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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患得患失几分,没有道理可讲。”
老秀才抚须而笑,“是也。”
小巷口子那边,少年突然说道:“师父,陈先生好像变了个人。”
刘袈转头看了眼那个青衫剑仙,摇摇头,不觉得。
到了书楼外,围着小院石桌落座,陈平安取出三壶酒,三只花神杯。
小陌起身接过酒壶和酒杯,落座之后,突然想起一事,“那个叫陆芝的女子剑仙,杀气很重。看我的眼神,有些……渗人。”
陈平安说道:“不是陆芝故意针对你,她就是这么个脾气,陆芝其实跟我一样,严格意义上都是外乡人,但她早就将剑气长城当成了家乡。将来等陆芝哪天跻身飞升境,会是杀力最大的飞升境之一,到时候杀气更重。”
如果陆芝能够将那把本命飞剑“北斗”彻底炼化,再精心炼化那只剑盒所藏八把长剑,擅长攻伐、而弱于防御的陆芝,就会变得攻守兼备。
类似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火龙真人。
未来陆芝的剑道成就,其实有可能比齐廷济更高一筹。
当然不是“一定”,但哪怕只是有这么一个可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陌开诚布公说道:“公子,我除了是一位剑修,按照如今浩然天下的山上说法,还能算作一位阵师,除此之外,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我还算比较擅长编织法袍。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
剑修。阵师。织造法袍。能够精通其中一件事,就已经是个在山上供奉、客卿一连串的香饽饽了。
老秀才咦了一声,总觉得这套措辞,听着十分耳熟,再一想,立即恍然,这就是自己找酒喝的独门秘诀啊。
小陌抬起一手,摊开掌心,搁放有一堆高低粗细不一的青色竹筒,显得袖珍可爱,数量有五六十只之多,一些是数丈甚至是数十丈的“布料”卷起,归拢于一筒之内。更多是已经成型的数件法袍,缩放在一只青竹筒其中。
小陌说道:“依循浩然天下的山上规矩,一个人拜山头,得有见面礼,还请公子帮忙分发出去,小陌终究是死士身份,行事不好太过招摇,免得被有心人找到蛛丝马迹。这些法袍,都是我早年在皓彩明月沉睡之前,实在无聊,随手编织而成,故而品秩不高,按照如今山上的评定,连那半仙兵都称不上。”
在皓彩明月陷入长眠之前,小陌在蛮荒天下留下了六洞道脉,先前按照公子的推算,如今只有蛮荒南边一个宗字头的洞府,比较像是传承万年的旧道脉,其余要么是在漫长岁月里消散了,要么是改头换面了,比如金翠城的几道编织手法,分明就是出自小陌,这不是说金翠城就是小陌的道统,极有可能是其中一脉洞府,被金翠城吸纳了。对于蛮荒天下的道统,这其实就已经算是与小陌没有半点道脉渊源了。
老秀才抿了一口酒,呲溜一声,不插话。
陈平安无奈道:“又是陆沉教你的?是不是说拜山头,手里边得有敲门砖?”
小陌笑道:“公子天算。”
落魄山嫡传弟子加供奉,估计人手一件法袍,绰绰有余。
至于彩雀府女修织造出来的那件制式法袍,其实落魄山修士不太适合穿戴在身。
但是这不意味着陈平安就可以心安理得收下这份重礼,所以直接拒绝道:“小陌,等你哪天完成约定,可以离开落魄山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想送,我就不拦着你。在这之前,我们不谈此事。”
小陌只得转头望向老秀才。
老秀才笑道:“小陌,这件事就听你公子的。咱们浩然天下有浩然天下的规矩,只是一座山头又有一座山头的风气,都不是那么刻板的。”
小陌翻转手心,收起那些竹筒法袍。
第二场霁色峰祖师堂议事,是落魄山正式建立宗门的庆典。
当时有四十三位祖师堂谱牒成员,外加三十六位观礼客人。
等到庆典结束,陈平安干脆趁热打铁,让落魄山又多出了一拨客卿。
南婆娑洲龙象剑宗的邵云岩,酡颜夫人。
在云上城担任供奉的老真人桓云。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金乌宫元婴剑修,柳质清。
如今真境宗的次席供
奉,李芙蕖。风雪庙大剑仙魏晋。指玄峰袁灵殿。
以及浮萍剑湖,有个“小隐官”绰号的剑修陈李。
在文庙那边,落魄山新收了个供奉,老剑修于樾,近期老人都在落魄山那边,至于能够拐骗到一两位剑仙胚子,就看老人自己的本事和那拨孩子的各自缘分了。
在剑气长城,又多出一个曹峻。
山上有个说法。
供奉数量的多寡,境界的高低,意味着一个仙家门派的底蕴深浅。
而客卿,则很能说明一个门派,通往祖师堂的山路,道路到底有多宽。
老秀才开始说正事,“平安,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妖族修士,尤其是小陌这样的岁月悠久,活了万年、或是大几千年的蛮荒大修士,别说一双手,可能两双手都数不过来,早早就是飞升境,甚至是飞升境巅峰了,为何除了那个化名陆法言的大妖,始终没有一头大妖,成功跻身十四境?”
