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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的跪了三个时辰,等国公爷骂累了,五爷忽然站了起来,挥手招来了军中的侍卫,抬了长条的板凳,当着两军十几万人的面,五爷趴在了板凳上,他道:“你生我养我,我不能尽孝,是我齐宵忘恩负义,数典忘祖,我这样的人不该留活在这世上,今儿我当着您的面,受这一百军棍,若我死了您就当没有我这不孝之子,一把火烧了,我也随我娘去。若我能侥幸逃生,往后这世上也没有齐家老五,您也当没有生过我这不孝之子!”话声一顿,大喝道,“打!”

    军中哪有人敢上去打,五爷就道:“若有作弊偷懒者,军法处置。”

    这才有人敢提了军棍上去,可落在五爷身上依旧是像棉花似的,凉国公就站在城门上冷笑,嘲讽五爷做戏,那军棍莫说大人,还不知能不能敲碎一个西瓜,五爷也不怒,抬头道:“父亲说的是,那就劳烦您派个军士下来吧!”

    凉国公也不客气,冷笑着道:“好!”他指着齐宵道,“你若死了,我依旧将你葬在齐家祖坟,你若活下,往后你我沙场相见,也不是父子!”话落手臂一挥,他手下立刻有人出了城门,接过军棍,好不留情的打在五爷的身上。

    古往今来,还没有人能在一百军棍后活下来的,更何况,凉国公的两个属下,下手极重,是真的动了杀意。

    一个时辰,八小姐给五爷做的道袍已经面目全非,整个后背上,是一片黑红交加的血色,前头的棍伤方方结痂,便被后头的棍打扯开,一条条皮开肉绽地交错在一起,和衣裳连粘着,血肉模糊……

    棍声方停,周围一片死寂,两军的火把都点亮,照着在人群趴在那里的五爷,静悄悄的像是早就没了气息。

    有人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轰隆隆的跪地声响了起来。

    在哭声中,济南城中却是爆发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声,他们在庆祝,庆祝五爷死了,庆祝简王爷麾下少了一个得力干将,少了一个罗刹!

    他和周老一人一边扑了过去,想伸手去扶,却是连放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这辈子,第一次落泪!

    五爷趴在凳子上,依旧是无声无息,周老吼着道:“都死了吗,军医呢!”随后随军的大夫提着药箱连爬带跑的赶了过来,他探了探鼻息顿时脸色大变,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气了。”

    他气的胸口发懵,一脚将军医踹开,和周老两人将五爷抱起来,五爷说过,若他真的死了,也不要将葬在齐家的祖坟!

    城头上,凉国公道:“把那孽子给我带回来!”

    刚刚负责行棍的两个人,立刻得令就要来抢五爷,他怒火交加,莫说现在五爷生死未知,就是死了他拼了这条命,也要完成五爷的遗愿。

    他身后的众将士也纷纷站了起来,拔剑提刀声响震天,一时间群情激奋,城墙上也有准备,百千弓箭蓄势待发……

    场面一片死静,他甚至能听到众人砰砰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一直无声无息趴在他背上的五爷,忽然动了动……

    五爷没死,他惊喜万分!

    就瞧见五爷扶着他,一点一点从他后背上滑下来,落在地上,这一系列动作,在众人的瞩目中做的极其缓慢,但却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枝头的一抹绿色,顿时燃起了所有人的希望,一时间众人屏住呼吸,就连城墙上的人也都探头下去,盯着五爷!

    五爷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手臂在迅速的颤抖,一百军棍皮开肉绽,五爷是忍了极大的苦痛。

    “国公爷。”五爷松开他的手,朝城头抱拳,“齐宵令您失望了,五日后,咱们此刻再见!”话落,收拳再次扶住他的手,他想背五爷,可五爷却朝他摇了摇头,转身过去,看着几万将士忽地鞠了个躬,大声喝道,“方才乃齐宵家事,我作为国公爷嫡子,不忠不孝我该受此一罚,但是……”他说着咳嗽一声,他看见五爷的嘴角溢出血丝来,五爷擦了又道,“往后,我齐宵和诸位一样,没有退路只有前进,清君侧匡扶王朝,太平天下,做不世功臣!”

    “是!”一声应和,是几万人同声应答,宛若炸雷般在耳边响起,便是他也热血沸腾,泪盈于睫,“清君侧,匡扶王朝,太平天下,做不世功臣。”

    他甚至都不记得五爷是怎么回的军帐,等他清醒过来,五爷已躺在床上,后背上湿漉漉一片,连被褥都被染成了红色。

    五爷抓住他的手,指了床头的一个匣子,他不知为何意,五爷已在他耳边低声道:“……交给蓉卿。”话落,他再次晕了过去。

    没日没夜的赶回来,鳌立已经是身心极疲,可想到五爷的嘱托,他只得咬紧牙关。

    “五爷受了一百军棍,我来前依旧昏迷未醒。”他说着微顿目光沉痛的看着蓉卿,从怀里拿了个匣子出来,“这是五爷让我叫给您的。”

    蓉卿脑袋里嗡嗡的响,只有鳌立的话,不停的在她耳边回荡,一百军棍……生死未卜……她颤抖着嘴唇出了几次声,但每次声音都仿佛被人掐灭在喉咙里。

    “八小姐。”鳌立走进了一步,将匣子递给蓉卿,“这是五爷给您的,您收下吧!”

