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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声道:“不去理会。”

    那表嫂极贪便宜,正明就算做了官儿,也要被她害成贪官,冷知秋可不想父亲手底下出来这么一个弟子,让他一生晚节不保。

    小葵抿抿嘴,不敢再说什么。她还以为小姐是在生姑爷的气,才不理项家表亲。

    “吃饭吧,都凉了。”冷知秋说着低头吃起粥。

    ——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一个带刀武士闯进来,看一眼梅萧,便低下头去。

    梅萧放下筷子,突然一把抓住冷知秋的手腕,“现在就随我去北城外守备大营。”

    “嗯?”冷知秋大惑不解,看看那武士紧张的样子,旋即醒悟,项宝贵怕是又上门来了。

    “明日,我父亲与襄王将在北城鱼子长坡会猎,那里离你家祖坟不远,我们瞧完热闹,正好可以去看望你娘。”梅萧顾左右而言他。

    他刚将冷知秋扯出小楼,就见项宝贵站在一株青竹梢头,上下微微沉浮,长袍一角撩起,扎在腰际,灰黑色的绸裤现出一双笔直的长腿,刚劲有力。

    整个恩学府看似与往常无异,却气氛凝重,空气中满是肃杀交织的网。

    项宝贵沉着脸看梅萧握住冷知秋的手腕,却勾着嘴角笑吟吟如冰花绽放。

    “娘子,为夫才离开一会儿工夫,你就迫不及待找别的男人……哼,簪子也换了。”话说到后面,几乎能听见磨牙的声音,嘴角的冰花也碎裂开。

    冷知秋心想,他昨晚还认错,这会儿又醋天醋地,哪里是真的认错?分明是哄哄她罢了。

    “小侯爷你松手,我答应你,稍晚和你一起去守备大营看看热闹。”

    梅萧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冷知秋却又对项宝贵道:“夫君,知秋今日刚和紫衣侯大人、义弟冷兔共桌吃饭,现在要去会见木子虚大夫商议一桩事情,随后还要随紫衣侯大人去守备大营观赏当今豪杰的初冬会猎,届时到处都是英雄男儿,哦对了,没来得及相告,别后这段日子,知秋夙夜梦寐的便是开一家书院,请好先生,收好弟子,起诗社,论春秋——夫君大约已经忘了当初约定,如今变卦翻脸不成?”

    梅萧听得错愕不已。

    项宝贵更是眉头拧紧,越是生气,越是面无表情,目光幽黑如洞。天下间有多少男人喜欢他的小娇妻,他都不怕,反正谁敢抢,他就对付谁;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她必须对任何男人都冷若冰霜、视而不见,只对他一人温柔似水,只对他一人有哭有笑。

    可如今,听她的意思,那是不知要对多少男人温柔和善!

    他不去惹冷知秋,怕被她又一顿抢白嘲讽,徒惹自己伤心伤肺伤脾,只好对梅萧怒道:“梅萧你什么意思?冷知秋早就已经是我的女人,是我明媒正娶回家的妻子,她心里只爱我一人,你搁这凑什么热闹?”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揭了梅萧的痛伤疤。

    “你真够无耻,项宝贵!你敢说她真是你明媒正娶回家的吗?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以君子之道,来对待你这无耻小人!”

    项宝贵嘻嘻而笑,眉梢眼角挑起一抹寒霜。“你若是君子,何必囚我父母妹妹?你若是君子,何必图谋我妹妹入宫做秀女?梅萧,时至今日,你已非当初不争天下的孔令萧,你图谋的,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吾妻知秋,还有我项家祖宗的基业,是也不是?!”

    冷知秋怔了怔,侧目看向梅萧,才发觉他脸色如此难看,也十分消瘦阴郁,不复初见时的纨绔风流、公子如玉。

    梅萧垂眸,冷笑一声,不理会项宝贵,也不看冷知秋,只轻轻自语:“为伊消得人憔悴算什么要紧?为伊改了一副心肠,舍弃一切梦想,你做得到吗?”