说到这里,老秀才已经提起酒杯,“小陌兄,我就是就事论事,千万别介意,我自罚一杯……”
小陌赶紧双手持杯,身体前倾,神色诚挚,言语恳切,“文圣先生说话直爽,敞亮人说敞亮话,分明就是把小陌当半个自己人了。杯也好,大些的碗也罢,天底下只有一口闷的酒,酒桌上就没有弯来绕去的话。不多说,我先闷一个,文圣先生随意。”
小陌一个仰头,酒杯空了。
陈平安有些无奈。
这都从哪里学来的人情世故、酒桌学问?
自己还提醒小陌要入乡随俗,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老秀才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就冲小陌兄这份善解人意,我就得再走一个。”
陈平安提醒道:“先生,这是自家酒水,慢点喝。”
是提醒自家先生,既然是自己的酒水,就算自罚一壶,也不占半点便宜。
只有喝别人的酒水,喝多喝少,喝快喝慢,才是学问。
不过真正的理由,不管是先生,还是陈平安自己,其实当下都不适宜喝酒太多太快。
老秀才悻悻然揪须。
陈平安突然小声说道:“封姨那边,好像还有百来坛百花酿。”
老秀才一拍大腿,“离开宝瓶洲之前,一定要与封姨前辈道个别。”
陈平安点头,“陪先生一起去。”
老秀才继续说道:“虽说合道极难,这不假,小陌在内,需要以酣眠的方式养伤,也不假,但是那些个旧王座,难道修行资质,哪个会差?”
陈平安点点头,托月山大祖首徒,元凶的修道资质,就极好。
妖族真身坚韧这个先天优势,还带来一个后天优势,两者之间存在一个门槛,就是能否修行。
妖族登山修行,入门远远比人族要难,可一旦炼形成功,相同的境界,妖族修士的寿命就要远远长于人族。
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大道补偿。
小陌放下酒杯,轻声说道:“是白泽。”
老秀才点头叹息道:“对了,是因为白老哥的存在。”
白泽拥有天下妖族修士的所有真名,这就是白泽的本命神通,根本不用对方告知,只要炼形成功,有了真名,就会在白泽那边“记录在册”。
老秀才看了眼小陌。
小陌笑道:“打又打不过,抢也抢不来,早就认命了。不单单是我,当年所有选择沉睡养伤的同辈修士,都一样。”
其实小陌跟白泽不但打过架,而且还是两场。
一次觉得白泽看着不像是个能打架的。
一次是得知白泽竟然准备帮助那个小夫子,在浩然山巅铸造大鼎,要篆刻下无数的妖族真名。
所以小陌就有了那趟皓彩明月之行。
老秀才一语道破天机,“其实白泽自己也为难,真名一事,可不是他想要归还给谁,就能做到的。”
这大概就是白泽在修行路上,唯一一件可以称之为大不自由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浩然天下和中土文庙一样为难。
假如白泽死了。
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妖,就像失去了一道关隘,原本白泽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天下所有飞升境大妖,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需要得到某种大道认可,后世大妖才得以跻身十四境。一旦白泽身死道消了,就像是失去了某种大道禁制。
假如白泽没死,两座天下相互攻伐,战事惨烈,蛮荒妖族伤亡越惨重,白泽的境界,就会无限接近十五境,白泽的战力,更会成为一个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十四境。
简单来说,到时候的白泽,杀力之大,完全可以视为一个不被剑气长城拘束的陈清都。
老秀才转头望向小陌,“小陌,浩然天下不比你那家乡,如今世道,也不是万年之前了,让你入乡随俗,起先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不过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熟稔轻松。”
