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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这种事情,在剑气长城从来不是什么特例,而是常例。连同米筌在内的七人都早早身死道消了。剩下三个,本来资质垫底的王宗屏,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一步步顺利跻身了元婴境,结果在一场战事中伤到了大道根本,由于断了其中一把本命飞剑,此后长久停滞在元婴境,约莫可算是因祸得福,成了如今五彩天下飞升城中的一位“老元婴”了,虽然不曾去过某座酒铺一次,如今却是对年轻隐官最为推崇的剑修。
其余两位,人生际遇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苏雍的练剑资质仅次于米筌,但是怕死,其实也不能说他是怕死,就是次次不肯搏命厮杀,总想着等到自己跻身了玉璞境,再来找到个仙人境妖族,来一场干脆利落的换命,如此买卖更赚些。不料到头来,看似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的一场闭关,导致一座丹室破碎不堪,直接跌境了。非但没能一举成为玉璞境,反而沦为一个剑心崩碎的破烂金丹,这在剑气长城,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不在战场上受伤跌境,反而是闭关没破境,闭关出个跌境,没有比这更让人瞧不起的剑修了。”
幽郁听到这里,点头道:“小时候经常见到苏雍。”
虽然已经辟谷,于五谷杂粮饮食一道,早可以断了人间烟火,可幽郁等到那几盘菜端上桌,他还是跟伙计要了两碗米饭。
食气者仙,不食者神。有些练气士在断谷、服气之间,经常闻到菜肴火食之气就会反胃呕吐,谱牒修士还好,门派内自有仙家药膳和灵丹妙药准备,山泽野修可就遭罪了。
老聋儿摇晃着酒碗,那苏雍,既是烂酒鬼又嗜赌如命,还喜欢逛窑子,一年到头欠钱不还,赖账躲债。常年往来于城池和这里的海市蜃楼,做些不入流的买卖,帮人跑腿,赚些差价之类的。谁肯请他喝老酒,谁就是他的大爷。要说一个从元婴跌为金丹的剑修,在别的地方,也还是一位不容小觑的陆地剑仙,背后兴许非议,当面肯定不会如何挖苦,可惜苏雍是在剑气长城。
“后来成了某人的跟屁虫,鬼日子才稍微好转一点。”
“某人是谁?”
“还能是谁,那人曾经劝苏雍去浩然天下,相信理由无非是树挪死人挪活,浩然天下的金丹剑修,还是很吃香的。看得出来,苏雍确实动心过,否则也不会时不时就去大门那边逛逛,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去。”
“既然他是金丹,跟着去了五彩天下?”
“没有。”
幽郁听到这个答案,就知道不必再问结局了,开始低头扒饭。
老聋儿继续说道:“苏雍刮了胡子,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偷摸去了战场,捡了把剑坊出产的制式长剑,杀了些蛮荒喽啰,数量不多,没能攒出一个金丹的战功,就被一个路过战场的妖族修士偷袭刺杀了。到底还是亏本的买卖。”
至于那个玉璞境剑修的王微,当年在战场上携手道侣,一同神秘失踪了。
此人在金丹境之时,就成为齐家供奉。后来,跻身玉璞,按例可以自己开府,娶了一位出身玉笏街的大姓女子。
约莫五十年前,九十岁的王微,成功跻身上五境。
如果说苏雍是破罐子破摔,还算情有可原,那么最喜欢蹭酒喝、对谁都巴结的王微,就有点让人瞧不起了。
幽郁试探性问道:“那王微是投靠蛮荒妖族了?”
老聋儿随口说道:“说都是这么说的,秘密投奔萧愻和洛衫去了,不过我没亲眼见到,不好说一定是什么。”
幽郁问道:“师父好像不是特别想去落魄山当供奉?”