    站在他身旁的冷知秋愕然,看向他的目光,有震动,也有困惑。

    这一幕看在项宝贵眼里,顿时好一阵气闷,两袖挥卷,鼓起竹叶纷纷扬起,在空中盘旋成两条青龙一般,蓄势要冲向梅萧。

    几乎同时,四面八方羽箭射出,全部精准的杀向项宝贵。

    项宝贵是孤身进来的,没带一个属下,他是来接媳妇,不是来和官兵为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造反的打算。

    上百支乌黑的铁箭,射穿凝固如冰糕的空气,咻咻声震动耳膜!竹林一阵风过,沙沙轻响。

    冷知秋、冷兔、小葵都惊诧得瞪大眼睛,呼吸也停滞了。唯有梅萧见怪不怪,冷冷注视着项宝贵。

    “夫君小心!”冷知秋吓得脱口而出。她是和项宝贵置气,可没想过要这样以命相搏呀!多大点事儿,他就不能回去反思两天,等大家都心平气和,再来接她吗?

    只见项宝贵猛地弹离竹梢,随着两条竹叶青龙,急冲俯瞰,黑袖袍被劲风扯得笔直如黑色的羽翼,滑翔而过,与箭雨擦身相错,仍然冲向梅萧。

    一阵箭雨瞬息之间陨落,几乎同时紧接着,又是如蝗的铁箭再出。

    冷知秋对梅萧道:“先叫他们住手吧,万一伤了谁都不好。”

    梅萧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勉强笑笑,说一声“好”,却把手臂一伸,突然揽过冷知秋的细腰,用力往身边一带,带得她跌入他怀里。

    冷知秋顿时脊背僵硬,寒毛直竖。

    项宝贵人在竹叶缤纷的半空中,死死盯着梅萧怀里的冷知秋,这一瞬的分神,一支铁箭“噗”一声,射穿了他的左肩。

    “姑爷!”小葵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扶起半跪落地的项宝贵。

    冷知秋脑袋发紧,眼皮直跳的扭头去看,看到项宝贵左肩上贯穿插着一支箭,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顿时掩口倒吸凉气,再回头,怒目看向梅萧。“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时候做如此小动作,分项宝贵的神。

    她扬手打了梅萧一个耳光,狠狠推开他。

    梅萧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去限制她自由,只是抬手抚摸脸颊嘴角,感受那一耳光的辣辣疼痛。

    他看着冷知秋奔向项宝贵,缓缓抬起手,犹豫要不要下击杀令。

    冷兔在一旁道:“小侯爷若是只要知秋姐姐的身体,也不用等到今天。您现在杀了项爷,这辈子都别想知秋姐姐原谅您。”

    梅萧眯起眼,收手背负。“你长进了不少,看来她把你教得还不错。”

    ——

    距他们十步之遥,冷知秋拿绢帕捂着项宝贵的左肩,恼得眼泪都下来了。抬眼对上一张阴沉沉的俊脸,发现他右边一缕惯常垂落的鬓发断了,下巴胡茬间,有一道细浅的伤口,已经结疤,想来就是昨晚弄的。

    有一瞬间,她心软了,想要暂时不提夫妻相互信任的问题,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可惜项宝贵却还在生气,气她不告而别,和别的男人联手对付他;气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气她口中“结交天下男子”的宏图大业!

    他推开小葵,一把扣住冷知秋的肩,黑眸满是怒气:“你不守妇道!难道读了那么多书,就没学会相夫教子吗?你一个深闺千金,怎么可以让那些臭男人出入后园?你是我项宝贵的妻子,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搂搂抱抱!?”

    “你昏了头么?”冷知秋原本的担忧被他这一通训斥,顿时化为乌有,收起泪,脸上罩起寒霜。“当初你娘头一回来我家时,就该知道,我冷知秋不是相夫教子的好女人,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你若后悔,咱们两年之约还在。”

    其实这是气话。

    “……”项宝贵被噎得胸口一阵闷痛。

    两年之约,和离……就像一个魔咒,盘旋回荡在项宝贵耳边,让他两眼发黑。

    她要爱便爱,不爱便挥挥手的潇洒,竟然能如此薄情!

