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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声音颇为粗壮,中气十足,语气却实在是嫌弃的很,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冷刀似的劈来,看见那挑起的灯火下从男子的肩膀下露出半张粉白的脸,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瞪着,却仿佛呆了一般的无措。
天知道江蓠的脸烫成什么样了,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烧得干干净净,唇边贴着的男子的喉结,能感受到那寒凉的温度。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扣住,贴着的身体感受着那男子的分明。
江蓠被那人鄙夷的目光一看,猛地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开来,却不料反被紧紧抱住,楚遇的气息微微的滑过耳角:“等一等,这是贺越将军。”
贺越本来疾驰的飞马就这样停下,他刚刚从边疆生死之间赶回来,却不料半夜就遇见这样一对男女的风月,他一向厌恶儿女情长之辈,只觉得大好男儿不去保家卫国专谈些情情爱爱实在太也掉份。
他目光钢刀般的切过来,最后双脚一夹,终于离开。
马蹄的声音践过长街,两人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动作。
江蓠努力制止住自己的目光,却仍然难免落在那凸起的喉结上,微微的影像,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她的心也跟着烫起来,楚遇一袭紫衣,为了装扮那紫衣侯衣服本就穿得宽松,这下那松软的丝绸散开,一抹精致的锁骨浅浅的没入,一缕乌发顺着散开的衣襟落下去,某种潋滟从细微之处透出来,让人难耐。
而这个时候,她感到身子被人更为紧实的一扣,还来不及作反应,楚遇已经轻轻的松开了她,然后再自然不过的将披风给她系好。
在他松开她的时候,只觉得心中一松的同时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涌上来。虽然竭力的想要保持镇定,但是身子的反应却根本制止不了,她微微的垂眸,想要找些什么来打破这样微妙的气氛。
最终却是楚遇先开了口:“阿蓠……”
这声“阿蓠”喊得她心中一跳,她下意识的抬起眼,迎面对上那双星辰坠野的深泓。
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但是从楚遇的口中喊出来,却仿佛再过平常不过,仿佛喊过千百次一般。
楚遇将她深深的锁进自己的视野,微微低头,发如乌墨般的倾泻下来,仿佛在顷刻间铸造了一座他们的城池,灯火熹微远不可及,咫尺之间双眸浸染。
被这样的目光裹着,江蓠的心开始跳起来,还没有沉下去的热又沸腾起来,灼灼的几乎承受不住。
楚遇低头,几乎快要贴着她的额头,气息痒痒的扑上来,江蓠的心一乱,忍不住后退一步。
冷香遂远,灯火粘到眼角,她几乎算是瞬间醒了过来。
这么会这样……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自己就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楚遇看见眼前的少女仿佛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的往后一退,然后若无其事的直起了自己的身子,声音温柔的道:“阿蓠,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江蓠微笑道:“殿下您想怎么喊都可以。”
楚遇默默垂了垂自己的眼眸,没有说话,他顿了一会儿,道:“马车来了。”
江蓠的目光往长街一看,却依然是空荡荡的,她知道按照楚遇的耳力,肯定能听到自己听不到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怀疑。
她看着楚遇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楚遇摇头道:“无事。”
他说着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嘴边,微微一咳。
江蓠一看,立马道:“殿下,你的身子……”
楚遇微笑道:“不妨事的。”
江蓠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点的异样,但是却只有那长远的平静,仿佛旷野一般将所有的黑暗纳下,不留丝毫的痕迹。
江蓠很想伸出手去,去仔仔细细探究一下他的身体,但是想起那次花灯节上他温柔的坚定的拒绝自己,却只能生生的压下。
而这个时候,“咕噜噜”的声音在长街的尽头传来,江蓠一看,就看见明月驾着马车而来。
江蓠心中还挂念彩云的病情,于是向楚遇道:“无论如何,今日,真的十分的感谢殿下。”
她说着就想转身,可是刚刚转身,自己的手腕却被轻轻的拉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江蓠的目光从那指骨分明的手指上一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楚遇。
他看着江蓠,开口:“子修。”
江蓠未解。
男子精致的唇角勾出万般风华:
“楚遇,字子修。”
这是让她叫他“子修”吗?那双眼睛凝着周身的寒冷,带起暖意,含着莫名的情感,她犹豫了片刻,眼角飞快的一抬,道:“子……子修。”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出来,仿佛沾了火,弹出的是心中的灼热。
楚遇眼眸里的笑意深深,仿佛整个世间的明亮都凝聚在那剔羽般的长睫之下,光芒破眼。
楚遇将自己的手一松,少女觉得手腕都是滚烫的,心下像是棉线般的揉成一团,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或者,也无须首尾了。
她脑袋乱糟糟的道:“殿,子,修……你要不要一起坐车走?”
