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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胆倚在门口看了看,说:“王老师,你真给人家折现的话,这一摞报纸得一百份吧?至少五块钱,这一共多少摞啊?我草,一百摞也不止!”

    王忆不在意的说:“那就五百块罢了,能有多少?”

    一份开国当天的人民日报就给赚回来了!

    他没注意多少报纸,他的注意力在厢房里的一个东西上。

    一辆自行车,具体来说是一辆大梁、车把都扭曲断裂了的自行车——由此可见当时刘大彪把老人撞成了什么样。

    老人能活下来这也算他命大了。

    不过不幸中有个万幸,自行车两个轮胎没坏,只是同样被撞的扭曲了。

    于是他把自行车拎了出来。

    白老汉倚在窗口问道:“你要吗?要拿走就行了,两个轮子和车链子还能用,其他的用不成了。”

    王东峰是民兵里头机灵的,他说道:“我要是没猜错,王老师是准备给大爷做个轮椅。”

    王忆笑道:“你没猜错,那你去给大爷介绍介绍吧,咱把车子拉回去,然后让老高叔给做个轮椅。”

    王东峰过去给白老汉解释起来。

    然后王忆这边让大胆跟着老太太出去雇驴车,一辆怕是不够,因为还得买蔬菜,这样得雇两辆车。

    白老汉跟没有出过岛屿的黄小花婆婆不一样,他有见识,王东峰连说带比划了一下他就全明白了。

    他相信王忆,知道这青年言而有信且有正义感、同情心,所以听了王忆要给他找木匠做个轮椅把他弄的激情澎湃。

    这样他无论如何都要让白老太去把那两坛白酒拿出来,说:“王老师你抱回去、抱回去吧,反正再怎么看儿子也回不来了,这两坛酒你拿回去,算我们两口子给你一点心意。”

    “要不然我不能找你要报刊钱啊,你给我按现折算,我怎么好意思找你要钱?传出去我这张脸不用要了,让人戳脊梁骨说恩将仇报吧!”

    王忆说道:“你那两坛酒四十八年了,这比老报刊值钱!”

    白老汉笑道:“没那么值钱,我那不是好酒,是下沙大麦烧!”

    王忆想了想。

    还真没听说过这款酒。

    大胆等人却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啊?叔你收藏的是两坛子下沙大麦烧啊?哈哈,难怪你不怕它坏了,这酒不得六十度?”

    他们给王忆介绍说:“大麦烧是烈酒,口感真一般,这是咱江南本地酒,建国前就有了。”

    “那个年代三座大山压迫在老百姓头上,老百姓穷啊,住的是茅草屋、穿的是破衣烂衫,到了冬天还要去下水打渔,你想想那天多冷?是不是?老百姓们只能靠大麦烧暖身。”

    “对,所以那时候的人不在乎大麦烧的口感,就要一个烈,酒越烈,喝下去身子越暖。”

    民兵队里年纪最大的王祥海笑道:“其实你们没怎么喝这酒,大麦烧都是下沙人自己家里酿的,六几年开始就不让自己酿了,不好控制品质,容易喝死人。”

    “这酒我最后喝的时候二十来岁,从十四五开始喝,那时候冬天跟着叔伯长辈下海去抢潮头鱼,冬天的海水真是冷得刺骨,渔汛一来,大家闷上一口大麦烧就往水里冲,那家伙是真的烈,从嘴巴烧到肚子里,身子一下子滚烫!”

    白老汉说道:“对,是这么回事,而且我这大麦烧还不是现在的五六十度的工厂酿造大麦烧,我那是下沙陈家大麦烧,78度!”

    “虽然大麦烧不是好酒,可我这个不错,因为我当时想着多存一些年头,我叔就说得存高度酒,低度酒存不了几个年头,于是我就一咬牙一跺脚存了最贵的陈家大麦烧。”

    “一共两坛子,一坛子是十斤,那是民国二十二、二十三,嗯,反正民国二十来年的时候,一坛子陈家大麦烧要两个袁大头,别家的一个袁大头能买三坛子四坛子呢!”

