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如今是作何感想。
玉圭宗那边,会不会为此而心生怨怼,就此与大骊宋氏生出些间隙。
反正最近几个月来,真境宗地界,书简湖周边城池,气氛都有几分诡谲,好像一张张酒桌上划拳都小声了许多。
鹘落山地界,有个新建立没几年的小门派,掌门是个散修出身的老修士,叫张掖。
书简湖的变动,就像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谁家门户大,庭院多,雨点落地就多,门户小的,反而也就无所谓了。
几乎每年,都会有个老朋友,来这边探望张掖。
素鳞岛女子岛主,作为刘志茂大弟子的田湖君,她是书简湖的一位本土金丹地仙。
她今天也来了这边,只是与师尊一般,都施展了障眼法,因为所见之人,是章靥。
青峡岛一众修士当中,担任钓鱼房主事的章靥,是最早跟随刘志茂的“从龙之臣”,甚至没有什么之一。
没有谱牒修士出身的章靥,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截江真君,就更没有如今的真境宗首席供奉了。
章靥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边,与故主刘志茂和田湖君,三人围坐在一只火盆旁,章靥喝着一碗池水城的乌啼酒,这种仙酿,价格死贵,不是贵客登门,不会轻易拿出来待客,小门小户的,处处都需要花钱,由不得他这个掌门,大手大脚开销,那些弟子们的修行,作为本命物的灵器,日常药膳,以及偶尔给鹘落山邻居仙府的人情往来……哪里不需要神仙钱,
虽然略显寒酸,但是日子过得很充实,章靥甚至不觉得是什么苦中作乐。
人生路上,上一次有这种心境的生活,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刚刚认识刘志茂。
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志向高远,两个白手起家的穷光蛋,会一起憧憬未来。
章靥端着酒碗,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好奇道:“这位新晋湖君,是什么来头、背景,怎么一点官场消息都没有的。”
刘志茂讥笑道:“琅嬛派的掌门张掖,早年青峡岛的二把手,书简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修章靥,到头来,在鹘落山给个龙门境修士手底下,半租半买了一块屁大地盘,张掌门你自己说说看,有什么官场门路?如今那些个山水邸报,都是与鹘落山修士们借阅的吧?”
章靥从盘子里拿起几张米粿,分别蘸了蘸豆腐乳,再放在火炉上边的铁网上边烤着,“我这叫宁为鸡头不当凤尾。再说了,我这门派是小,名字取得大啊。至于山水邸报这些开销,能省则省,跟人借来翻看,邸报上边又不会少掉几个字的,不看白不看。”
流霞洲的琅嬛福地,与那金甲洲的鸳鸯福地,都是名动浩然九洲的极佳去处。
只是捡了个大漏,得以取名为琅嬛派,却意味着章靥的这个门派,以后就别想跻身宗门了,除非临时改名。
最近这么些年,章靥每次去书简湖,就两个地方,去见那个算是自己“带上山涉足修行”的鬼修曾掖,当年淳朴怯懦的少年,正是章靥带着离开茅月岛,到了青峡岛,遇见了那个账房先生,才有后边的所有机缘和境遇。还有就是那处昔年横波岛遗址,其实如今就只是一处水面而已。
反正章靥都会刻意绕过青峡岛,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与过往划清界线了。
刘志茂说道:“新任湖君夏繁,是头鬼物,听说是大骊边军斥候出身,生前曾经立下不小的战功,带队袭杀过一头元婴境妖族,此次赴任后,在外露面次数不多,暂时还不知真正的性格,总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是头笑面虎。尤其是他身边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幕僚,叫什么吴观棋,也没个道号,听说是散修出身,要我看啊,多半就是大骊谍子出身的阴狠货色,听刘老成说过一嘴,夏繁能够从一众英灵当中脱颖而出,补了这么个天大实缺,好像那位大骊太后,暗中出力不小。”
章靥笑道:“这种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只在岸边浅水处吃食的小杂鱼,看看热闹就好了。”
刘志茂笑呵呵道:“确实比我自在多了。”
这么些年,刘志茂一直反复劝说章靥重返书简湖,哪怕不在真境宗那边担任谱牒仙师,在青峡岛横波府的那些藩属岛屿当中,随便挑选一个,跟田湖君差不多,捞个岛主当当,不一样能够开山立派?总好过在这边隐姓埋名,领着一帮堪堪有点修行资质的年轻人、屁大孩子,成天跟鸡屎狗粪打交道,像话吗?
