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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如豆。
窗台和高几上,两个粗瓷油碗,火苗在跳跃。
“胡大哥……”
“胡大哥……”真地是秦苏在呼唤。随着这温柔的声音,一张啼痕未干的娇靥出现在头顶上方。“胡大哥……你醒了?”
秦苏还在!她还没走!狂喜瞬间涌遍了胡不为全身。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急切地看着秦苏的表情。秦苏刚才哭过,而且看来很伤心。两个眼睛都肿了,睫毛还挂着泪。她脸上此时带着担忧和关切。
拥有时不知其珍,失去后方知可贵。经历过适才那如真如幻的情境,胡不为心悸了。他明白记得,就在秦苏踏入雾气将要离去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怎样空成一具躯壳,那种痛悔欲死的感觉……整颗心象被刀子刺空了一样啊!不!不!不要再想了!不要再伤害秦姑娘了。别让她再伤心了!
“秦姑娘!你不要走!”胡不为大声叫喊,大汗淋漓,从床上一坐而起。他一把捉住了秦苏的手。“你别走!”
秦苏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瞬间僵住了,一动也不动,呆呆的看着胡不为的脸。
光影飞换。浮色入眼。床帐桌椅都化成云烟,变得迷离了,房间里一时间仿佛空无一物,她眼中只有胡不为那张紧张的脸。有人说,太期待一件事情。心里便时常会生出幻象。难道自己又做梦了么?秦苏!快醒!快醒来!
可是胡不为口唇翕合,那几个字又清清楚楚地钻进耳中:“你不要走!”
胡不为额上有汗,眼中有泪,他的脸上,分明是急切和惊慌,他贪婪的注观着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掌,似乎生怕她忽然飞走了一样。“你不要走,我不能让你走了。”胡不为喃喃的说,手上使力,将秦苏一把拉了过去,重重抱住了她。
“你不要走!”胡不为在她耳边轻轻说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两人胸怀相贴,互相都听到了对方心脏搏动的声音。
梦境一般地感觉,再次笼罩了秦苏。可怜的姑娘此时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也不会作出什么反应了。听见胡不为把头枕在她肩上喘息,手中感受他手掌的温热,一时便如身在云间。
这是真的么?还是做梦?这样被人关爱的感觉……她期待好久了啊……
胡大哥害怕她离开,他抱住她了……
真好。
……真好……
秦苏微微地闭上眼睛,满足的叹息。
真实也好,梦境也罢。这都不重要了。便是在梦里和胡大哥如此心心相对,也足够让她欢喜开心了。秦苏心中幽幽自思,情从心起,念由心生。心中既喜,又何必管他是真是假呢?此时一刻就是天长地久啊!
她把头慢慢的靠在胡不为肩上。
小小一间房里,烛光变得朦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塔!”的一声微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沉在相怜相惜中的两个人登时惊醒,胡不为和秦苏一齐向出声之处看去,却看见范同酉正尴尬地站在门边,手拉着门把,一只脚刚迈到外面。
秦苏迅速回到现实之中。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范同酉一直在屋里帮她救治胡不为。想是他看见胡不为醒转后的一番亲昵动作,不想惊扰二人,便想悄没生息的溜走,却没料想开门的动静把两人惊醒了。
这是真的!胡大哥抱住她了!全教范老前辈看在眼里了!
秦苏“呀!”的惊叫了一声,红云瞬间就飞上双颊,一时间她只觉得脖子都热了,漫及前胸,迅速延遍全身。心中又羞又臊,既惭愧又欢喜,既欲大哭又想大笑,万种情绪。千般心结,何可尽述!她飞快推开了胡不为,低着眉只说:“胡大哥,我去给你煮粥。”便逃离似的冲向门边。经过时都不敢向范同酉看上一眼。
夜已三更多。客栈早就关门歇客,此时厨房哪还能开火?大堂中此时除了一盏微弱的油灯,一个人都没有了。秦苏顾不上这许多,咬着唇飞步跑下楼梯。一下缩进暗影深处,背靠着板壁。蹲了下来。
“胡大哥抱住我了……他抱住我了……他不让我走……”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大叫。
秦苏双手捂住脸。手掌很热,脸颊却更热,像两块炭火。心在剧跳,跳得整个胸腔都跟着轰然共鸣。大地也要被这错乱的心跳给颠动起来。刚才那一番梦境般的经历。又一次回放到脑中。
胡不为慢慢睁开眼,眼中含有泪。他很惊慌,他醒来后叫的第一声是:“秦姑娘……”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在沉睡中定是梦见我了,这是真地么?胡大哥,你真的梦见我了?”
“然后,他说,‘不要走。我不能让你走了。’”
“你不要走!”
那四个字如同天雷,轰然炸裂,滔滔滚滚,从天那头涌向天这头,响彻心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呵!心在怒潮声中被震成了万千碎片。身躯被雷火炸成飞灰!秦苏摇摇欲坠,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不能让你走了!”谁知道她等待这个答案等了多久?谁知道为了一句允诺她曾经几度自伤垂泪?前几日刚刚听过那样决绝地话,谁又能相信今日竟能柳暗花明?