老聋儿举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水,答非所问,“这人啊,一有了想要自由的念头,就会立马变得不自由。”
以前在剑气长城管着那座牢狱,老人就觉得很自在,总能找到些解闷的乐子,不觉枯燥。如今脱困了,好似天高地远,自身境界也不低,反而总觉得处处碰壁,拘束太多。
老聋儿喝了一大口酒水,耸了耸肩头,打了个酒嗝,笑道:“你小子开心就好。不用管师父的这点牢骚。”
小孩子过新年,欢天喜地,总想着新衣服和压岁钱。成年人过个年,难免纠缠于额外开销,或是欠钱还钱。
就在此时,门口那边来了个新客人,青衫长褂,背剑悬酒壶,他以心声与师徒俩笑道:“龙声道友,只因为不愿意俯身低就落魄山,就躲在这边喝闷酒了?”
老聋儿笑容尴尬。听听,这话说的,伤感情了。
幽郁神色激动,那人伸手虚按几下,让幽郁坐着就是了,他抬头看了眼酒铺墙上的无事牌,笑了笑,坐在幽郁身边,等他拿过本属于幽郁的那只酒碗,老聋儿已经抬起屁股,伸手探身,赶忙给隐官大人倒满了一碗酒。
陈平安端起碗,跟老聋儿酒碗轻轻磕碰,再喝了一口酒,问了价格,得知一壶薜荔酒竟然要卖三颗雪花钱,笑道:“明摆着被杀猪了么。”
铺内暂时不用招呼客人,那少年伙计站在老板娘身边,他听见这句话就不乐意了,却被妇人轻轻拍了拍胳膊,示意他别冲动。
她神采奕奕,盯着那个身材修长年约三十的男子,一双秋水长眸似有金线流转,异象极其细微,恰似大湖中有一条蛟龙游曳,她显然是用上了隐蔽的望气神通。她虽然看不清对方的修道根脚,却知道那张靠门的酒桌,一个比一个有来历,尤其以这个青衫剑客的气象最为不俗,至少可以肯定,此人在山上的官身不小,比起山下王朝的那类注定不是当宰相便是学士的碧纱笼中人,要多出好几种青、紫、赤红道气,可惜她望气道行不算高深,只能看个笼统的大概光景,而无法辨认那几股道气的深浅。若是掌门师伯亲临此地,兴许就可以看出更多门道了。
老聋儿以心声问道:“隐官大人,需不需要我提醒提醒她,犯了山上忌讳?”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
老聋儿疑惑道:“隐官怎么没有跟宁丫头待在一起?”
陈平安笑道:“不说这个,我马上就要返回宝瓶洲。”
不曾想那个妇人竟然拎了一壶酒,绕过柜台,主动凑近套近乎来了,站在桌旁,“我可以落座吗?”
老聋儿看了眼陈平安,陈平安对此视而不见,对她更是置若罔闻,老聋儿只得摆手道:“掌柜的,不方便。”
她神色自若,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开始自我介绍道:“我姓韦名玉殿,来自曲江上巳剑派,出身鹧鸪宫。自报名号师门,是担心三位贵客会怀疑我是不是心怀叵测。”
此言一出,铺子内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对那“上巳剑派”并不陌生。
少年一扬眉,神色颇为自得。
跟着师父在此隐姓埋名,开铺子卖酒水,少年早就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今儿终于可以大大方方亮出师门名号了。
老聋儿不搭话。
幽郁对这铺子早有怨气,更是装聋作哑。
陈平安笑问道:“恕我孤陋寡闻,敢问道友来自何洲?”