楚遇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
江蓠匆匆点了点头,道:“那,小心,多休息。”
“嗯。”楚遇轻轻的应着,目光水一般的浸来。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纵容?仿佛她叫他干什么他都会轻轻地应一声。
等到江蓠的马车遥遥而去,楚遇眼里的笑意才蔓延至嘴角,勾起肆意的弧度来。
但是突然之间,他将自己握成拳头的手放到嘴边,拼命的压抑住自己的咳嗽声,但是那隐隐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住,暗道里的撕心裂肺。
他的手往自己的怀中一搜,抓住一块手帕,但是刚刚拿出来还没递到嘴边,急忙握紧一收。
嘴里的鲜血顿时从他的手缝里泻出来,脸色白得仿佛一抹雪,一吹即化。
“你看那病秧子好傻,手中的帕子不知道用,却偏偏用手去擦。”
这女声艳丽若玫瑰,带着明显的塞外音调,说不出的轻蔑。
楚遇冷冷的转头看去,这一刹那,那对面骑在马上的女子猛地睁大了眼睛,全身都被冻住了似的,脑袋里全身那张脸,那双眼,那是神人之容与地狱之眼啊!
而楚遇却冷冷的转开了头,将手中的面具戴在自己的面上,然后身形一闪,没入黑夜。
黑夜在眼前纵横,身体的血液仿佛奔涌的江河,脚下的所有在铺展开来,某种带着杀戮的感觉从记忆中崛起,他的手微微的发抖,他死死的抓住那冰冷的帕子,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一心觊觎的温暖,让那些冰冻住的血液融化。
那极白极瘦的手泛出一股股青筋,狰狞如虬龙,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那些令自己厌恶的印记在这样的夜晚中沸腾。在见到她的刹那,他是多么希望就这样和她相处下去,只要看着她就好,看着她安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可以触摸她的身体,感受她的温度,看见她的微笑,再不是虚幻的那道影子,在曾经那数不清的夜晚里一次次的慰藉。就像明知道死亡,却贪婪的认为自己永不会死,可以在这样的虚幻中永生。他忍着,只为了这样多与她相处一分一秒,但是最终却只能看着她坐上马车远去。
子修,与子相携,十世修行。
王都的景色在疾行中消散,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的抬起了一双眼睛。
冷漠,死寂,翻滚着血腥之气。
一道身影缓缓的站在他的面前,声音说不出的叹息:“殿下。”
楚遇的手按在旁边的城墙上,斑驳的城墙用得是从西山开采的蟠龙石,坚固得可以抵抗住火箭的一百次射击,但是现在,在楚遇的手轻轻的放在上面的时候,那蟠龙石却瞬间化为薄薄的齑粉,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色掌印。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死死的抓住手中的手帕,那是她的温度啊。
对面的中年男子的手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刀,在夜色之下,仿佛凌空倾倒下的一汪月色,跳跃浮动着森然的杀气,若非杀人千百,是绝不会锻造出这样的一个名器。
“出手吧,殿下,不要忍了。”
楚遇的眼睛陡然钉在了那刀色上,那是自己的罪孽,那些用鲜血堆积的往事,疯狂如夏麻一般的增长,终于覆盖住自己的眼!他一直喜欢的白色,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些黑暗,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最好的。
刀光顿起!
游龙相交,中年男子迎面而上,一刀挥下,楚遇的手颤抖,往后一退!
白色衣襟慢悠悠的飞落,中年男子的声音陡然凌厉了起来:“殿下!出手!您这样的隐忍只会加重你的伤势!您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出路,还想要退缩?”
