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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在我跟护士长的刻意忽视下,整理好情绪,擦去眼泪的母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着贤静,此时听到护士长的话,她插话婉言谢绝道:“我从家里带了不少家常菜都是敏敏喜欢吃的……”

    “嗯……这样也好。”护士长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也就不打搅你们两位了。”

    说完之后,护士长便离开了。

    “妈妈,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就在她取出保温盒的时候,在一旁边的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的回答却有些答非所问:“你爸和你哥他们原本也准备连夜赶回来的,但是因为降雪的原因,航班滞留,大概今天晚上才能到。”

    “哥也要来?”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一时地不由得有些欣喜,而忘了追问下去。

    从哥哥到伦敦学留学深造,学习内科医学起,我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在哥哥上中学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放学都会来看我。他当年出国离开的时候,我的印象里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

    “是的,都会来。”母亲点了点头,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哥脾气太倔,非说什么‘研究不出能治好你的病的技术就绝不回来’。我们一家人已经好久都没有像样地聚一聚了。”

    “那爸爸那边也没有问题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我一边帮母亲往折叠桌上摆着饭菜,一边又询问道,“前几天不是在电话里说,因为工作的原因,要出国几个星期么?这么快回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嗯……”母亲很清楚我最忌讳的事情,眼神稍稍有些游移,“谁知道呢……”

    看到她不自禁的表情,我心里也就稍稍有了些数,不禁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再抱怨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也只能姑且略过。

    不过在心里,却不妨碍我打起“这回一定要狠狠地说老爸一顿”的小算盘。

    因为我不省心的病情,耽误家人事业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而哥哥也曾经一度因为我的原因,没有选择全国最好的首都医科大学,而是报考了本地的军医大学。

    虽然并不知晓所谓的高校联考究竟有多么严酷,但是从偶尔不小心听到的,护士们的闲聊中,可以感受得到她们语气中那不自觉的、强烈的惋惜之情。

    所以我已经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妨碍到他人了。

    手中握着筷子,还温热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是仅仅动了几筷子,我就没了胃口,装做津津有味地,小口小口撕咬着红烧肉,心思却全然不在饭菜上,胡思乱想地发散到了其他地方。

    说起来,从早上醒来时,就没有看到昨天晚上还在的猫先生,明明因为昨天晚上那个清晰无比的梦境的原因,我此刻心中已经满是疑惑的说。

    脑袋里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母亲却依然被我娴熟的演技骗过,看着我吃得很香的样子,神色显得很满足。她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窗外。

    “说起来,自从入秋以来,敏敏你已经好久都没有到外面去过了吧?一会吃完饭,要不要我向护士长申请一下,陪你一起去花园里走走吧?”

    说到这里,母亲的神情中满是怀念,“记得在你小时候,病情还没有恶化的时候,每到下雪天,是你最高兴的时候了,成天缠着我跟护士,想要去花园里玩雪。”

    如果是昨天的话,听到母亲的话,我一定会超高兴。

    但是因为昨天晚上,在梦中与猫先生一起,在北国的冰原和当地人打了雪仗,“超~满足”的原因,我此时反而提不起什么兴致。

    所以我装做一副有自知之明的乖乖女的样子,摇了摇头:“不了,妈妈,我的病情是不能长时间受风寒的,这我也知道,你就不用为难护士长了。”

    母亲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什么,但是在她开口之前,我抢先开口:“而且昨天我不小心睡得稍微有些晚(这里吐了下舌头,装乖),身体也有些提不起劲来。你看,刚才我不就从床上摔了下来吗?”

