝一样躺进那个冷冰冰的灵柩,他便连呼吸都堵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其实撇开药效不提,他与她的立场也绝对是不对付的,哪怕他没中对她生厌的药,他也会希望她赶紧下台、赶紧交出朝政大权、赶紧从他的金銮殿离开!
但为什么……还是会难受?
老祭酒捅起刀子来毫不手软。
他说道:“微臣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陛下若实在容不下庄太后,就让龙影卫去杀了太后吧。”
皇帝脸色一变:“朕怎么可能……”
老祭酒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话说回来,也怪当初静太妃太冲动了,先帝明明留了一道让贤德后殉葬的圣旨,她没将它偷出来烧掉就好了,那样陛下也不比如此麻烦,世上早没庄太后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先帝当年是留了让庄太后殉葬的圣旨的,有一日静母妃在先帝的偏殿侍疾,不巧发现了那道圣旨,冒死将圣旨偷了出来。
为了不被发现,她立马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将圣旨烧了。
那段日子,他与庄太后的关系其实已经不算和睦了,他们俩为了先帝的医治方案发生过好几次争执。
静母妃说,那位燕国的大夫很厉害,陛下不开颅也活不了,何不拼死一搏?
现在想来,开颅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他当时怎么就觉得静太妃说得很有道理呢?
庄太后反对开颅,他便觉得庄太后是故意不给先帝最后一丝治愈的希望……
他怎么就……
皇帝将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将注意力放在那道圣旨上。
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那道圣旨,一切只是静母妃的一面之词,所以它真的存在吗?
如果真的存在,静母妃又真的把它烧毁了吗?
从前是不清楚她的心思,如今却真相大白了,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处死庄太后的机会?
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夜色如水。
戌时过后,皇宫渐渐宁静了下来。
巍峨的金銮殿仿佛一头沉睡的雄师,在夜幕下静静地蛰伏。
皇帝今日没翻牌子,各宫妃嫔也就歇了等候的心思,叹息着合上了宫门。
僻静的庵堂中,静太妃刚诵完一卷佛经,凉凉的夜色落在她清瘦的身影上,镀了一层寂静的光。
“太妃娘娘,该歇息了。”蔡嬷嬷从旁提醒。
静太妃捏着手中敲木鱼的犍稚,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蔡嬷嬷道:“戌时刚过。”
“那就是亥时了。”静太妃将犍稚放回了桌上,“陛下今日应当不会过来了。”
蔡嬷嬷叹气。
陛下……有几日没来给静太妃请安了。
蔡嬷嬷语重心长道:“娘娘,陛下他是……”
静太妃淡淡点头:“我明白,是我糊涂,给他下错了药。”
蔡嬷嬷神色复杂地看向静太妃:“娘娘……”
静太妃淡道:“安寝吧。”
“是。”
蔡嬷嬷刚将静太妃搀扶起来,门外便传来惠安的惊叫:“陛下!”
静太妃暗淡的眼底倏然间光彩重聚,她扶着蔡嬷嬷的手都紧了一下。
……
茶室中,静太妃与皇帝面对面,跽坐在各自的垫子上,中间是一方长形小案,摆了一壶新煮的花茶以及一些庵堂的素食小点心。
“喝茶。”静太妃将一杯花茶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杯茶,没伸手去拿,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素食小点心上:“母妃真的爱吃素吗?”
静太妃微微困惑地看着他。
蔡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对门外的几个小尼姑道:“你们都去歇息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小尼姑们回了各自的禅房。
蔡嬷嬷为二人合上房门,静静地守在廊下。
静太妃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手指轻轻地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陛下是问我爱不爱吃素吗?起先的确有些吃不惯,但吃了这么多年,再讨厌也该习惯了。”
“原来母妃讨厌去庵堂。”皇帝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含义。
静太妃微微一愣,放下茶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讨厌吃素的。”
“但是也不喜欢。”皇帝说。
静太妃蹙了蹙眉,看向皇帝道:“陛下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与我抬杠吗?”
皇帝苦笑一声:“好,那我换个问题。”他说着,抬眸定定地望进了静太妃的眼睛,“母妃真的有把我当成自己亲儿子吗?”
“陛下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什么叫我真的有把你当成自己亲儿子吗?你是我养大的,你出生没多久便被抱到了我宫中……你虽不是我生的,可在我心里,你与宁安是一样的!都是我的骨肉!”
“母妃说起这个,倒叫朕想起一件事来。朕临近出生那会儿,母后似乎也快临盆了,结果母后诞下一个死婴,惹怒了先帝。如果不是这件事,朕其实应该是母后的孩子吧?”
静太妃的心咯噔一下!
“你……”
皇帝没放过静太妃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他埋在宽袖下的拳头倏然握紧:“母后会诞下死胎果真是你所为!是啊,如果不是皇后诞下死胎,又哪里轮得到一个嫔去抚养皇子?朕本该被养在母后名下的!”
静太妃捏紧的手指反而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我当年刚入宫不久,还没结交上皇后,更没那么大的手段令皇后诞下死胎。是柳妃干的,不论你信不信。”
皇帝正色道:“朕当然不信。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柳氏已死,为母后接生的宫人已死,根本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静太妃冷笑了一声:“所以陛下是来我这里,令我屈打成招的?”
这样的静太妃令皇帝感到陌生:“母妃,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静太妃冷笑连连:“从前我的儿子没有抛弃我,我当然不必这样!”
“所以倒是朕的错了。”皇帝的喉头艰涩地滑动了一下,“我为何会这样,母妃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不等静太妃问“我为何会清楚”,就见皇帝拿出了两个药瓶,他将里头的药丸倒在桌上。
静太妃脸色一变,呼吸一下子扼住了!
皇帝并不是来静太妃对质的,因此他不必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口供,他只是来告诉她,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当然不是假的,就算是有黑药的药效,可这一刻的决裂仍让他痛心不已。
“母妃不必想着去解释,不要解释,母妃的话,日后朕一句都不会信了……朕……朕也不会再来庵堂了……母妃好自为之。”
皇帝忍住喉头胀痛站起身,往外走去,他刚拉开房门,便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哽咽地说:“龙影卫……想必母妃也用不着了……朕从今日收回来。”
静太妃死死地拽紧拳头,浑身发抖,眸中水光闪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蔡嬷嬷跪下求情。
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太妃气血翻涌,恼羞成怒,抬手将一桌子点心与茶具统统拂到了地上!
“娘娘!”蔡嬷嬷勃然失色地进了屋。
静太妃站起来,一脚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鲜血顺着蜿蜒的茶水流了一地。
蔡嬷嬷忙道:“娘娘!您受伤了!您快抬抬脚,让奴婢瞧瞧!”
静太妃却没理会蔡嬷嬷,更没理会脚底的疼痛,她就那么踩着那块深深扎进她脚心的瓷片,狼狈地奔回了自己的禅房。
她打开机关,从床底下找出那个暗格,将暗格里的匣子取了出来。
黑药与白药早与圣旨分开存放了。
她还有最后的底牌,还有的!
她要是去死,就拉着庄锦瑟一起死!
她不好过,庄锦瑟也别独活!
“母妃是在找这个吗?”
门口忽然传来的声音。
静太妃吧嗒打开了盒子,她看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转头看了看皇帝手中明晃晃的圣旨。
皇帝的心是痛的,眼神却是绝望而冰冷的。
他眼眶发红地看着浑身的狼狈都无所遁形的静太妃,拿着圣旨转身走掉了!
“不要——”静太妃猛地朝皇帝扑去。
然而她还没迈出步子,便被从天而降的龙影卫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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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