退缩么?可是这么多年他哪里退缩过?他的手杀死过什么?那些无辜的生命,那些注定潜伏的未来,为了切断她的路,他杀死过什么?可是他只是想试一试罢了,试一试能不能不用鲜血去填满心中的沟壑,让自己变得干净点,能真真实实的站在她的面前。
中年男子一刀切下来:“您想死吗?!”
死亡?楚遇猛地抬头,怎样获得力量?如果你曾经一次次的体验过绝望,却不得不去经历这些绝望,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获得的?
决不能再次经历这种绝望了!
瘦弱的手腕仿佛拨开冬雪的一枝梅花,就那样伸入漫天光影里!
手与刀的接触,是凡身与铁器的相逢,但是那双手却比这世间最为尖锐的刀还锋利,宛若长空掠影,人世翻飞而去!
若有高手在此旁观,一定能从中感受到那眨眼间的生死,那种绝对的附身,仿佛对方是彼此的死敌,是绝不容许退路的。
他们都是没有退路的人。
转眼九十三招。
“叮!”
手指一错,夹住刀片,然后就这样直直的抽出来,他夹着这样的刀片,顺势一带,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插入没有缝隙的城墙上。
楚遇的身子微微颤抖,捂住心口大声的咳嗽,鲜血沿着嘴角丝丝渗出来,冷汗慢慢的凝聚,最后滑下来,没入。
黑夜里是寂静的回声。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那低着身的男子身上,仿佛在看一头舔舐伤口的狮子,哀悯而崇敬。只有他才知道,若非他强大的自制力,自己现在恐怕就剩下一具尸骨了。可是若非相信他,他又怎肯以命相交?
过了许久,楚遇才慢慢的止住了自己的咳嗽,手颤抖的落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终于直了自己的身子,脸色苍白如雪,但是眼睛是明亮而深邃的,他笑:“刚才,真是多谢云先生了。”
云明华的目光掠过楚遇手中紧紧握着的手帕,道:“幸亏我赶上了。”
楚遇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将那手帕塞回自己的怀中,从自己的广袖里掏出那封急件信,道:“这是刚从南边传来的急件,若我所料不差,该是东支国新任女帝要对楚国发动进攻了。刚才我遇到了贺越,这个老家伙大概是想回来支持楚宸的。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云明华接过那封急件,撕开一瞟,道:“殿下所料不差。听说这个新任女帝绣夷衔珠而生,乃是天命所归。东支虽然是个小国,但是诡异难辨,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没有得到他们最为核心的秘密,但是单从她以一女子之身将她的哥哥弟弟全部杀得干干净净就不可小觑。如果这次她真的要拿楚国开刀,我们需要做什么?”
楚遇目光一凝,嘴角缓缓勾了勾:“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别人做什么就可以了。”
楚遇的声音突然一转,问道:“风莲接来了吗?”
云明华顿了会儿,才道:“这回我赶来就是为了对您说这件事。风莲失踪了,海上遭遇风暴,一行人无一幸免。至今我们从海上只打捞出三具尸体,但是料来,幸存下来的机会极低。”
楚遇道:“只要还没有找到尸体就要找下去,死了倒还好,最大的问题是被十二鬼找到了。”
“是。”云明华应了声,突然道,“殿下,周氏一族的人死了,那个老妖怪扶持了贺家的人,是要将太子之位传给楚宸的意思?”
楚遇道:“你还记得他当年是怎样将成元帝推上帝位的吗?一个人做事便是再千变万化,也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这个楚宸,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云明华沉思了起来,最后道:“南国派人来了。”
“南国?”楚遇挑了挑眉。
云明华点头道:“是,南国的那只手,终于伸出他的第一根手指了。”
楚遇抬起眼,瞥了一眼那沿着视线压下来的城墙,道:“我不介意将他的手指一一斩断。”
云明华惊了一下:“可是,殿下……”
楚遇抬起手止住他要说的下半句话:“是要遭天谴么?你认为,我还在意这些?”
我已生在地狱,何惧凌迟?
——
夜色溶溶的罩下来,一盏晕黄的灯闪烁在宁馨苑内。
江蓠伸手将热帕子绞了,轻轻的擦过彩云的肩胛,然后将准备好的草药塞到自己的嘴里,慢慢的嚼了,等到那苦涩的汁液充满自己的口腔,才将它吐出来,然后细密的敷在她的身上。
彩云睁着微微虚弱的眼,微微有些沙哑的开口:“姑娘……”
江蓠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彩云,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把药喝了。”
带着腥气的草药被明月递了过来,江蓠接了,扶住彩云的肩膀,彩云张开嘴,刚刚一触到那药便急忙的转开,一张小脸皱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烫了吗?”