幽郁忍住笑。
自称韦玉殿的女修神色微滞,仍是好脸色好语气解释道:“位于流霞洲,与天隅洞天是有千年世交之谊的近邻。”
她还真不信此人没听说过自家的曲江上巳剑派,虽说对方故意装傻,她却不至于恼羞成怒。
流霞洲的山上领袖,主要有一显一隐,前者是青宫山的飞升境荆蒿,后者是天隅洞天那对夫妇。
上巳剑派比不得这两个山上势力,也算流霞洲一流门派,否则她也不会故意说出“世交”一语。
上巳剑派的道统主要有骊山、春服和青阳三脉,鹧鸪宫就是春服一脉的核心。
鹧鸪宫的上任宫主华芙蓉,她是上巳剑派的开山祖师和首任掌门,是一位享誉数洲的大剑仙,传下了三条剑脉。据说是修道三千载,厌世去而上仙,水解而去。
而华芙蓉就是韦玉殿的传道恩师,上巳剑派的当代掌门王壶景,是一位玉璞境剑仙,论辈分,他还需要喊韦玉殿一声师叔。
祖上阔过,家底雄厚,现在也不曾家道中落,毫无衰败迹象,只是声势不如最鼎盛之时,这样的山上门派,嫡传走到哪里,都是顺风顺水的。
而类似韦玉殿这样的人物,如今在这条街上,至少有一手之数。
她家族在那流霞洲山下,是个富贵熏天的古老存在,属于道家豪阀,建造有一座宗坛,可以授箓和加箓,曾是一洲道门诸派的符箓提举,韦家法坛号称拥有十二种箓、二十四种符,在浩然天下比较罕见。此外韦家还有一个为人称道的“传统”,女子多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几乎每一代,都有数位女子,不是某国皇后就是某个王朝的太后。
而她的亲传弟子王珂,就是那个少年伙计,极有仙家缘法,他出生之时,门前忽生一棵青桐树,上有仙鬼传出谣歌之声。
之所以有这次下山游历,是因为精通算卦的掌门,算到了少年在此有一桩机缘。
果不其然,早就被挖地三尺的海市蜃楼旧址,偏偏就被王珂在某天夜幕中,瞧见了一道光芒,最终被少年得到了一把短剑。
至于被她称呼为铜驼的掌勺厨子,荆棘丛中老物成精,是上巳剑派的护山供奉。
幽郁以心声问道:“师父,听说过这个上巳剑派?”
老聋儿想了想,“好久之前,好像确实有个小姑娘,来剑气长城历练过大几十年吧,资质不错的,没有师门,只有家学,她是在这边结的丹,在城头那边炼剑,还得到了一条还是两条古老剑脉的传承。小姑娘酒品不太好,一喝酒就喜欢骂人,跟萧愻关系不错,她们经常一起顽,后来小姑娘跻身了元婴,虎了吧唧的,成天摩拳擦掌,一门心思想着非要斩杀个玉璞境妖族修士,结果不知怎的,就被老大剑仙赶回家了,听说她回乡,很快就开山立派,估摸着她就是上巳剑派的开山鼻祖,之后断断续续,有徒子徒孙来这边历练杀妖,女子居多,最后一拨弟子,似乎都没有剑修了。这也正常,浩然天下那边,剑修金贵,不太敢随随便便丢到剑气长城这边来。”
幽郁点头道:“听着是个门风不错的仙府。”
他再看那墙上的赝品无事牌,便稍稍顺眼几分。
陈平安笑问道:“龙声前辈?”
老聋儿只得伸手招呼道:“韦道友,幸会幸会,我们师徒俩对贵派久仰大名,坐下聊。”
韦玉殿先让弟子去挂上一块打烊的木牌。
一听说她是上巳剑派的鹧鸪宫主人,酒铺内半数客人,就开始跟她主动敬酒,韦玉殿便只好一一礼数招呼着。
老聋儿笑着看她忙完这些,等她重新落座,开门见山问道:“韦道友想要与我们聊些什么?”
韦玉殿说道:“容我先冒昧问一句,三位贵客接下来是继续往南边走,还是要往回走了?”
老聋儿说道:“不出意外,是去浩然。”
韦玉殿笑道:“那我就直说了,不兜圈子,能否邀请道友去我们上巳剑派做客?”
老聋儿摆手道:“我已经答应了这位……陈道友的邀请,去当供奉。”
韦玉殿恍然大悟,转头问道:“敢问陈道友仙乡何处?”