若是换个人,如此不识趣,半点好歹都不知道的货色,刘志茂早就一巴掌怕死了。
不过听说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盘,最早是那个人举荐的。
又因为章靥为自己的门派取了这么个名字,刘志茂私底下曾经请一位地师来这边勘验地理,却也没能看出半点门道。
以刘志茂早年一贯的行事风格,鹘落山就可以更换主人了。
以前是野修,如今身份有变,得厚道些,花点钱就是了。只是对方敢开高价?
千万别把一座宗字头门派的首席供奉不当回事。
刘志茂斜瞥一眼自己的大弟子,“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都说人比人气死人,你怎么还不死去。”
田湖君每次在这边屋子里,真是连喝酒都不敢大口的。
就怕哪里惹来师尊的不开心,然后与自己新账旧账一起算。
听到刘志茂这句暗藏杀机的言语,田湖君瞬间脸色惨白。
师尊所谓的那个“人家”,当然就是如今那位隐官了。
章靥摇头笑道:“田湖君又不算差了,难道如今连金丹地仙都不值钱了吗?”
刘志茂嗤笑一声,“在桐叶洲那边,就老值钱了。咱们田地仙要是去了那边,开山立派都不难。”
章靥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田湖君,其实印象不差,只是她的道心不够坚韧罢了,要说害人之心,其实不多,在以前的书简湖,这种修士空有境界,不够心狠手辣,反而是很难长远立足的,只是时过境迁,变成了一位真境宗的谱牒修士,无非是个好好修行,不用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无需与谁凶险厮杀,反而成就可期。
大概这就如当年那个账房先生的一句玩笑话,今天之人难说明日之事。
在这之后,还有句肺腑之言:倘若一觉醒来,今天依旧无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章靥收敛些许心绪,玩笑道:“你们真境宗,屁本事没有,就属频繁更换宗主,天下第一,如果再换人,下任宗主,怎么都该轮到你了吧。”
姜尚真,韦滢,刘老成,祖师堂的头把交椅,椅子还没坐热,就要换人了。
刘志茂在老友这边,没有如何藏掖,笑道:“刘老成倒是私底下与我提过一茬,问我有没有这份心思,如果愿意,他现在就会开始谋划此事了,时机一到,刘老成就会跟上宗举荐,免得临时抱佛脚,会很难在玉圭宗那边通过,毕竟那个韦滢不是吃素的,他肯定会有自己的布局,只说那座九弈峰,如今都有个新主人了。不过此事,我没答应。”
说实话,玉圭宗的前后三任宗主,从荀渊,到姜尚真,再到如今的韦滢,随便一个,都是手腕极厉害的角色。
章靥有些意外,递给刘志茂一张烤成金黄色的米粿,再给了田湖君一张,“为何不答应下来?当一把手与二把手,此间滋味,天壤之别。”
刘志茂接过米粿,低头啃起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身上这个谱牒身份,就是一件传上去就脱不下来的衣服,别人看着保暖,自己穿着嫌热,想要硬脱下来不穿了,就得连衣服带一层皮肉一起脱掉。我要还只是个首席供奉,以后说不得还有条退路,可要是继任宗主,这辈子就算等于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
到底不比当那随心所欲的山泽野修,行事肆无忌惮,位高权就重,手握生杀大权。
当年的书简湖,谁想要往上爬,都得蹚出一条血路才行,试想当年,任何一位岛主,甭管大小,谁脚下没些尸骨当那垫脚石?