“苦……”
江蓠微微的失笑,没有料到这个连死都不怕的小姑娘竟然怕苦,而旁边的明月也一脸尴尬的解释道:“姑娘,彩云她,嗯,打小就吃不得苦。”
江蓠听了,对着清歌道:“将秋日里存着的那罐蜜饯拿出来。”
清歌自去了,片刻后打了帘子进来,江蓠用小铜钳子夹了两粒光泽闪动的蜜饯出来,然后放到旁边的小瓷盏中,用木筷子夹起来送到她的嘴边:“先吃一颗润润嘴。”
彩云张嘴吃了,小嘴巴鼓鼓的,啧啧的仿佛十分得味,但是吃到最后却没了动作,只拿着一双眼睛看着江蓠,无辜可怜的模样。江蓠拿出自己的帕子托着,微笑道:“将核儿吐了。”
彩云微微红了脸,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将一粒小核儿吐在了江蓠的帕子上。
江蓠将帕子放到一旁,端起药碗递到她嘴边:“一口气喝完就不苦了。”
彩云看了江蓠一眼,然后闭眼,将嘴巴凑到碗边,一股脑的喝得干干净净,脸皱成一团。
江蓠待她吃完了急忙将一粒蜜饯塞到她嘴里,彩云急忙含了在嘴里甜滋滋的吃着,嘴角浮起满足的微笑来。
等到她吃完了,她方才对着江蓠道:“姑娘,伤我的人是大遒的巫师。”
江蓠凝眉,而旁边的明月皱着眉头解释道:“那大遒的巫师,乃是个极为棘手的人物。在大遒这个国家,虽然是王掌权,但是巫师的地位更为崇高,他们是上古巫术的传承者,可知国家兴替,拥有神秘的力量,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一旦出手,没有人能够抵挡。”
江蓠知道,按照这两个小丫头的眼光,能让她们如此说得绝非普通人。自己和大遒的人从来没有接触,恩怨之事根本无从谈起,那么该是谁在背后设计?
江蓠想起今晚上那个幽灵般的黑影,问道:“那个大遒巫师,有什么特征没有?”
明月回答道:“大遒的巫师擅长毒术和医术,武功莫测,但是若非关系自身存亡,是绝对不会出手的,这是他们巫师一行的准则。”
江蓠本来还猜测昨晚上的那人就是大遒的巫师,但是听明月这般说,又不像是那个人了,但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大遒那边的人脱不了关系。
江蓠对明月道:“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做好准备,去查查最近大遒一行人的踪迹。”
“是。”明月点了点头。
江蓠看了看天,道:“现在已经寅时了,好好歇会儿吧,明日不必早起了,踏踏实实睡一觉。”
她说完站了起来,由清歌陪着往外走,刚刚迈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对着彩云道:“蜜饯你留着,不必送过来了,可惜就这么点了,来年的时候咱们多弄点。”
彩云的脸红红的,点了点头。
对于她们来说,那些滴水的温暖如同冬季的暖阳,每一分都可以带来春季的烂漫。
江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微微的不安和担心,但是却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担心从何而来,那样强大的人,会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担心的呢?
子修……
她慢慢的在口中无声的念出这两个字,心仿佛也温暖安宁起来,不由微微的笑了。
昨晚不知道多久才入了眠,但是早上依然醒得极早,她刚刚由清歌服侍着穿了衣服,就看见一只冬雀扑腾着翅膀颤巍巍的落到窗前,伸着乌溜溜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往里凑。
大约是外面太冷,这只没有飞往他处的小麻雀在这个冬天冷得实在受不了了,江蓠的屋子里烧了地龙,没什么冷意,所以这只麻雀便小心翼翼的来到这里。
江蓠将如意穗子别在自己的腰上,对着清歌道:“别管它就行,等会儿它若飞走了就丢点谷米在那儿。”
“是。”清歌看了那只小麻雀一眼,然后看着江蓠的腰带道,“姑娘,这刺绣茶花腰带倒是真好看,配着姑娘简直不能更好。”
江蓠笑道:“物罢了,什么配不配,只有人才称得上这各字。”
清歌嘟嘴道:“是,就姑娘你理多。不过我还是觉得这茶花腰带好看的很啊。”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姑娘,长公主派来了请柬。”
长公主派来了请柬?