    “这样啊……”听到我这样说,母亲咬着下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算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将母亲带来的所有菜色都消灭了一点。

    谢天谢地,干劲太过饱满的母亲今天准备的饭菜样子有些多得奇怪,几乎把她所有拿手的料理都做了一遍,因此在一开始就预计着我吃不了多少的母亲,并没有注意到几乎所有的菜,我都只是动了一两筷子。

    虽然对母亲付出的努力有些不尊重,但是我真的实在是吃不下了,最后也只能在心中默念了声抱歉。

    接下来的时间里,母亲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跟我聊天。中途的时候,滞留在大洋彼岸的父亲与哥哥还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

    我跟母亲一起,对着视讯电话里,被大雪埋成了圣诞老人的父亲大笑,并在另一边安慰着挂着黑眼圈在夜色中等待航班的哥哥,开心无比。

    下午时,恰好遇上以前熟识的医生,从调往的医院回来,顺便来看我;还有熟悉的义工哥哥姐姐,还跟我一起拍了照。

    今天就像是我幸运日一样,各种从未期待过的惊喜,就像是被上帝之手操控着一样,在短短的一天的时间里,全部降临在我的身上。

    这一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

    街道两侧的银杏树叶泛着新黄,当我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出神地看着远处红成一片的枫树公园,。

    不知何时,穿着崭新的黑白色系的哥特洋服、围着同色系的格子纹围巾,我已经立于此处多时了。

    好像是因为白天太过高兴的原因,耗费了太多体力的我,没能坚持到母亲离开,就昏倒了。

    连带着,在梦境之中,精神也不怎么好。

    我回想着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记忆里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黄昏色的夕阳,以及悄悄从母亲背后、从敞开通气的窗户中钻进来的——

    三色猫先生。

    “哎呀,哎呀。”

    尖锐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脚边响起,被吓了一跳的我低头看去——

    一只有着若夕阳般美丽的橘色毛皮的猫先生,摇晃着倦倦的尾巴,招着一只前爪,微微抬起头,斜乜着我。

    “这不是之前那位有着乌濡长发,与美丽黑瞳的可爱小姐吗?好久不见,要不要今天也讲个故事给你听丫?”

    我眨了眨眼睛,“可是今天白天有好多人来看我,我感觉好累,不想动唉……”

    这样半抱怨半撒娇地说道。

    因为自己不想多动又想听故事,就将难题说出来交给猫先生,话一出口,我就陷入了微妙的自我厌恶之中。

    跟昨天一样,在猫先生开口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是它了。

    虽然毛色有变化,但是猫先生们的声音却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猫咪勉强用专属于猫的那种尖细的嗓子,艰难地口吐人言的腔调。

    更何况,除了毛皮之外,三只猫先生的体态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啊呀啊呀……”猫先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摇着脑袋,杏瞳低垂,低头想了一下,长长的胡须突然一抖,“对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说一个适合坐在温暖的壁炉旁听的,从一对在温暖又和蔼的春风中相遇的,纺织娘与花公子的悲恋开始的有趣故事吧。”

    “唉唉?是恋爱故事吗?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可以轻轻松松地听的故事呢……是昆虫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才不是那种常有的故弄虚玄的戏剧故事呀!”猫先生似是骄傲地,昂起了头。

    猫先生随之讲起了第二个故事。

    “在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以前,春风吹拂的荒野中,有一只青色舞裳,与黑色双翼的年轻纺织娘,在春意初绽的草地里,与同伴们一起愉快地生活着。”

    “在茫茫不见边际的草原中,这只纺织娘与其他万物精灵一样,是如此地自由自在,而让人为之羡慕。”

    “直到有一天,在茫茫绿野上,于无数草木生灵中,她遇见了那位有着橘黄色花瓣,与黄褐色花蕊的优雅而美丽的花公子。”

    猫先生的叙述声中,我伸出手,再一次将猫先生抱在了怀中。

    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来到了、那有着日光与芳草气味的原野上。

    我身边的草丛骚动了一下,一只有着灰色大衣的兔先生钻了出来。他在我脚边站定,长长的兔耳朵耸动间,警惕地嗅探了一下,最后看了眼从我的衣袖旁飞过的蜻蜓小姐,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就像是透明人一样的我,抱着猫先生,静静地在草原上坐了下来。