如今呢。
一种是修士自身境界说了算。
再就是靠门路和师传了。
总之,宗字头里边的修士境界,别太当回事。
就说那个宫柳岛上边,一个叫周采真的小丫头片子,她有什么修行资质,结果呢?不说李芙蕖把她视为己出,比嫡传还嫡传,便是宗主刘老成见着了她,那也是要和颜悦色几分的。
还有李芙蕖那个新收的弟子,叫郭淳熙,来自一个叫仙游县的小地方,还曾是个半吊子的纯粹武夫,完全是靠着神仙钱堆出来的三境练气士,将来能
够洞府境,李芙蕖当真愿意收他当嫡传?无非是姜尚真丢过来的一个烂摊子,李芙蕖丝毫不敢怠慢罢了,由不得她不上心,不出力。
同样的道理,身为次席供奉的李芙蕖,在姜尚真那边屁都不敢放一个,在真境宗一般祖师堂成员那边,她随便与人几句旁敲侧击,又有谁敢不当回事?
再说那个傻人有傻福的曾掖,当年是从哪儿得来那本秘籍,又如何会被旁人誉为“可以为鬼道中别开一法门矣”?
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倒也勉强能算,毕竟确实是姜尚真随手丢给曾掖的,然后曾掖路边散步,就捡到手了。
章靥看了眼老友,点点头,“明白了。”
刘志茂眼角余光瞥见那大弟子,她还在那儿开开心心啃米粿呢。
他娘的,真是个半点不开窍的废物。
把咱们截江真君气了个半死,差点就要忍不住,一巴掌朝她脸上摔过去。
其实刘志茂这些言语,藏着两个意思。
刘老成,跻身仙人境没几年,但是有信心,更上一层楼,求一求那个传说中的飞升境!
不然刘老成何必与刘志茂如此示好?还不就是以后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真境宗太上皇?
再就是刘志茂所谓的一条后路,田湖君听不懂,章靥却是一点就明,是说那下次五彩天下重新开门。
刘志茂极有可能,要去那边开宗立派!自己当那宗门的开山鼻祖。而不是什么狗屁下宗的第四任宗主。
这件事,是真有可能做到的,而且都不用与玉圭宗撕破脸,少了一个下宗的首席供奉,却多了一个在五彩天下开宗立派的山上盟友。虽说下次开门再关门,想要跨越两座天下,非飞升境无法做成,但是天下事,说不准的。比如万一真被刘志茂侥幸跻身了飞升境?又比如文庙那边,突然改变主意了,要与五彩天下长长久久互通有无?就像世俗王朝边境线上的那种茶马交易?
田湖君显然察觉到了师尊的不悦情绪,只是偏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一时间气闷不已,她只觉得凄苦至极,又不敢流露出丝毫,只得低头啃那米粿,味同嚼蜡。
章靥想起一桩趣事,笑道:“听说那个在池水城浪荡多年的奇人异士,如今已经成为湖君府上的清客了。啥来头,莫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异人,多隐于屠沽中?”
前些年池水城来了个道行深浅不定的外乡奇人,能吹铁笛,性情古怪,时而穿大袖红衫,如膏粱华族子弟,头顶簪花,睥睨独行,时而衣衫褴褛如贫家乞儿,逢人便当街乞讨,只要有人愿意给钱,就帮忙算卦,不管对方答应与否,都会追着给出几句类似谶语的言语。
刘志茂嗤笑一声,“就是个老金丹,会点粗浅相术。喜欢装神弄鬼,骗骗贩夫走卒还行。面子上不拘小节,骨子里就是那种你生平最讨厌的酸儒,讲究一个凡事都要立起个体统来,若是身边人与那田间种地的,茅坑扒粪的,拱手作揖,便会来一句‘连我脸上也无光了’。”
说到这里,刘志茂灌了一口酒,“你们这些个读过几本书的,甭管骂自己骂别人,说话就是能够恶心人。”
章靥喝完一碗酒,晃了晃酒壶,所剩不多了,倒了最后一碗酒水,没来由感慨道,“人生不是读书赏画,眼见画中崇山峻岭,不知真正行人跋涉之苦,又犹如诗句中苦雨穷愁,在诗虽为佳句,而当之者殊苦也。”
“理是这么个理,就是听着别扭。”
刘志茂点头道:“章靥,说真的,你一辈子都是个谱牒修士,哪怕当年跟着我,一起创建了青峡岛,有了一份偌大家业,但是你其实没有当过一天的山泽野修。”
章靥笑着反问道:“那你呢?如今成了一座宗门的首席供奉,有当过一天的谱牒仙师吗?”