清歌去把门打开,丫环便将请柬递了过来,江蓠打开一看,确确实实的当朝长公主昭柔公主派来的请柬。长公主的名号可是声震三国,作为成元帝的同胞妹妹,这位长公主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尊荣,裙下纳入男宠上百,至今只有一个子嗣,极受宠爱,但是也因为太过宠溺,这位郡王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说当年太子妃都被他抢了,但是成元帝却像没看见一样,任着他胡闹,由此这个郡王倒得了个“小霸王”的名头,无人敢惹,但是这样的胡作非为,也不过仗着长公主的名头罢了。
江蓠倒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收到她的请柬,是因为顺便还是看在楚遇面子上的原因?或者这又是一个局?
但是她不能不去。
她转头对着清歌道:“待会儿去看看彩云好些了没有,若好些了,就让明月同我走一趟。”
“嗯。”清歌应了声。
——
马车在大道上行走,江蓠微微打了帘子,就看见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他们往前面奔去。
明月抬眼一看,立马警觉道:“姑娘,这是柳家的人。”
江蓠自然也看出了,这是柳盈的座驾,因为她喜欢奢华,所以车料用的是上好的杉木,并且在马车上坠了银铃串串,甚为招摇,也是因为那招摇的铃声,江蓠才下意识的拉开帘子去看。
“要不要去看看?”明月问道。
江蓠摇了摇头:“跟着显然露了痕迹,静观其变便好。”
明月点了点头。
长公主在楚国的地位显然要比皇甫琳琅来得要高,今日来的贵妇挤作了一室,正相互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江蓠那日在皇宫中颇出了点风头,场上有品阶的大多都认识。坐在上位的长公主对着江蓠微笑道:“端和郡主来了?”
这声音倒是亲近的很,场上的命妇都是极有眼力界的人,长公主的话音一落,旁边一个少妇已经笑着向江蓠招了招手:“端和郡主且过来坐着,认识认识你以后的皇嫂。”
江蓠向长公主请了礼之后,才将自己的目光转向那边,只见一群鲜花般的人坐在一排,皇甫琳琅今日一身典雅的青灰色碎花衣裙,带着一对银累丝耳坠,虽然偏素,但是依然是挡不住的丽质天成。
江蓠知道,这大概就是皇妃的位置了,她也毫无惊讶之色,仿佛那日皇宫之中众人的鄙夷不曾存在,微微一笑,然后走到第九个位置上,盈盈坐下。
旁边的八皇妃对着江蓠点头道:“端和郡主风姿非凡。”
江蓠看着旁边的这个少妇,她看起来倒比江蓠的年纪还小些,但是气质端华,修眉俊目,甚为出众。更为重要的是,她说得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是真心实意的。江蓠颔首道:“皇嫂更是。”
而这个时候,一道鲜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我从大遒带来的礼物,今日特地带来献给长公主。”
江蓠顺着声音一看,就看见一个身着异装的少女,她腰上束着牛皮带,一头流瀑般的发编成小编根根落下,眉间一颗红痣仿佛在动,眼睛湛蓝之色,顾盼间勾魂摄魄,艳丽非凡。
江蓠心中微微一动,便猜到这个人就是大遒公主了,这样想来,皇甫琳琅那般的装束显然是为了不抢这位公主的风头,能让皇甫琳琅退而居其次的,显然不是普通人。今日堂上的人都是女眷,江蓠将目光一扫,并没有发现有巫师样的人。
长公主笑道:“不知公主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本宫倒想看看。”
那大遒公主黛越一伸手,她身边的一个异族少女便将一个盒子接了过来,然后从自己的位置上踏了出来,道:“这是我巫师大人在拉姆达河找到的圣物,被成为‘基纳丝’,翻译过来便是‘驻颜珠’的意思。在我们大遒,有一位大妃,乃是我们大遒史上的第一美人,倾绝天下,活到七十多岁看起来也不过二八妙龄,令人称绝。后来在她死后,一个近侍不小心将她额间坠着的宝珠弄了下来,而这个宝珠落下之后,这位明艳天下的大妃在片刻间便化为枯骨。后来经由巫师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驻颜珠。而今日,我特地将她呈给长公主”
“驻颜珠”三个字冒出来,场上的女人全部都惊讶的睁大了眼,没有一个女人不爱美,更何况是这等神物。
长公主那深晦的眼睛也不禁灼灼发光,半撑着身子道:“与本宫看看。”
黛越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打开,众人不由伸着脖子去看,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淡绿色的珠子,盈盈光色宛然流动,一看就非凡品,不由的又赞又叹。
旁边的内侍想要上前接过,但是黛越却往后一退,笑道:“长公主请慢。”
众人皆是一怔,而黛越只是笑着将目光往场上的众女一扫,然后道:“这个圣物不凡,所以一般人的手碰不得,须得由一个和长公主干系颇深的人为长公主戴上才行。”
长公主道:“与本宫干系颇深?”