    春风中的草甸柔软而富有弹性,青葱的绿色植被中,我可以嗅得到那植被特有,暖融融的芳香。

    就在我与猫先生面前的不远处,迷恋上了花公子的纺织娘正在歌唱着,使用着浑身解数,想要让花公子注意到她的爱。

    然而,花公子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美丽的他,也是如此的骄傲。花公子根本没有把纺织娘的歌声放在心上,就像是想要打发纺织娘一样,他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听说在非常非常遥远的世界尽头,有种住在不见边际的盐水湖里的,巨大的,看上去就像是岩石一样的生物。据说随着岁月的积累,它的身体中会诞生出一种鹅卵石大小,却比任何鹅卵石都要圆润晶莹,在夜间还会熠熠生辉的美丽宝石。我很好奇那传闻中的石头究竟有多么美丽。所以,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爱的话,就把这种石头寻来给我看下好了。”

    在猫先生活灵活现的配音下,骄傲的花公子骄傲地仰起头,向纺织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世界的尽头距离草原有多远?纺织娘并不知道,但是此时的她,心中无疑是异常欣喜的。

    因为花公子终于开口提出了条件,即使这个条件是如此苛刻,但是纺织娘的身体也依然是如此地炽烫。

    离开了花公子的纺织娘,向草原上走过最远距离的马爷爷请教,然后向着遥远的东方飞去。

    然而即使是在草原万灵中,走得最远的马爷爷。也只是在草原尽头的湿地,从野鸭小姐们叽叽喳喳的嘈杂谈话中,听说过那么一点有关“无尽的盐水湖”的传闻。

    向着远处飞去的纺织娘一直飞到筋疲力尽,也没能飞出草原。

    因为体力不支,纺织娘昏迷倒在了蚂蚁王国的门口,她被蚂蚁王国的兵蚁们所救。在充满异域风味的蚂蚁王国里,她受到了最热情的款待,并得到了蚂蚁皇后的召见。

    雍容华贵的蚂蚁皇后这样询问纺织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驱使如此瘦弱的你,背井离乡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呢?”

    于是纺织娘这样回答——“尊贵的女王殿下啊。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幸福的人,一种是如同从治理王国中获得幸福的您这样,通过自己的双手编制幸福的人;而另一种,就是如同你的子民与我这样,通过让自己的最喜欢的人——‘您’以及‘我所爱的人’获得幸福,而感到幸福的人。”

    “所以,就像是您可以为了您的王国而耗尽心智,而您的子民可以为了您以及您的王国日夜劳作一样——我也仅仅是为了获得自己的幸福,而行走在这片草原之上罢了。”

    被纺织娘纯朴而真挚的言语所感动,蚂蚁皇后让雄蚁们从地下的宝库中,找到了一块核桃大小的钻石结晶。当这块晶莹通透的宝石被雄蚁们抬着取出来时,即使是光彩黯淡的蚂蚁皇宫,也被照耀得宛在日之下。

    这是蚂蚁王国于地下深处发现的珍宝,是一枚天生就会自然发光的奇异钻石。

    从蚂蚁皇后那里得到了珍宝的纺织娘,拿着跟花公子叙述中一模一样的白晶石,回到了花仙子身边。

    同样没有见过真正的夜明珠的花公子,也无法分辨白晶石的真假,但是当他看到纺织娘成功地取回了他所要求中的宝物,花公子却并没有像是事先说好的那样,接受纺织娘的爱。

    “这只是第一个条件!”模仿着花公子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语气,猫先生在我怀中挥舞着脚爪,乐不可支。

    纺织娘没能鼓起勇气,询问花公子究竟还有多少个条件,才能接受她的爱。

    她只是默默地去做着,默默地等待着,默默地希望花公子能获得属于他的那份幸福。

    但是骄傲美丽的花公子,却一次再一次地,向纺织娘提出对她而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纺织娘也一次又一次地,锲而不舍地,用心中的执着、毅力与情感,感动着其他的草原生灵,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蚂蚁王后那里寻来了白晶石之后,纺织娘又从桃花仙子那里、取到了有着清晨第一滴最晶莹的露珠、与最美丽动人的粉色花蕊的“闪光的枝叶”;从仓鼠先生那里,她得到了可以装取一百个有着兔先生大小的红薯块茎也不会撑坏的、并保鲜好几百天的“奇异的不朽袋”,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珍宝。