陈平安笑道:“小地方,宝瓶洲。”
韦玉殿赞叹道:“东宝瓶洲地方虽小,奇人异士却是数不胜数。”
陈平安点头道:“所以才需要邀请龙声前辈去我家山头镇场子。还希望韦道友君子不夺人所好,莫要半道截胡。”
韦玉殿举起酒碗,抢先一饮而尽,“岂敢。”
老聋儿其实已经看出年轻隐官的疲态,实在不敢想象,如今谁能让他受此重伤。老聋儿在剑气长城就是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一贯不闻不问的行事风格,所以直到现在都没开口询问此事缘由,老聋儿便主动提起酒碗,“我替陈道友喝一碗。”
韦玉殿又闷了一碗酒,苦笑道:“不像我们流霞洲,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陈平安面带微笑,似乎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老聋儿有些讶异,她这才喝了半斤酒,就开始酒后吐真言了?
韦玉殿挤出一个笑脸,“以前师尊经常念叨一句,炼剑要过倒悬山,学仙需是学天仙,剑术和仙法,都要直指大道。”
老聋儿附和道:“有见地。”
跟隐官大人对视一眼。
以后到了落魄山,总不至于每天需要这类酒桌应酬吧?
当然不需要,落魄山清净得很,就怕你觉得不够热闹。
韦玉殿望向门外的黄土街道,只听她没来由感慨一句,“风云际会,干戈四起,纵横斗转,龙蛇起陆,一时人物尽鹰扬。”
老聋儿再次看了眼陈平安,她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好歹是一位出身宗门的元婴境剑修,至于对着咱们仨这么掏心掏肺吗?
她捋了捋鬓角发丝,清风吹面酒全销。
是非人海里,直道行路难。
家族的内忧外患,门派的近忧远愁,让一向道心澄澈的她都觉得前途渺茫。
更何况韦玉殿还收到了一封掌门亲笔密信,某人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
她是元婴,又非剑修,如何摆脱一位玉璞境剑仙、明面上还占着大义与道理的纠缠?
“实不相瞒,掌门给我这弟子王珂,算出一句谶语,总计十八字。下山之时琢磨不透,如今算是应验了。”
韦玉殿伸手让王珂过来一起坐着,以心声与众人言语道:“蜃中楼传紫书,认真提携短剑,先斩戮后封题。”
陈平安双手笼袖,半睡半醒,眯眼打盹似的。
韦玉殿说道:“在这之前,我这弟子还得到了一桩机缘。王珂,不必心有顾忌,故意隐讳此事了,你自己与三位前辈照实说。”
王珂明显有些不情愿,可既然是师父发话了,只好从袖中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剑,“是我在一处名叫丈人观的废弃道院,无意间得到的这把短剑,具体年月不可考,刻了两个篆字,分别是赵和徐。”
陈平安抬了抬眼皮子,笑着解释道:“若无猜错,赵是国姓,徐是人姓。”
袖中赵匕首,买自徐夫人。
少年将信将疑。
幽郁如坠云雾,总不至于是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都这么肝胆相照、逢人就说肺腑之言吧?
老聋儿只得以心声问道:“隐官大人,你见多识广,给说道说道?她再这么掏心窝子,感觉都快把我当成老祖宗了,我虚啊。”
陈平安缓缓道:“据说是韦玉殿所在家族的隔壁某王朝境内,新起了一座宗门,咄咄逼人,要跟上巳剑派争夺流霞洲名义上的第三宝座。”
“这个开山不到百年的后起之秀,与青宫山和天隅洞天关系都不错,那位年轻宗主跟韦家关系复杂,上巳剑派压力就大了。”
“估计她是见前辈道气深厚,便病急乱投医,想要寻找外力,最好是与剑气长城沾亲带故的,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她所在门派内设有礼官一职,名为冠者,每逢庆典节庆,骊山、青阳和春服三条道脉,各出一二人,必须是中五境剑修才能担任,其中一人,天潢贵胄贵出身,与天隅洞天少主蜀中暑,双方是关系莫逆的挚友。不知为何,曾是上巳剑派历史上最年轻的冠者,被寄予厚望的此人,却被祖师堂给谱牒除名、驱逐出境了。”
“我猜她那掌门除了帮助王珂算了一卦,也帮她起了一卦,来此可以逃婚、避难两不误吧。”
“比如早早算准了,她有可能在此遇见龙声前辈这样的高人,深藏不露的老剑仙。”
老聋儿蓦然眼睛一亮,略过什么老不老剑仙不剑仙的,“逃婚?这里边除了国家仇恨和师门怨怼,莫非还有脂粉故事不成?”