    昨晚是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一个女人都把身心交付到这一步了,竟然还能挥袖而去?这不是男人才干得出的事吗?

    他昨晚不过是稍稍限制她的自由,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希望把她绑在床上,等他回来把未完成的“大事”完成了……她却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随后发飙任性,这是什么仙人脾气?碰都不能碰,惹都不能惹?

    项宝贵拼命吸气,薄唇紧抿,勉强撑着自己,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姐,您怎么说这话?”小葵都听不下去了。“姑爷,您也不该这么说小姐。”

    “罢了,小葵,快送此人出去找大夫。”冷知秋一张小脸满是怒气,从项宝贵身旁一擦而过,头也不回的去了前面会客的花厅。

    小葵暗暗摇头,这小姐看着娇弱,心肠硬起来,可比冷老爷冷景易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回头,却见姑爷项宝贵脸色跟鬼魅似的。

    “姑爷,您流了好多血,奴婢送您去看大夫吧?”小葵苦着脸询问。

    项宝贵不理小葵,追上两步,不甘心的追问冷知秋:“就算你要和我置气,那你也是我项家的儿媳,如今我爹娘妹妹困在牢里,项园里乱成了一锅粥,你不该去收拾一下吗?却有闲心去会不相干的男人?!”

    冷知秋听得一怔,想了想便道:“这是个道理,下午我便去项园里走一遭。”

    “你!”

    项宝贵又一阵无语,胸口又一阵闷。

    你要说她无情吧,这会儿,她又很讲道理,想训斥她也找不到词儿。却偏偏让他抓狂,恨不得扑上去好好揍一顿她的小屁股!

    这两夫妻闹完别扭,一个硬憋着闷气去了花厅,一个满腹惆怅郁结的纵身离去,只在精致优雅的恩学府青砖地上落了两摊血迹,满地竹叶和箭羽。

    还有各怀心思、表情错愕的旁观者。

    ——

    梅萧吩咐侍卫准备马车,要去一趟胡一图的知府衙门。

    冷兔正要去香料铺子,冷景易却从竹林一侧转过来,招手叫他过去。

    “小兔,你拿为父的手柬,去府衙大牢打点一下,别让知秋的公公婆婆小姑受什么委屈。”

    冷兔嘻嘻笑着应了,正要走,冷景易又加一句:“若在府衙见到紫衣侯,你替为父转告一下,就说我有话想问问他。”

    “嗯。”

    ——

    冷知秋坐在花厅喝茶沉思,一边等着木子虚。

    巴师爷走进来,脸色不太好。

    “小姐,项家那个表亲,妇道人家不识好歹的很,因小人拒了她的礼,将他夫妇二人送出门,那妇人便破口大骂,吵吵嚷嚷说些难听的话,这在大门口闹着,也实在难看,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冷知秋心神不属的抬起脸,愣愣看看巴师爷。

    巴师爷又忍不住抱怨:“老爷和小姐都文雅,怎么夫家竟有那样不识礼数的亲戚?满口弄堂小巷的尖酸刻薄,连小人都听不下去。”

    正明表嫂无非就是数落冷知秋做了官小姐,架子大了,眼里没有夫家,不守妇道云云。扯皮扯远了,就把一些有的没的都乱说一通,“和小姑抢男人”的老话题也被挖了陈芝麻烂谷子,引了一群无聊的三姑六婆围观应和。

    如今项家在沈家庄买了那么大一个园子,冷家老爷又突然从抄家的罪人翻身当了苏州学政,别说正明一家表亲,还有许多远得说不清关系的姑表亲、远房亲戚啥的,心里可都有些不平衡啦!眼红不说,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也没见项家、冷家给他们这些挨不上边的亲戚一点好处?