    但是直到夏日的第一丝火线降下,将没能结成果实的花公子烧成了一丝干草,纺织娘也没能得到花仙子的爱。

    最后,静静地看着花公子的残枝,纺织娘在悲伤中慢慢地死去。

    “似乎就是那种常有的寓言呢……”

    我忍不住说出这样的感想。

    “爱的关系,可不是仅凭单方面的索取或者付出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呀。”猫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无论是不愿意付出爱、只想着被爱的花公子,还是虽然勇于付出爱、却不敢向对方索取爱的纺织娘。”

    “是这样啊……”听到猫先生的解释,我不禁叹出了丝长气,“但是这个结局,对于纺织娘而言,真的太可惜了啊……”

    “不不。”听到我这样说,猫先生摇头晃脑地窃笑着。

    “在故事的结局,转生的纺织娘感动了负责轮回的判官。最后她与花公子一起,双双复生成了美丽的凤蝶。”

    “只不过这一次,有着美丽蓝色翅膀的雄蝶,是痴情的纺织娘;而成为翅膀灰暗的雌蝶的,是骄傲的花公子。”

    “……原来……最后的故事,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吗?”有些惊愕,我愣了一下,这样说道。

    “那么成为了凤蝶的纺织娘与花公子最后结果如何?”

    一边询问着猫先生,我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成为了美丽的雄蝶的纺织娘,应该得到了它原本缺失的自信,而成为了灰暗的雌蝶的花公子,也应该失去了那太过自恋的骄傲。因此,它们最后一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吧?”

    “唉,唉……”猫先生叹着气道,“最后获得了幸福的,只有纺织娘一个人呀。”

    “在嫉妒的火焰中飞舞的花公子,在最后的最后,将曾经爱过的雄纺织娘吃了个支离破碎。飞向了远方。”

    “……”是因为太过震惊的原因吗?我哑口无言了很长时间。

    “无论是第一世骄傲的花公子,还是第二世自卑的雌凤蝶,它从未因眼前所得到的事物而感到满足过,所以无论是立于原野之上,抑或飞翔于蓝天当中,他从未获得过幸福。”

    猫先生胡须严肃地抖动着,嘲笑着我的幼稚。

    “每个够痛快的喜剧,总免不了要有个残酷的结局啊。”

    最后,猫先生突然呲牙咧嘴地坏笑了起来,事不关己地这么说着。

    “……感觉是个没有希望的故事呢……”

    仰望着吞噬了雌凤蝶的无际黄昏,我发了会呆。

    然后,从地上捡起雄凤蝶那支离破碎的蓝色翅膀残骸,我站起身来,松开手,看着蓝色的碎片,散落着星屑般的鳞粉,随着第一缕秋风——

    再一次,飞向天空彼方的尽头。

    .

    尾声/最后的结局是希望

    .

    意识朦朦胧胧的,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过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穿过肺部的冰冷的气流,是从覆盖着口鼻的呼吸器中,穿喉而过的纯氧。

    虽然很疑惑为什么没有近视的自己,会连半米内的事物都看不清楚,但是我依然可以分辨出,这里是熟悉的重症监护病房。

    眼角的余光中,有白影晃动,我微微偏了偏脑袋,那是医生们的身影。

    模糊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听不真切。

    不过像是“身边的动静稍微变大了一些”,这种程度的信息,还是能知道的。

    但是,直到已经抬不起来的手心里,传来熟悉的温热,我那逐渐生锈的脑袋,才醒悟过来——戴着白色的口罩,哥哥、爸爸与妈妈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这是在以前几次,因器官衰竭而昏迷的我,从重症监护病房中醒来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我终于醒悟过来,从前天开始,护士长以及昨天大家异常的态度与行为,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啊啊……

    原来自己终于要死了吗?

    前所未有地,艰难地呼吸着。

    朦胧的视线中连哥哥的面孔都看不见,声音也听不清楚,说话与抬起手臂也做不到。

    只有爸爸,妈妈,与哥哥三人叠在一起,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掌上传来的温暖,是如此的真切与滚烫。

    但是,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想像得出他们此时的表情。

    真是的。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因为我的事情,而露出悲伤的表情吗?