刘志茂哑口无言。
章靥抬起酒碗,笑道:“屋外人间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
刘志茂与之轻轻磕碰,“老小子拽酸文还拽上瘾了。”
章靥仰头喝完酒水,问道:“就不回青峡岛横波府,吃顿年夜饭?难不成还要陪着我在这边守夜?”
刘志茂笑道:“有何不可?”
章靥摆摆手,“免了,我这边还有顿正儿八经的年夜饭,有你们俩在场蹭吃蹭喝,估计就没年味了。”
刘志茂笑了笑,就要起身离去。
确实,早就不知道上次吃年夜饭,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就在此刻,门口那边,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斜靠房门,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刘首席志向高远啊,这会儿就想着去五彩天下了,当真是深谋远虑,好志向,好布局。”
章靥不过是抬起头,有个真诚的笑脸。
但是刘志茂却是一瞬间便汗流浃背,既是忌惮背后那个人,更是忌惮那个人,竟然能够在屋外悄无声息站那么久。
这要是一剑递出,岂不是万事皆休?
田湖君无法掩饰的脸色微白,不可抑制的道心震颤。
不过刘志茂很快就恢复如常,转头望向门外那个老熟人。
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是一只好像在自己鞋边奔波劳碌的小蝼蚁,踩死还是不踩死,只看自己的心情。
第二次重逢,对方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在青峡岛寄人篱下,才算勉强与自己平起平坐喝顿酒。
第三次,是在那正阳山,双方都是客人,落魄山的年轻山主,就已经能够将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至于今天。
兴许对方看待自己,一位宗门的首席供奉,玉璞境修士,大概就是一只蝼蚁了?
陋巷的泥腿子。青峡岛的账房先生。落魄山的陈山主。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城头最新刻字者。
田湖君的心境,与别人还有些不同。
因为最让田湖君忌惮万分的那件事,不是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身份,而是一件估计没几个人知晓的“小事”。
眼前青衫男子,哪怕撇开所有身份、壮举不去说。
他依旧是一个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顾璨一耳光、顾璨都会诚心诚意笑脸相向的人。
刘志茂站起身,再转身,重重抱拳,爽朗笑道:“见过隐官!”
章靥起身笑道:“真是稀客,上次我这边门派创建,给落魄山书信一封,结果还是没能请来陈账房,等会儿得自罚一碗。”
田湖君站起身,竭力稳住道心,轻声道:“见过陈先生。”
陈平安伸出手掌虚按几下,笑眯眯道:“一屋子都是老朋友了,瞎客气什么。”
结果就算是章靥,还是等到陈平安率先坐下,才落座,就更别提刘首席与田地仙了。
“那会儿我都不在落魄山上,怎么请,真不是我摆谱,与谁摆谱,都摆不到章老哥这边。”
陈平安还真就喝了一碗酒,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这池水城乌啼酒,除了贵没话说。”
之后与章靥问了些琅嬛派的事情,陈平安作为一山之主,算是替落魄山那边答应下来,以后只要是琅嬛派弟子,外出游历,都可以去落魄山那边逛逛,如果有资质不错的纯粹武夫,只要章靥愿意,还可以放在落魄山那边,待上个两三年都是没问题的,期间自会有人帮忙教拳喂拳。
刘志茂无奈道:“本来想着隐官大人帮我劝他几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陈平安笑道:“有一种强者,就是能够把苦日子过得认认真真,不怨天不尤人。”
章靥摆摆手,“只是清贫生活,衣食无忧,算不得什么苦日子。”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刘志茂却是大笑起来。
章靥也自嘲一笑,举起酒碗,“说不过你,喝酒喝酒。”
某个道理,就像一条江河,另外一个看似否定的道理,其实只是那条江河的支流而已。
田湖君是一愣过后,用心认真思量一番,才好不容易嚼出余味来。
一时间她便愈发自惭形秽,一屋子人,好像就数自己脑子最不灵光的感觉,实在糟糕。
一个人的不合群,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鹤立鸡群,一种是鸡立鹤群。
刘志茂试探性问道:“是打算见一见新任湖君?”