黛越点头道:“是。若是长公主的福女,就能让这驻颜珠为长公主您的美颜添得光彩。”
她在那边说着,旁边的八皇妃凑过来,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黛越公主当真是明艳动人,听说此次来楚国,是奉了大遒王之命前来和亲,并且成元帝也暗地里首肯,不论是她看上了谁,都会应。”
江蓠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多谢皇嫂提醒。”
大遒乃是西北的大国,逐水草而居,位于周国的东北,对于牵制周国很有作用,这也是为何成元帝会对黛越许下如此海口的原因。不论她看上了谁都会应,这根本就是在卖自己的大臣和儿子啊。
江蓠的目光微微垂下,心中暗想成元帝一共有十三个儿子,楚遇十九岁,剩下的和这位公主年龄最贴近的也不过十六岁,这黛越会接受比她年龄还小的男人?
江蓠略略思索,便抬起了眼来,手里执起桌上的青梅小酒,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黛越手里托着那驻颜珠,对着旁边的侍女低语了几句,一个侍女转身从原来的位置旁拿出一个小盒子,黛越接过,对着长公主道:“长公主有所不知,这盒子里的东西能帮长公主找到这个人。”
她说完将这个小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却是一个玉盘,玉盘上一个指针在微微的晃动。
江蓠忍不住眉毛微微一扬,这不是指南针么?
黛越道:“这个玉针所指的人,便是和长公主关系极大的人。”
众人一听,飞快的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玉针,然后随着玉针将自己的目光一移。
满室灯火灼灼,少女清雅而坐,手里端着青花瓷杯,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嘴角微笑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玉针指向的是自己。
这一刹那,众人的目光复杂闪过,这下江蓠可是捡了大便宜,攀上了长公主这张王牌。
黛越明朗的笑着,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她对着长公主笑道:“看来这位便是和长公主很有渊源的人了。”她说着上前,将驻颜丹递向了江蓠,“端和郡主请。”
然而江蓠却连手都没有抬,只是微微直起了身子,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公主,不知道公主能否解疑?”
场上的众人都皱了皱眉,为长公主添彩,不知道是她哪里来的好运,竟然还敢不从?
黛越目光一闪:“郡主有什么想要问的?”
江蓠的目光清凌凌的看去,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个空酒杯,然后一边往里面倒着酒一边道:“公主所说的那个大妃是不是绮丽思?”
黛越顿了一会儿,点头道:“是。”
江蓠依然看着她,仿佛再说一件小事似的:“这位绮丽思大妃的故事我略有耳闻,绮丽思大妃本来第一任打大遒王的妹妹,容颜绝美,下嫁于大遒大将。大遒王残暴无比,天怒人怨,这位绮丽思公主为了大遒万民的福祉,以身饲魔,诱惑了大遒王,杀他于帷帐之中。后来与她的丈夫一起开创了大遒长达二十年的盛世,西据后周,东压鞑靼,万民安乐,国富民强。不知是否?”
黛越看着她,眼里兴奋的光转而被一种带着冷酷的寒意笼罩:“那又如何?”
江蓠微笑着饮下自己杯中的酒,道:“可能黛越公主不觉得如何?但是在我中原,这样的女子,被称为——莲华色女。”
“砰!”