情海苦渡舟,不觉间岸已在望。
心中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似乎沉夜荒郊。时时有人点亮星月,每一次月色明放,整个心境就变得寒光雪亮,豁然洞明。
狂喜,狂悲,幸福,羞怯,期待,庆幸与惧怕,担忧与惊悸,无数情绪,如海潮激岸,灌入心头。
“从来人心最难赢,千回百转始得之。老天爷,你见我这么辛苦,这算是给我回报了么?”
“我把心都交给他,他终于看见了么?”
秦苏把脸深深的埋进膝头,低低的哽咽。感觉十指之间,那些滚烫的热流怎么也拦不住,汹涌而下,漏过指隙,一滴滴如同炽热的铁液,渗入纱裙之中,灼痛了肌肤。
胸中酣畅啊,为得此深情!又抑堵难明呵,谁解其中味?
她哭出了声。
秋夜风过急。
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滔滔如铁马过河,无一刻停息。
等到秦苏把心情宁定下来,再回到房中,已过了两刻多钟。胡不为半倚在床头护围上正跟范同酉说话,额上贴着了一角新符。见她进来,老骗子便有些讪讪地,目光躲闪,说话也开始错乱百端。他此刻已完全清醒过来,想起刚才孟浪,不由得心中后悔,同时老脸大臊。
窗户纸捅破了。他刚才抱住秦苏了……胡不为心里一阵慌张,可是慌张里面,又掺杂着一丝得意和欢喜,还有一点点愧疚和期待。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当人前千方百计推托不要别人赠送的礼物,可他心里面实在喜欢那样东西,所以竟又在天黑时偷偷钻进人家家里,把东西窃了出来,乐不可支的把玩……胡不为可说不清这古怪的感觉究竟怎么来地。偷眼看一下秦苏,还好,那姑娘虽然低着头不敢看他,可脸上也没有愠色。
范同酉见两人尴尬,站起身来,笑道:“好了,秦姑娘回来了,我也该回房了。”胡不为和秦苏同时大惊,一齐抬头,视线相撞,又赶紧闪躲过一边去。
现在情况当真是微妙万分,这老头要是走了,两个人更没法相对了。胡不为道:“范老哥,你先别忙走,我还有事跟你讨教呢。”
“讨教什么?”
胡不为张口结舌,想了一会,道:“上次你跟我说的阵法演变,我还不太清楚……”
范同酉挥挥手,道:“大半夜的说什么阵法,这些事明日再说。老头子累了一天,我现在要睡觉了。”说完,迈步就向门口走去。
“你不能走!”胡不为急得叫喊。秦苏也是心如鹿撞,赶紧先合上门板,背靠着守住了。拿眼看向范同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范同酉见二人配合如此默契,肚中暗感好笑,回头看见胡不为一脸惶急,嘿嘿一乐,笑道:“怎么连我也不能走了?秦姑娘不能走还情有可原,我老头子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牵心挂肠的。”
那两个心中有鬼的人登时耳根大热。秦苏的脸羞成了大红布,低下头只盼灯光照不到自己脸上来。到底还是胡不为脸皮厚,臊了一会,向上翻了翻白眼,抽着气说道:“我感觉脑子又晕了,哎哟,范老哥……我想这魂魄还不大安生,你再给我瞧瞧……”
“不用瞧,我的符咒管用地很,你头晕是别出有因,嘿嘿!跟魂魄一点关系都没有。”
范同酉知道他使诈,倒没怎么样。可是秦苏关心则乱,听见胡不为呼痛,那姑娘一时忘了羞赧,抬起妙目向这边投注,恰在此时,胡不为也偷眼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交,登时如受雷击,忙不迭的赶紧转移视线。
范同酉尽看在眼里了,嘻嘻赞道:“从来只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却不知道八月十八才是真正团圆之日!哈哈哈!太好了,月亮太圆了。今天是好日子!好日子怎能无酒?不成!不成!我就要喝酒去。
此时门窗紧闭,哪来的月色可赏。秦胡二人早听出了他话中有话,俱是又羞又喜。只是眼下形势难堪,范同酉要出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脱他的。两人一缠一磨,使尽牵绊之计,到底把老酒鬼阻了下来,秦苏又跑到范同酉房里,把他地酒瓶子全都搬到房中来,这下子老酒鬼想要借故离开的借口全都没有了。
范同酉知道二人面皮薄,情事乍然揭开,也尚需时日来适应,所以几番脱身未果之后,也不再坚持要离开,便在房中留了下来。
这一夜间,三人便在房里谈谈说说,言及世事,俱有感怀。秦胡两人因释了心结,丝毫不觉困倦,谈兴横飞,偶尔视线相交,看到对方眼里的情意,都感喜乐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