    蓉卿伸手去接,碰了几次都没有接上,她想过齐宵可能身败名裂,想过许多许多,却没有想到,齐宵会因此丢了性命,他受这一百军棍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既能断了世人的非议,又能鼓舞军心,可是却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匣子很轻,但放在蓉卿手心里,却觉得像是托了千金一般,她抱在怀里转头木然的对蕉娘道:“陪鳌大哥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话落,独自一人转身上了台阶,进了房中又反手锁上了门。

    她坐在桌前,打开齐宵送来的匣子,匣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数张纸,纸上是一份份地契,上头落款的都是一家叫“徐永记”的茶行,一共十八张,分别在不同的地方!

    她恍然想起来,北平城中也有一家这样的茶行,只听说分铺很多,颇有口碑,但从未关心过东家是谁。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徐永记”背后的东家,竟然是齐宵。

    她又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信中寥寥数句,只提到他让人将各处铺子的地契收了上来,全部都在这里,往后这些铺子都给她,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她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做一个真正有钱的姑奶奶!

    眼泪如脱了线的珠子滑了下来。

    她捂着胸口,所有的话都附着泪水落在面颊上,话落在散落一地的纸片上,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他揪起来然后质问他,你凭什么安排我以后的事情,我做不做有钱的姑奶奶与你无关,我自己能挣钱不需要你的东西!

    见过傻的,没有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她趴在桌面上,无声的哭着,彼此相处的一幕幕一一从她脑海中划过……

    “蕉娘。”蓉卿忽然站了起来,抹了眼泪也不管地上飘了一地的东西,拉开门就道,“鳌大哥走了没有?”

    蕉娘刚回来,见蓉卿眼睛红肿,知道她心里难过,遂道:“熬相公在厨房吃饭,说是一会儿就动身赶回去,还让我给他准备点外伤用的内服外敷的药带走。”话落,她问道,“小姐,您有事找他。”

    蓉卿目光坚定,回道:“您帮我收拾东西,我今晚和鳌大哥一起走。”

    蕉娘怔住:“您也去。”她想到那边是军营,军营中都是男子,可转念又想到了齐宵生死未知,顿时收了心思,豁出去似的道,“那好,我收拾一下陪你一起去。”

    蓉卿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房里,将床头放的银票拿出来,抽了几张塞进衣襟里,又找鹿子让他去一趟太子府,求杨氏遣一个太医和她一起去济南,鹿子应是而去,蓉卿又转身回到房里,看见地上凌乱散了一地的地契,她一一收了起来放回匣子里,又找了布包好放进蕉娘收拾的衣物里……

    不一会儿鹿子回了信,杨氏说世子爷还没有回来,不过她已经和王妃说了情况,王妃遣了个擅外伤的太医和鳌立一起回去,还派了两辆马车几个侍卫护送他们。

    鳌立过来和她辞行,进门时正瞧见蓉卿带着蕉娘和明兰明期出门,几个人手里都提了个包袱,他惊讶的问道:“八小姐要出门?”

    “是!”蓉卿点了点头,不见方才的悲伤,神色坚定的道,“我随你一起去济南!”

    鳌立不敢置信,继而狂喜,他木讷的点着头:“好,好!”五爷一直惦记着八小姐,若是八小姐去,五爷一定会转危为安的,“只是马车过去,至少要要十来天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能连夜赶路,八小姐可能吃得消?!”

    “我们也不是娇弱的人。”蓉卿看了眼蕉娘,蕉娘朝她点点头,蓉卿又道,“那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启程。”

    鳌立点头不迭,蓉卿就回头吩咐青竹和红梅:“你们留在家里看家,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商量鹿子,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

    青竹和红梅点头应是:“小姐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家。”

    蓉卿微微颔首,几个人连夜上了马车,带着王府出来的太医,两车一马叫开了城门,星夜赶路!