    冷知秋想起当初出嫁前夕,见识过那几个三姑六婆,着实让人头疼,幸好一直多事忙碌,也没怎么和她们打交道,一晃就快过去一年辰光,人心早就两样。

    原本该夫妻共同面对的问题,现在却是她一个人在烦恼。项宝贵真正可恶,除了占她的便宜吃她的豆腐,整天不在家!她这会儿生气,就挑了项宝贵的短处去想,至于项宝贵对她好的地方,她一时可想不起来了。

    叹了口气,只能无可奈何对巴师爷道:“外人只道我家有多风光体面,却不知烦恼何其多,如今连过冬的棉被都要发愁张罗……师爷,您帮我去周旋应付一下,就对正明表哥说,近日苏州局势难,我和夫君家都实在混乱得紧,过几天公公婆婆他们出了府衙大牢,请他先去项家坐坐,我当面考他一些问题,再来见我父亲不迟。”

    巴师爷领了话下去,正和木子虚在花厅门口擦肩相遇。

    木子虚站在门口问:“知秋姑娘可在里面?”

    巴师爷点点头,匆匆给他让了个礼。

    冷知秋迎出去,主宾落座。

    “木大夫,成王殿下当日是如何逃离京城的?”冷知秋问。

    木子虚也不瞒她,“多亏了夫人您的书信及时,子虚不才,没什么功夫傍身,除了出些主意,也帮不了成王多大的忙,倒是夫人您的朋友叫徐子琳的,身手着实不凡,有‘他’护持,成王才堪堪脱险。”

    冷知秋点点头,暗忖,成王信中特别说了护身符庇佑,莫非就是指她一封信报警,徐子琳险境救了他生天?

    如此,倒是莫名其妙和成王攀上了渊源,与父亲一样,稀里糊涂做了“成王一党”。

    突然,她猛想起老宅父母房里那架大衣橱里,曾见过一枚玉坠,背书永安二字,玉质极好。莫非——那就是成王的什么信物?怎么和她出阁前的旧衣裳放在一起?

    “咦?”这么想着,才发觉搬到恩学府时,并没有再见到那枚玉坠,当时没留意,此刻想起来,忍不住疑惑出声。

    “怎么了?”木子虚探问。

    “噢,家中出了些事,知秋近日总爱胡思乱想,木先生见笑。”冷知秋回过神来。

    想了想,又问:“燕京腹背受敌,又遭遇旱年,粮食紧缺,这些事知秋一介小妇人,原本管也管不到的,不知成王殿下何故提及?”

    木子虚怔住,皱眉沉吟。他也不知道朱宁为何要对远在苏州的一个小小妇人提这样的军政大事。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木子虚一拍额头,叹道:“江南大米不能通过运河送到燕京,只有两条路子可行,一是把守淮安的紫衣侯能够撤去关卡,放行江南米商,二是避开运河关卡,经由海路偷运。这二者,也许真的只有夫人可以帮成王一把。”

    要么让梅萧放行米商,要么就是让项宝贵出动海船,绕海路送到燕京。天气越来越冷,海上行船很难,世上除了项宝贵,无人能够做到。

    冷知秋顿时抿唇无语。

    父亲冷景易与她,都和朱宁产生了说不清的渊源,莫名联系在一起,休戚相关,想撇都撇不清。

    到底玉坠子哪里去了?张小野偷去了?万一被捅到皇帝朱鄯那里,人证物证俱在,私自结交成王的罪名可不小啊。

    木子虚见冷知秋没什么反应,便道:“夫人不为成王考虑,也要为雁门关内外饱受鞑虏铁蹄蹂躏的百姓考虑,还有那些在苦寒之地抵御鞑虏的将士,每日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打仗?朝廷为了防成王,根本不管北方百姓的死活,如今燕京一带必然饥民遍野,唉!”

    冷知秋的嘴抿得更紧了。

    突然之间,如此大道大义的担子架到她这个游离世外、觉悟偏低的小女子肩上,算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想求梅萧做任何为难的事;但此刻也不想开口让项宝贵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奔波粮草。项宝贵那种人,觉悟更低,会答应才怪……此刻,他正吃着天大的醋,就包括了这个成王朱宁,让他给朱宁运米,这不是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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