陈平安点头道:“放心,无需刘首席代为引荐了。”
又喝过了一碗酒,陈平安就起身告辞,只让章靥送到了门口。
章靥以心声说道:“刘志茂稍后如果请你帮忙,看在我那点屁大面子上,希望你能帮就帮,至于不能帮的就算了。”
这个老修士临了补上一句,“至少,至少恳请你别与这家伙翻旧账。”
陈平安笑着心声一句,“以前很难讲明白一个道理,不是那个道理就小了,现在很容易讲清楚同一个道理,也不是那个道理就大了。”
章靥闻弦知雅意,点头道:“下次去落魄山找你喝酒。”
陈平安提醒道:“记得一定要事先通知落魄山一声,不是我架子大,实在是经常外出,未必会留在山上。”
章靥笑着答应下来。
陈平安最后打趣一句,“你这个一派掌门,倒是清闲。”
章靥笑了起来,如今虽说有了个所谓的山上门派,但是事无巨细,都得精打细算,说句大实话,门派里边租赁了多少亩良田,在外买下了几栋宅子,都需要章靥亲自过目,每逢秋收时节,章靥甚至乐得亲自下田地劳作,那副场景,可不就是田垄间,白发老农如鹤立。
果然如章靥所料,离开屋子没多久,刘志茂便以心声问道:“不知如今那五彩天下?”
陈平安摇头笑道:“截江真君一去便知。”
见对方不愿多说,刘志茂也无可奈何,其实也就是想要问一问,现在那边的上五境修士多不多,当然,要是能够与飞升城攀上点关系,准确说来,就是飞升城内的那座避暑行宫结个善缘,更是求之不得。现在看来,自己如果真去了五彩天下,只要不被这个年轻隐官暗地里下绊子穿小鞋,就该烧高香了?
陈平安笑着拱手抱拳,身形一闪而逝。
刘志茂便随之隐匿身形,带着田湖君一同御风返回青峡岛。
俯瞰书简湖,其中一座岛屿,水边杨柳弱袅袅,恰似邻家少女腰。
而那湖君水府,位于书简湖一处水底深处,山根水脉皆佳,同样是“依山而建”的连绵建筑,虽不豪奢,却也不俗。
水面之上的附近几座岛屿,真境宗都已撤出,其中一座大岛,新建了湖君祠庙,真境宗算是极有诚意了。
新任湖君夏繁,与那幕僚吴观棋,此刻正在一处亭内弈棋。
年轻容貌的湖君,身穿一件青碧色龙袍,此举不算僭越。
与之对坐的那位白衣文士,中年相貌,一手持折扇,一手捻子。
夏繁轻轻落子在棋盘,问道:“要不要再试探一下刘老成?”
吴观棋点头道:“当然需要,但是不用操之过急,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上宗韦滢,气魄不小。再者刘老成怎么都是一位仙人,还是野修出身,气运在身,不容小觑。欲想破开大局面,其实无需用大力气,切入一点,轻巧即可。”
夏繁笑道:“刘老成实在是太识趣,我们好像都找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了。”
自己一赴任,刘老成就主动登门拜访,二话不说便交割地契,送出那些岛屿。
夏繁继而又问道:“吴先生有无机会,与那刘志茂接触,拉拢一二?”
吴观棋摇头道:“湖君府根本给不了刘志茂想要的东西,我们就不必自取其辱了,白白给那位截江真君当个笑话看。”
之后一局棋,夏繁数次陷入长考,吴观棋却是次次落子如飞。
只是下棋双方,并不知道棋盘一旁,就站着那么一个真正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青同忍不住再次提醒道:“为何就这么耗着?”
陈平安只是双手负后,看着桌上那副棋局,神色淡然道:“不着急,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吧。”
又各自下了十几手,
陈平安看出了大局已定,瞥了眼那个吴观棋手中折扇,先前此人说那韦滢气魄不小,其实他也不差了,折扇一面写有八个字。
“百花丛中,吾为东君。”
刹那之间,涟漪阵阵,吴观棋先于湖君夏繁开口询问。
“谁?!”