    上一次从家里偷偷出来时,他们就是这样赶路的,所以几个人都能适应,轮流着抓紧时间休息,鳌立骑马在前带路,等天亮时他们已经到了涿州,并未停下而是直接往固城而去,晚上他们应王府太医要求,在永清县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就这样隔着两天歇一夜,中途换了三次马之后,终于到了一个叫吴家堡的地方。

    蓉卿已近虚脱,蕉娘更是瘦了许多,强撑着靠在明期身上。

    鳌立兴奋的在车外道:“八小姐,我们到了。”蓉卿激动的掀开车帘,远远的就能看到用篱笆围城的一座军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打仗时行军的阵势,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军帐,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

    “走!”鳌立一挥鞭子,车又往前行了一里路,立刻有侍卫过来拦住他们,又看清是鳌立,立刻将他们放行进去。

    蓉卿是女子,总要有所避忌,所以他们在车中换了小厮的男装,虽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鳌立告诉她,眼前的军帐就是齐宵歇息的地方时,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从他受伤到今天已过了十来天,那么重的伤势便是在现代亦是要妥善处理,何况在这里条件艰苦,她一路上都不敢深想。

    鳌立遣散了巡岗的侍卫,蓉卿由明兰扶着下了车,她飞快的进了军帐,正与周老迎面相撞,周老也不看人,烦躁的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臭小子,横冲直撞的寻死呢。”

    “周老!”蓉卿红了眼睛,一向讲究的周老,这会儿头发鸡窝似的堆在头上,双目血红,衣服也是皱巴巴的不知多久没有换洗,看来,这些天他守着齐宵未离开才是,周老会一直守着,看来齐宵的情况并不太好,她哽咽着又喊了声,“周老,是我!”

    周老闻言一怔,打量着蓉卿继而瞪大了眼睛:“丫头!”蓉卿点着头,问道,“您还好吧?”

    “我很好,很好。”周老语无伦次,回头去看屏风后头,“五……五爷在里面呢。”蓉卿点了头,飞快的穿过屏风……

    就看见床上趴着一人,腰腹以下盖了件薄薄的毯子,后背上缠着一层层的白细棉纱,点点猩红渗透出来,虽看不到伤的如何,但已经过了十来日还有血丝渗出来,可想当初伤的有多严重。

    她止步于与床前,不敢再往前走,看着埋头在枕头上,头面朝外的齐宵,闭着眼睛呼吸沉重,人也瘦了不少面色泛黄,剑眉横在脸上仿佛连梦中也不安稳,蓉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想开口却是咬住了唇瓣……

    她见过许多模样的齐宵,有冷酷侠气的,有玉树凌风的,有温润清朗的,有无赖逗贫的,还有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脆弱的他。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身后,蕉娘几人也低声嘤嘤哭了起来。

    “周老。”蓉卿回头看着周老,“他伤势如何了?”她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把他吵醒。

    周老却让她不用担心:“刚刚给他用了点军中常用的麻夫桑,他刚刚睡着,不会吵醒他的。”周老说完又道,“一连烧了几日,后背疼的睡不着,可还强撑着攻了一次城,虽只是假意造势可也费了不少体力,致使伤口恶化了。”

    蓉卿叹气,明明知道自己受伤了,还要逞强上战场。

    “让太医先看看吧。”蓉卿退了出来,请随他们来的太医给齐宵诊脉,等着的时候她打量了一眼齐宵的军帐,一张床一架屏风,一张方桌,桌上摆了许多信件和奏章,还有两把半旧的椅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你们赶路也累了,快坐下歇歇。”蓉卿能来,周老当然很高兴,他提了茶壶出去接了水进来,给蓉卿几人倒了茶,蓉卿谢过问道,“我们贸贸然的来,不会给你们添乱吧?”

    “不会!”周老朝外头看了看,“一会儿我打个招呼,让大家没事不要过来。”又看看明兰和明期,“不要随意走动即可。”

    蓉卿点了点头,虽知道不妥,可她若是不来一趟,心里怎么也不会安心。

    说话的间隙,太医已经诊好脉出来,蓉卿立刻问道:“王太医怎么样?”王太医拧了眉头回道,“情况不太好,伤口有几处已经化脓,只能等五爷醒来把脓和腐肉去掉,再重上一层伤药。”他从药箱里拿了个瓷白细颈的瓶子来,“幸好来前王妃让老夫带了几瓶御赐的伤药,应该会比普通的伤药管用。”

    蓉卿心又提了起来,没有消毒,哪怕再小的手术都有极大的风险!

    “我先去准备一下。”王太医看了眼鳌立,“鳌大人,能否陪老夫去准备些东西?”

    鳌立点了点头,和蓉卿打了招呼就出了门。

    周老和蕉娘道:“我在隔壁给你们再准备一顶帐子,离的近方便走动。”蕉娘谢过,又仔细问了些军中禁忌,才放了心。

    蓉卿穿过屏风在床前坐了下来,心疼的看着齐宵,周老说的麻夫桑,是一种类似于止疼麻醉的药物,给他用这个,一定是非常疼的缘故吧?!她伸出手去却又收了回来,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嘟哝道:“你怎么那么傻,避开就是,何必要做的这么绝呢。”一顿又道,“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

    齐宵依旧熟睡,蓉卿抹了眼泪,又道:“还送这么多铺子给我,谁要你的东西!”

    她又心疼又恼怒,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却不曾觉察,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她,仿佛不相信似的闭上了眼睛猛地又睁开……耳边就听到眼前小厮模样打扮,却依旧遮不住俏丽容颜的女子,恨恨的道:“把我做的那件道袍也打没了,以后若再想求我做衣服,看我可还答应你!”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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