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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鄙夷聂洋,但话中浓浓的嘲讽,耳朵不聋的人都听得出来。
聂洋前世今生都是头笑面虎,所有情绪都掩盖在内心深处,外人无法窥探一二。
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如今活命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这丁点儿坎坷挫折,他还受得起。
“小子虽无大才,但也知羞耻二字。”聂洋放低了姿态,一字一句道,“先生这儿若有抄书篆刻之类的活儿,小子也能胜任。如今天寒地冻,若是不着条出路,小子怕是熬不到开春了。”
聂洋识人的水平还可以,眼前这位夫子在十里八乡的名声也不错,他打感情牌还是能成的。
果然,夫子听聂洋这么说,当下便问他,“你会抄书篆刻?”
聂洋点点头,同时又适当露出两只长满冻疮的手,局促地道,“写是会写,以前偷偷看夫子教学,私下用树枝练了许久。只是这双手冻得有些硬了,若是执笔写字,怕是不怎么好看。”
夫子低头一瞧聂洋的双手,几乎冻成了青乌色,龟裂冻疮看得人生出几分心疼。
如此一想,他倒是生出些怜悯来。
若是这个孩子真能抄得有模有样,给他一口饭吃也行。
口说无凭,哪怕夫子是个善心人,他也不会随便就信了聂洋的话,还是要考一考他的字。
夫子可不觉得一个没经过系统学习,靠着偷学的孩子能写得多好看。
聂洋见夫子态度松动,暗下松了口气。
他先是忍着痛用冰雪将双手以及小臂上的污渍洗掉,然后再撸起袖子执笔写字,以免脏了桌案和纸笔。聂洋的态度虔诚而纯善,引来夫子极大好感。聂洋的字自然是不错的,毕竟是书法名家教导出来的学生,只是换了一具身体,手感不对,腕力不足,写不出前世一成风骨。
饶是如此,夫子依旧被惊到了。
聂洋是士族出身,最擅长写两种字体,一种是中诏流行一时的“婉体”,一种是“墨体”。
这两种字体都是中诏近代书法大家所创。
创造“婉体”的人是个士族女子,那时候《女四书》还没折腾出来,士族女子地位极高,这位夫人的字帖一看便是风流韵致、婉婉动人,不少贵女纷纷效仿。很多追求时尚的士族少年也喜欢临摹学习,聂洋也属于追星族的一员,一手“婉体”比许多女子都写得更有韵味。
创造“墨体”的书法大家是聂洋的老师,同时“墨体”也是聂洋写得最多的字体。
这种字体以厚重端方、澄澈通透出名,聂洋苦学“墨体”自然也是为了掩盖真实性情。
毕竟,旁人都说“字如其人”,通过字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心性。
事实证明,这话就是屁话。
聂洋的“墨体”学得老师七分精髓,外人都以为他是君子,谁知他却是精于计算的小人。
此时的字,自然是聂洋最拿手的“墨体”。
“你当真是……自己私下练的?”
夫子目光复杂地看着聂洋,他竟不知这乞儿有如此天赋,险些埋没了。
聂洋点头,可怜兮兮扭着手指,巴巴地道,“小子乞求夫子行行好,允了小子一口饭吃。”
夫子叹道,“罢了,这抄书篆刻的活就交给你了。一日两顿,可还行?”
聂洋笑道,“多谢夫子,小子来日若有青云之时,必不忘夫子恩德。”
“青云之时?”夫子笑着摆手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你顾好自己再说吧。”
聂洋为何将私塾定为目标?
因为他需要活路,不甘当个普通人,若是不努力找寻出路,难道要活生生冻死饿死在破庙?
私塾有些藏书,聂洋在这里帮忙,既能阅览书籍了解这个时代的详情,还能解决温饱问题。
他看向桌上的宣纸,心中浅叹。
前世虽有纸张,但纸张十分珍贵,产量又小,许多小士族都只能用厚重的竹简,刀笔刻字。
这会儿,居然连个私塾教书的寒门读书人都能用得上这般均匀细腻的纸张。
由此可见,这个时代整体水平应该比前世好许多。
手脚冻疮又痒又疼,但聂洋像是没感觉,神色如常地开始抄录。
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抄了一下午,速度快了许多。
没多一会儿,夫子给他送来一套洗得发白的衣裳,衣裳上面摆着两只木盒。
“这套衣服你穿着吧,还有些涂抹冻疮的膏药。”夫子问他,“你可有落脚的地方?”
“小子现下住在三里外的破庙。”
“那破庙四面透风,你住在那儿,跟露天野地有什么区别?”夫子听后蹙眉,破庙一不能挡风二不能挡雨,住在那儿找死呢,“要是不嫌弃,不妨在柴房住下,等天暖了再作打算。”
聂洋双眸流露出感激之色,诚恳道,“多谢夫子。”
自打这日开始,聂洋便安心在私塾柴房住了下来。
白日勤勤恳恳为夫子抄录到处借阅过来的书籍,同时暗暗将上面的内容记了下来。
夫子一日提供两餐,但每次分量都很足。不知不觉到了三月,这日私塾放学,夫子去镇上办事儿,聂洋也没任务,他就躺在廊下浅眠偷了个懒。等他睁开眼,天边已是红霞满天。
夫子坐在一旁瞧他,“你来这里也有一月多了,如今还不知你名字。”
聂洋道,“小子姓聂,单名一个洋字。”
这一世的父母早死,他们也没来得及取名字,聂洋也不知他们姓氏,干脆就沿用前世的。
“聂洋?洋者,多也。河水洋洋,北流活活。”夫子笑道,“倒是一副极好的景象。”
顿了顿,夫子问他,“你还有其他家人?”
聂洋怔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他已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方才听你梦中呢喃‘聂清’,还以为是你在世的亲人。”夫子惋惜道,“你的天赋极好,若是家里肯供你读书,日后还能在官场上博个前程。不说光宗耀祖,至少也能衣食无忧。”
当夫子说出“聂清”二字的时候,聂洋的脸色刷得全白了,毫无血色。
自从他醒来,一直为生活而奔波,夜深人静之时也克制自己去不想前世的事情。
未料到……他居然在梦中呓语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谢夫子关心,小子很好,只是骤然想起堂兄,心里很是难过。”
不知夫子脑补了什么,望向聂洋的眼神更添几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