    舌头已经麻痹了,想如同平时那样安慰他们也做不到。

    所以。

    我只好努力地扯动着面部的肌肉,露出微笑。

    即使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即便无法在最后的最后告诉他们些什么。

    但是面带微笑地离开的话,他们的心中,大概也会好过一些吧?

    大概,在其他人的眼中,我人生是充满遗憾与不幸的。

    但是,猫先生说,纺织娘化身的雄凤蝶在最后获得了幸福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却很快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是的,无论是一开始的知更鸟先生,又或者是花公子与纺织娘小姐。

    可以获得再多无所谓的东西也好;想要获得再多无所谓的东西也罢;即使最后终于获得了很多无所谓的东西——那也不是幸福。

    幸福就是满足。

    我真的很满足。

    所以也真的很幸福。

    谢谢。

    谢谢你们生出我,谢谢你们成为我的家人,也谢谢你们陪伴着不争气的我——

    度过了我全部的人生。

    不能陪伴你们走到最后,真的非常抱歉。

    。

    雪静静地下着,落到我的脸上,然后融成了水滴,从我面颊上滴落下来。

    有一种绵软的触感,将它拭去了。

    因为是梦境的原因吗?

    我稍稍恢复了点力气。

    虽然还做不到坐起来的程度,但是转转头,说说话什么的,已经不觉得困难了。

    想要看看,刚才在脸上温柔滑动的温暖,是什么。

    我转头看向一旁。

    一只有着墨亮色泽的、纯黑色毛皮的猫咪正微笑地看着我。

    “哎呀,原来是猫先生啊。”

    第一次,由我来开口打着招呼。

    “啊呀,我们又见面了,可爱的小姐。”

    “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呢,黑色的猫先生。”

    我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明确,猫先生一定是知晓原因的。

    “是啊,确实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呢。”猫先生看着我,目光柔和。

    像是害怕惊扰了我,在安谧的雪世界中,第一次低声说话的猫先生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柔和与温柔。

    “猫先生呐,今天还要讲故事吗?”

    “是啊。”猫先生点了点头,“因为是最后的故事了呢。”

    “这样啊……”看着像雪精灵一样飞舞着的雪花,我沉默了一下,“可是,我也有个很想讲述的故事呢。”

    “这样啊……”猫先生沉吟着,“这样的话,我对你的故事也很好奇呢,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素材呢。”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啊。”虽然想开朗地笑出来,但是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是那么的纤弱,就像是我如同丝线一样,随时可能断掉的生命。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啊。

    在心中默默地感慨着,讲起了那个想要告诉更多更多人的故事——

    人生的意义在于何处?

    理想主义者说是为了信念,现实主义却认为是为了生存,而享乐主义者信奉欲望,如宗教主义者信仰神明。

    但是无论是何种主义,都无法回答少女的疑惑——

    如果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生死的交界处,自己被病痛的痛苦所缠绕。而其没有希望的生命,除去只会消耗他人珍贵的人生与精力,却无法付出贡献的话,那么作为人生价值的生存意义要从何处寻找?

    “呐,姐姐,你说,我为什么要被生出来?是为了死去吗?”

    在我病情还没有恶化的时候,在医院的天井中,我遇到过这么一位跟我有着相似遭遇的少女。

    我静静地讲述着。

    “如果说,作为自然生物的人类,是为了把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而活着的,那么作为基因的缺陷品的我,是为了什么而在接受治疗呢?”

    少女开朗地笑着,却挥不去眼瞳中的阴霾。

    “如果说,作为智慧生命的人类,是因为具有超脱性的生命意义,而凌驾于其他万物之上的话,那么不仅无法劳作,连上学都做不到,心脏脆弱得稍微碰触都可能会死去的我,是为了什么而持续地活到了现在的呢?”

