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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路。前面列十五对红纱照道,烛焰争辉;两下摆二十柄画杆金枪,宝光交际。香车似箭,侍从如云。
车后有侍女数人,其中有一妇女穿紫者,腰佩银鱼,手持净巾,以帛拥项。思温于月光之下,仔细看时,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养女,嫁得韩掌仪,与思温都是同里人,遂结拜为表兄弟,思温呼意娘为嫂嫂。自后睽离,不复相问。著紫的妇人见思温,四目相睹,不敢公然招呼。思温随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车尽入其中。贵人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原来秦楼最广大,便似东京白樊楼一般,楼上有六十个合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合堂热闹。
杨思温等那贵家入酒肆,去秦楼里面坐地,叫过卖至前。那人见了思温便拜,思温扶起道:“休拜。”打一认时,却是东京白樊楼过卖陈三儿。思温甚喜,就教三儿坐,三儿再三不敢。思温道:“彼此都是京师人,就是他乡遇故知,同坐不妨。”唱喏了方坐。思温取出五两银子与过卖,分付收了银子,好好供奉数品荤素酒菜上来,与三儿一面吃酒说话。三儿道:“自丁未年至此,拘在金吾宅作奴仆。后来鼎建秦楼,为思旧日樊楼过卖,乃日纳买工钱八十,故在此做过卖。幸与官人会面。”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派乐声。思温道:“何处动乐?”三儿道:“便是适来贵人上楼饮酒的韩国夫人宅眷。”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三儿道:“这夫人极是照顾人,常常夜间将带宅眷来此饮酒,和养娘各坐。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常得夫人赏赐钱钞使用。”思温又问三儿:“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车后宅眷丛里,有一妇人,似我嫂嫂郑夫人,不知是否?”三儿道:“即要覆官人,三儿每上楼,供过众宅眷时,常见夫人,又恐不是,不敢厮认。”思温遂告三儿道:“我有件事相烦你,你如今上楼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就寻郑夫人。做我传语道:‘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问哥哥详细。’”三儿应命上楼去,思温就座上等。
一时,只见三儿下楼,以指住下唇。思温晓得京师人市语,恁地乃了事也。思温问:“事如何?”三儿道:“上楼得见郑夫人,说道:‘五官人在下面等夫人下来,问哥哥消息’。夫人听得,便垂泪道:‘叔叔原来也在这里。传与五官人,少刻便下楼,自与叔叔说话。’”思温谢了三儿,打发酒钱,乃出秦楼门前,伫立悬望。不多时,只见祗候人从入去,少刻番官人从簇拥一辆车子出来。
思温候车子过,后面宅眷也出来,见紫衣佩银鱼、项缠罗帕妇女,便是嫂嫂。思温进前,共嫂嫂叙礼毕,遂问道:“嫂嫂因何与哥哥相别在此?”郑夫人揾泪道:“妾自靖康之冬,与兄赁舟下淮楚,将至盱眙,不幸箭穿驾手,刀中梢公,妾有乐昌破镜之忧,汝兄被缧绁缠身之苦,为虏所掠。其酋撒八太尉相逼,我义不受辱,为其执虏至燕山。撒八太尉恨妾不从,见妾骨瘦如柴,遂鬻妾身于祖氏之家。后知是娼户,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带自缢梁间,被人得知,将妾救了。撒八太尉妻韩夫人闻而怜我,亟令救命,留我随侍。项上疮痕至今未愈,是故项缠罗帕。仓皇别良人,不知安往?新得良人音耗,当时更衣遁走,今在金陵,复还旧职,至今四载,未忍重婚。妾燃香炼顶,问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脱生计以无门。今从韩国夫人至此游宴,既为奴仆之躯,不敢久语,叔叔叮咛,蓦遇江南人,倩教传个音信。”
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详,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温道:“我家奴婢,更夜之间,怎敢引诱?”拿起抽攘,迎脸便打。思温一见来打,连忙急走。那番官脚蹠行迟,赶不上。走得脱,一身冷汗,慌忙归到姨夫客店。张二官见思温走回喘吁吁地,问道:“做甚么直恁慌张?”思温将前事一一告诉。张二官见说,嗟呀不已,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那里吃得酒下。
愁闷中过了元宵,又是三月。张二官向思温道:“我出去两三日即归,你与我照管店里则个。”思温问:“出去何干?”
张二官人道:“今两国通和,奉使至维扬,买些货物便回。”杨思温见姨夫张二官出去,独自无聊,昼长春困,散步大街至秦楼。入楼闲望一晌,乃见一过卖至前唱喏,便叫:“杨五官!”
思温看时,好生而熟,却又不是陈三,是谁?过卖道:“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不令出来。”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心下越闷,胡乱买些点心吃,便问小王道:“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饮酒,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小王道:“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道是天王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