陈平安不再言语,不想聊这个。见过了老聋儿,扯几句闲天,就等着按时返回玉宣国京城了。
老聋儿当然不是觊觎那韦玉殿的姿色,到了他这个岁数,境界,看人间美色,过眼不过心。
何况甘棠此生修道,对于男欢女爱,看得极淡,本就不好这一口。
至于韦玉殿的那点拙劣障眼法,老聋儿一眼看破,容貌确实当得起倾城二字,身段更是极好,该瘦处瘦得不像话,该腴处便有料得任她法袍宽松依旧颤颤巍巍。明明是那清水出芙蓉的姿色,却有风情万种的韵味。
韦玉殿望向那个官气极重的中年男子,硬着头皮说道:“冒昧请教剑仙名讳仙府。”
她却只见那个青衫剑客闭目养神,明摆着是不想趟浑水,不愿掺和她的私人恩怨了。
但是她之所以如此厚颜行事,真真切切,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掌门卦语中就有“遇龙则停,逢青可喜”一句。
韦玉殿脸皮再厚,总不能强行拉住他如何,思来想去,只得暂时放下心中念头,告辞一声,带着徒弟走回柜台那边。
老聋儿抖了抖袖子,掐指心算,临时起了一卦。
天公不作美,红颜多薄命。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可别看老聋儿在剑气长城,没人将他当回事,其实相当博学多才,毕竟在那牢狱内,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才好打发光阴。
酒铺内言语嘈杂,喝高了,难免提及那场城头攻守战,有奇怪老大剑仙明明剑术通神、为何只递一剑的,有询问陈熙去向的,也有仰慕齐廷济与龙象剑宗的,更有对林君璧这拨避暑行宫外乡剑修赞不绝口的,只是当有人提及那位风头一时无两的末代隐官,便起了争执,有褒有贬,前者说他能够城头刻字,还要如何?后者说他坐镇避暑行宫的排兵布阵,十分一般,并不出彩……
幽郁低头眯眼,拿筷子的手,习惯性拇指搓动食指。
七八桌酒客,来自浩然各洲的小三十号练气士,一聊起那位年轻隐官就都来了兴致,各执己见,年轻修士,男子多是贬他,女子多是赞她。
韦玉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替那位远在天边的年轻隐官辩解说道:“诸位,在古人之后论古人之过,则易。在古人之位行古人之事,则难。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不是事事都是旁观者清的。别的不说,只说他能够请得动齐老剑仙,刑官豪素他们一起赶赴托月山,就说明老大剑仙早年选他当隐官,没选错人。”
老聋儿对这些讨论并不上心,看着那个昏昏欲睡的陈平安,以心声说道:“隐官大人?”
陈平安睁开眼,疑惑道:“嗯?”
老聋儿小心翼翼说道:“不会是跟宁姚吵架了吧?”
照理说,早先在牢狱内遭罪,陈平安都从未怨天尤人,没理由如今回了浩然天下,太平无事了,都有了两座宗门,如今又有了他助阵,当了记名供奉,不说如虎添翼吧,只说在那宝瓶洲,谁敢与落魄山掰手腕?即便当下陈平安瞧着受伤不轻,也不该如此暮气沉沉才对嘛。想来想去,能够让陈平安如此精神萎靡的事,必然是宁姚无疑了。
难怪宁姚出现在十万大山,陈平安后脚就赶来?
敢情是一个跑一个追?小两口闹矛盾,置气呢?
陈平安揉了揉额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老聋儿笑道:“也对,肯定是我想岔了,你哪敢跟宁姚吵架。”
陈平安无奈道:“我谢谢你的理解啊。”
老聋儿愈发好奇,“咋回事?”