“我。”
吴观棋脸色微变,看来被气得不轻。
倒是那位湖君夏繁,临危不乱,还饶有兴致,望向那个渐渐显出身形与面容的青衫男子。
等到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夏繁立即站起身,作揖道:“小神拜见隐官。”
吴观棋微微一笑,合拢折扇,低头拱手道:“见过陈剑仙。”
陈平安拱手抱拳还礼,说道:“当下局面,来之不易,恳请夏湖君多加珍惜。”
夏繁笑着点头道:“在其位谋其政,是题中之义。”
其实陈平安在现身之前,就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要白走一趟了。
新任湖君夏繁,谋主吴观棋,都是聪明人不假,尤其是后者,可谓心思缜密。
来这边之前,陈平安其实先去了一趟湖君府邸诸司衙署,尤其是那档案房,秘录颇多,比如茅月岛出身的曾掖和马笃宜等,都是榜上有名,此外还翻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谍报收集一事,可谓不遗余力,而且收获颇丰。
与正阳山水龙峰的那位奇才兄,是两个极端了。
而且看那些档案的笔迹,显然都是出自一人手笔。
甚至就连宫柳岛周采真,这边也有不少记录。册子上边,还有主笔者的一些推测,看档案上边的墨迹,是后边添加上去的。比如姜尚真,化名周肥,与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再加上一些个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此人便能够推断出,这个姜尚真极为宠溺、可以说是当亲女儿养的小姑娘,极有可能她真正的家乡,是北俱芦洲。
对此陈平安倒是没有太多,吴观棋作为水府幕僚,职责所在,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陈平安怎么可能不清楚书简湖水府的根脚,只会比刘志茂知道更多的真相,比如夏繁,除了是太后娘娘钦点的人选,家乡籍贯,沙场履历,都是一清二楚。至于吴观棋,落魄山知道的内幕相对少一些,好像曾经管着大骊朝廷在一洲中部的谍报,与李宝箴算是同僚了。
陈平安转头看向那个吴观棋,“心中不以为然?”
吴观棋有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说法,“不敢。”
结果这位落魄山的陈剑仙,用了一个更有意思的说法。
“我觉得你敢。”
吴观棋冷笑道:“我大骊从无诛心定罪的先例。”
陈平安笑道:“那是因为你所站位置,一直不够高,所以并不清楚我师兄的真正规矩所在,要知道事功学问最厉害处,原本就是奔着‘用心’去的。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理解,是当不好这湖君水府账房先生的。”
吴观棋默然不语。
陈平安笑呵呵道:“何况万一哪天,我一不小心当了大骊新任国师,到时候专门为你开个先例,你怎么办,岂不是尴尬至极?丢在地上的面子可以捡起来,可是一些个说出去的话,怎么吃回肚子去,对吧?”
吴观棋欲言又止,气势显然弱了许多。
陈平安笑着伸手按住此人肩膀,“所以说啊,年轻人不要太锋芒毕露,就像大白天提灯笼走路,有那招摇过市的嫌疑,要学会秉烛夜游。”
被一个年轻人称为“年轻人”的吴观棋,脸色紧绷,估计再这么聊下去,就要脸色铁青了。
所幸那个不速之客,告辞一声,便不见了身形。
湖底水府多重禁制,完全形同虚设。
池水城里边,有条长达数里、店铺林立的猿哭街。
由于今天是大年三十,几乎全部关门了,陈平安在一处店铺门口停下,曾经在这边,买了一把名为“大仿渠黄”的青铜古剑。
再走出约莫五六十步,在两间铺子中间的台阶上,陈平安缓缓坐下。
曾经有个乔装成中年相貌的外乡游侠儿,也曾在这里坐了坐,然后去自找苦吃。
青同在一旁现身,依旧是头戴幂篱,不见真容。
不知为何,青同觉得这位剑修,好像有些伤感,不多不少,倒是谈不上如何伤心。
就像一个没钱买酒的馋嘴酒鬼,只得自个儿关起门来生闷气?
不过陈平安很快就站起身。
青同问道:“不是催促,就是随便问问。接下来还要去几个地方?”
陈平安伸了个懒腰,笑道:“快了。”
少年气盛一时两三件事,浮数大白。山河壮观不朽千秋万载,风流何在。
是不是剑修,反正都是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