    被我用书上看来的话语胡乱搪塞,少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妥协的意思。

    “如果说,作为子女的我,是因为父母不切实际的愿望,而挣扎着苟延残喘着的话,那么我为何不干脆死去——只有摆脱掉我这个包袱,他们才会更幸福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虽然惊愕的我,这样地脱口而出,但是少女并没有搭理我,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说,作为我自己的我,是因为我自身自私的欲望而活着的话,那么感到如此痛苦的我,究竟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看着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容,我之前甚至无法想像到,她内心的深处原来是如此的痛苦与绝望。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少女继续说道。

    “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只生活在这家医院里,预知了上百例死亡的‘四脚死神’的故事?”

    因为长年生活在单人病房中,再加上故事本身涉及“死”这种医院忌讳的原因,我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每当这所医院中有病人即将死去,总会有一只三色花猫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病人的身边。而每当它趴到某个病人的床上,那么在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之内,那个病人就真的会因为病情恶化的原因,而离开人世。”

    “呐,姐姐,你知道吗?”

    “我看到‘四脚死神’了哦,就在我的床上。”

    “那么就再见了,姐姐,出院之后,也请记住我的故事吧。”

    随着我的讲述,有着四只脚爪的猫先生一直在静静看着我,倾听着。

    直到我的故事告一段落,猫先生才微微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四脚死神’的传说吗……”

    “不。”我摇了摇头,否定了猫先生的话语,“我所遇见的那个少女并没有死去。”

    “在当天下午做了心脏手术的她,在数周后顺利出院了。”

    “哎呀哎呀……”猫先生听到这里,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长长的胡须中,流露出自嘲般的苦笑,“这还真是……”

    “呐,猫先生。”我静静地看着猫先生,“你说‘四脚死神’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猫先生抬头仰望着飘着大雪的天空,“那个女孩最后不是没死吗?”

    “那么猫先生你究竟是真实存在的猫先生呢?还是说,仅仅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虚假梦境?”

    跟着猫先生一起,我抬头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真实,又或是虚幻,区分两者真的很重要吗?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现实中,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不会发生的事情也最终不会发生。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吗?”

    猫先生的回答让我感到满意。

    “那么……”沉默了一下,我轻轻地吐露出唇间的话语,“猫先生,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大概吧。”猫先生不置可否地说道,“就像是你说的那个故事里一样,即使预言真的存在,也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猫先生的话。

    “那么只能拜托猫先生您了,有一句我最后没能告诉那位少女的话,请您替我向其他人转述吧。”

    “虽然说是想告诉她的话语,但是实际上,她询问我的那些问题的最终答案,却是她自己的事例告诉我的。那就是——”

    “‘请记住我的故事吧。’”我淡淡地说道。

    “我记住了她的故事,病情恶化之后,每当我痛苦,悲伤,难受的时候,记忆的深处,都有个笑容在告诉我——‘即使痛苦也不要放弃希望,因为还有人在看着你。’”

    “至少,也不要从明面上,放弃希望——我想,正因为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个孩子才可能对我讲出那番话吧……”

    说到这里,我微微顿了顿。

    “父母,家人,朋友,医生,乃至很多很多,像是哥哥一样,面对着那些还未能解决的绝症,而战斗着的医研人员,甚至是那些普通的、路过的、曾经听说过我们故事的人。”

    “只要不放弃的话,即使再渺茫的希望,也终有可能会实现吧。”

    “所以——请记住‘我’的故事吧。”

    我对猫先生说道,“虽然我最终失败了,但是我想把‘希望’留下来。”

    “充满希望的话,即使是有些不舍地离开那个世界的话,也能作为希望本身,继续活下去吧。”

    “……原来如此。”听到我的告白,猫先生沉默着,低下了脑袋。“那么请放心好吧,‘希望’的故事,我已经好好地记下来了。”

    “那么就此别过。”猫先生点了点头,“希望还能再见。”

    “请您节哀顺变。”

    我微微地翘起唇角,轻轻地回复着猫先生的祝福。

    没有回答。

    当我再次转头看向身侧时,白色的雪世界中,已再无任何一点异色。

    连发丝都已经被雪覆盖的我,重新仰望天空。

    “还真是不可思议的梦呢。”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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