小陌点头道:“如今我刚到浩然,所见人事还不多,未必相信万年之后的世道,就一定会比万年之前好太多,但是我愿意相信公子和文圣。”
老秀才十分欣慰,小陌兄这么讲理,不去落魄山才叫可惜。
陈平安慢悠悠喝着酒。
在京城这边,除了那桩私人恩怨之外,还要请关翳然喝酒。
以及与曹晴朗的科举同年,那个叫荀趣的鸿胪寺年轻官员一起逛书肆。
可能还要去一趟苏高山在京城的府邸,不是一定要见谁说什么做什么。
然后就是与先生道别,再带着宁姚,还有裴钱和曹晴朗一路南下,返回落魄山,自己得去趟杨家铺子。
听小米粒说,张山峰见自己不在山上,就先去找徐远霞了,说在那边等自己。
所以去往桐叶洲之前,陈平安直接去那个清源郡仙游县,喝酒。
落魄山那边,老剑修于樾还一直在山上等着自己,因为于樾会挑选剑胚,收为弟子。按照小米粒的说法,这件事,有点眉头。
陈平安倒是不会觉得有何失落,那九位剑仙胚子,最后能留下几个在落魄山修行,随缘。
之后就是在桐叶洲选址和创建宗门了,一行人刚好可以乘坐那条玄密王朝送来的渡船“风鸢”,跨洲远游,顺便为渡船勘验出一条相对安稳的商贸路线。
到了桐叶洲,陈平安还要先去趟大泉王朝,见姚老将军。
等到下宗事了,原本打算喊上刘景龙,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如今因为跌境,肯定要耽搁一段岁月了,陈平安也会在大炼本命物之外,以修士身份,开始真正意义上的闭关,将一身所学,熔铸一炉,争取重新跻身玉璞境,再去太徽剑宗找刘景龙。
其实大小事情多如牛毛。
但是都不会让人如何为难。
落魄山门口那边的桌子,在老秀才和郑居中离去后。
大白鹅,青衣小童,黑衣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陈灵均又不是个傻子,先前瞧见文圣老先生跟那人多客气,立马就知道自己估计又扯犊子了。
陈灵均耷拉着脑袋,有些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问道:“为啥临行之前,那人会撂下一句教人没头没脑的怪话,说什么他师父高攀了。”
小米粒咧嘴一笑,“是那位郑先生在与景清说客气话呗。”
唉,景清还是小脑阔儿不太灵光。
自己总想着要将景清举荐进入某个江湖门派,就是极为隐蔽、门槛极高的竹楼一脉了。
之前都提两次了,暖树姐姐总是不答应,裴钱的态度模棱两可,就只好一直拖着了。
陈灵均与崔东山以心声问道:“那人是谁啊,你肯定知道对方身份,与我透个底?”
免得吓着小米粒。
崔东山却有些心不在焉,摆摆手,“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他姓郑就可以了。”
老秀才还是很厉害的。
只有他才能够先让白泽,再让郑居中改变主意。
卖他个面子。
但是崔东山心里边就是不痛快。
陈灵均抬起一只袖子,擦拭着桌面,委屈道:“知道姓郑有啥用嘛,肯定不是郑居中啊。”
崔东山翻了个白眼。
陈灵均也懒得多想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笑嘻嘻道:“崔兄,想啥呢?”
崔东山说道:“在想下宗的名字。”
陈灵均轻轻一拍桌子,“不像话,取名字这种事情,老爷最擅长,你凑啥热闹,当自己是下宗宗主啊?”
崔东山一本正经点头道:“我就是啊。”
陈灵均哈哈笑道:“小米粒,你觉得这个玩笑好不好笑?”
小米粒挠挠脸,不说话。
崔东山突然心情大好,先生走过了那么一趟蛮荒天下,做成了那么多的事情。
就会变得不一样,很不一样。
虽然跌境很重,但是没关系。跌的只是境界,暴涨的却是道心。
崔东山都不用去大骊京城见先生,就能够想象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以前的先生。
你可以试试看。
这会儿的先生。
你跟我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