陈平安气笑道:“老子就是打了一架,犯困打个盹而已,还要跟你报备和解释啊?”
老聋儿不再言语,气性这么大,估摸着还是跟宁姚吵架了。
难道是这趟宁姚悄悄赶来浩然,不小心撞见了陈平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陈平安无所谓老聋儿瞎猜,强提精神,与幽郁闲聊起来。
幽郁满脸涨红,拘谨得很。
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白衣赤脚的贵公子,披头散发,宽衣大袖,腰佩长剑。
敏锐察觉到外边那股凌厉异常的剑仙气息,铺内韦玉殿脸色瞬间惨白无色。
其余酒客境界不够,尚未感知到这位流霞洲年轻宗主剑仙的大驾光临。
那位洒脱不羁的贵公子缓缓前行,以心声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韦玉殿,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欠了百年,得先收你一笔利息,择日不如撞日,此地天高地阔,你我不如野合?放心,凭我剑术,隔绝天地,信手拈来,我们见得外边行人,你却不用担心春光外泄。”
有个两颊酡红的貂帽少女,大摇大摆从街道另外一端走向酒铺,她瞪大眼睛,瞧着那个脑子进水的可怜虫。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个时候说这种事啊。
不然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苟且行事……其实也没啥。
那位年轻剑仙眯眼笑道:“咦?莫非你是认得我?否则总不能是你能够听见我的心声吧?”
貂帽少女不知是装傻还是吓傻了,就要快步跑入酒肆。
年轻剑仙一步来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按住她的头顶貂帽。
少女嘀咕一句,“嘛呢嘛呢,莫挨老子!”
她随便挥出一巴掌。
那位享誉一洲的剑仙瞬间“化虹远游”,啪叽一下,重重摔在了远处城墙之上,身躯瘫软,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韦玉殿深呼吸一口气,与那貂帽少女擦肩而过,来到酒肆门外,她举目张望,如坠云雾。
人呢?
谢狗哈哈笑道:“山主也在啊,好巧好巧。先前我在潜心闭关呢,山主恕罪个。”
老聋儿赶忙站起身。
眼前这位,可是白景!
那个在远古喜好豪取他人道号的剑修白景!
谢狗使劲拍了拍甘棠的肩膀,老气横秋道:“以后到了山上,低调做人,老实干事。对了,你是一般供奉,我是次席供奉。”
貂帽少女每伸手一拍,老聋儿肩头就一歪,强颜欢笑。
陈平安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回宝瓶洲了,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那些木牌。
山主如此,刚落座谢狗和老聋儿也就只好跟着起身,幽郁扫了一眼屋内几个男子。
幽郁与一名男子剑修点头微笑致意,因为此人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说隐官好话的男人。
后者不明就里,却还是还以笑容,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隐约是为首之人的背剑青衫客,笑问道:“听口音,是北俱芦洲人氏?”
那个与人拼桌喝酒的北俱芦洲剑修,点头道:“山泽野修,第一次来。”
青衫剑客笑容温和,“那我能不能请你喝顿酒?帮忙把账结了?”
那人大大方方笑道:“这敢情好,”
对方拱手作别,剑修只得站起身,抱拳还礼。
一场萍水相逢,无需互问姓名。
青衫剑客转身离去,掏出几颗雪花钱放在柜台上边。
他率先跨过门槛,离开酒铺。
貂帽少女双手抱住后脑勺,晃着双肩紧随其后。
老人双手负后,低头弓腰跟上。青年剑修殿后。
酒铺内酒客们也没有将那一行人当回事。
一仙人,两飞升,一金丹。四位剑修而已。
那无缘无故便白喝了一顿酒的剑修突然问道:“你觉得呢?”
门口那人停步转头,想了想,“可以与韦掌柜借用那个道理。”
停顿片刻。
男人说道:“在我之后论我之过,则易。在我之位行我之事,则难。”
酒铺内先是鸦雀无声,随即哄堂大笑,有人嗤笑不已。
有人嘿然道:“你算哪根葱?”
那人微笑道:“我是陈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