杯盏在地面碎裂成片,众人心中一惊,急忙的将自己的目光看向长公主处,只见那位贵妇不知何时一惊黑云压脸,手不住的颤抖,冷着声音道:“这驻颜珠不要也罢!”
黛越脸色一变,道:“长公主……”
“不用多说了!”长公主冷冷的一拂袖,“此事作罢。”
黛越暗暗咬牙,怎么能这样作罢!她上前一步道:“长公主,这驻颜珠实乃圣物……”
“圣物?”长公主的眼角凌厉的扬了起来,“圣物那也是给妖媚子用的!算什么圣物!那种妖女用的东西也呈上来,莫不是想陷本宫于不义之中?本宫皇兄在位二十三年,楚国蒸蒸日上,本宫敬他不及,如何要得了这个东西?本宫念在你身处塞外,不知中原礼节,不与你等多计较!如果再犯,便是为我大楚国威,也绝不会再容!”
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黛越顿了顿,最终平静的笑道:“长公主恕罪,是我的不是。”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江蓠,笑道:“端和郡主对我大遒了解的可真多啊。”
江蓠淡淡的道:“不敢。”
这件事还得多谢那日映月河畔他们的出手,若非如此,江蓠也不会事先对他们查找资料,而黛越公主甚为敬佩的绮丽思也不会被她记在了心里。
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大家都小心翼翼,而长公主也明显心情烦躁,站起来道:“本宫请了王都最有名的春庆班来唱大戏,一起去瞧瞧。”
众人急忙点头,八皇妃笑道:“长公主您竟然将春庆班给叫来了么?听说那温如玉将小黄梅的腔唱得极好,身段扮相都是一等一的。上次宫里请都没请到,没料到您竟然将他请来了!还是长公主您的面子大,知道您是曲中知音,让我们也托了福看一看。”
八皇妃声音清脆,顿时将场上那一股子凝重的气氛给扫开,而长公主听了这话,脸上缓和多了,道:“还是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看着喜人,老八没娶错。走吧,一起去听听那曲‘踏莎行’。”
一行人随着长公主浩荡前行,戏台子搭得宽敞,在水榭之上,颇有意境。还没有靠近,只见那隐隐的红纱之中,一袭水袖挥了出来,一个极美的身段浮来,但是一眨眼便隐藏在戏台之后。
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仿佛梦一般的袭来,在水中晃悠一个惊艳的背影,忽而消散。
一时之间,场上的女子几乎都惊住了,旁边的八皇妃首先反应了过来:“果然是绝色风华。”
长公主吩咐道:“坐下来听戏吧。”
众人坐下,一椅一几,配着简单的糕点,江蓠坐在了这边的末尾,半边的身子几乎都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八皇妃本来挨着她,但是她刚刚坐定,便被那长公主叫到了跟前一同听戏,于是这下,江蓠几乎和众人隔绝开来,孤零零的一个人,旁边的侍女上茶的时候也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她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坐着。
夜色笼罩下,那水榭被红灯笼圈了一圈,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红色的纱幔在夜空中飞舞,犹如梦境。
长公主向旁边的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便开始去吩咐表演。
灯火映照之下,一个身影在纱幔后袅袅娜娜的立着,人们看着那影子,顿时全部住了声。
然后,一把声音完美的响了起来:
乍泄春光,晚晴芳草,斜阳欲下。
空里流霜,青枫浦上,曲断茶凉。
当日血染的城墙,谁奏一曲浮生寥寥,断魂桥上。
今朝墨裹的画舫,谁看万里江山在笑,不缺人亡。
鼓响,乱人家;战场,马嘶哑;城内,血梅花;
谁单枪匹马冲入万军厮杀,等来年葬入树下,发出一新芽。
为了她,为了他,为了家。
这是杀,这是啥,这是傻。
这声音仿佛胭脂沾了酒,藏着艳,裹着香,一声声酥软入骨,却在那极致的温柔里,藏着刻骨的悲凉。
江蓠直直的坐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直冲脑海,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感到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着自己的心窝,一下下的往外拉。
而这个时候,水袖拂开红纱帐幔,云鬓红颜妩媚倾城,他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横波千里,直直的看向她!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江蓠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而这个时候,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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