    听着他的介绍,好酒的民兵们也是面露惊色:“78度,这是酒精啊!”

    白老太领着人赶车到来,他们开始将报刊装车。

    一摞报刊不是一百份是二百份,因为早年报纸都是版面少,有的一份只有八版两大张,不过有些是七十年代的报纸,到了七十年代报纸的刊面多起来了,一摞或许就没有二百份了。

    但王忆统一给十块钱,那两坛四十八年的下沙大麦烧在22年肯定是很有价值的。

    最后这报刊是真的多,足足一百八十五摞。

    一千八百五十元!

    白老太听说真要折现后都急了。

    哪能要两重恩人这么多钱?毕竟以往卖废纸,这么多废纸都卖不了一百块。

    王忆跟她客套一番实在争执不过老两口,最后老太太只要一千块,这还是民兵们一起上阵的结果。

    他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就说现赊账。

    老两口没犹豫,挥挥手让他带走就行了。

    赶车的老汉倚在门口羡慕的说:“老白你行啊,难怪以前来了鸡毛换糖佬你不肯卖掉,这一下子一百张大团结到手了,一摞摞的旧书旧报换一摞子的大团结!”

    白老太不好意思的笑道:“人家王老师还要给我家老头做个轮椅,这样我们就能去承包市场报亭卖报纸刊物了,家里有活路了。”

    赶车老汉和儿子都会对王忆肃然起敬。

    他们去买了好些蔬菜,然后老汉把他们送去码头后死活不要钱,将淳朴的民风尽显无余。

    王忆这人吃软不吃硬,哪好意思让人家白忙活,父子两个可是把家里的大牲口都拉出来了。

    于是他照例递烟,一人给了一盒香烟:来吃宴席他自然带上了香烟。

    现在风还是挺大的,他们开始琢磨着找谁把自己送回生产队。

    王忆琢磨了一下子。

    然后笑了。

    一辆草绿色的机动船慢慢靠上码头,张有信在上面哼着歌。

    准备下班了。

    他撑起手挡着风喊道:“张老哥……”

    听到这声音,张有信身躯猛的一哆嗦,扭头看过来王忆发现他表情惊恐。

    然后他看见王忆后的反应很有意思:立马蹲下了!

    王忆疑惑了。

    这几个意思?

    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老张攒钱买新房,发现隔壁他姓王,遇上困难找帮忙,娇妻轻吟咣咣咣?

    问题是这老张没有娇妻,他怕自己干什么?

    王忆走过去盯着他问道:“张老哥你怎么了?”

    张有信讪笑道:“没、没怎么了。”

    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王忆一眼看出他肯定有什么,于是问道:“张老哥,你最近躲着我是不是?咱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要不是我喊你,你看见我是不是要当没看见?”

    张有信继续讪笑:“哪能呢,咱不是那样人。”

    王忆问道:“撒谎的滋味不好受吧?老哥你有话直说好了,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张有信的表情垮了,直接坐在船头说:“是我对不住你,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吧,我看新闻说是6月15日,马尔维纳斯群岛的阿驻军向英鸡栗军队投降了,唉,帝国主义获胜了。”

    王忆恍然大悟。

    这家伙对这件事还是念念不忘啊,说句实在他真没把当时的赌约放在心上。

    张有信却很放在心上,他绝望的叫了一声:“大哥,我愿赌服输了。”

    他是在六月下旬知道的这消息,知道这消息后当时真是心拔凉拔凉的。

    不是阿根廷军队把帝国主义的驱逐舰给击沉了吗?不是帝国主义第二伞兵营的中校指挥官被击毙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就投降了呢!

    完蛋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哥!

    明白这点后他就一直在避着王忆,结果今天唱着歌回港却碰上了,他只能感叹一声冤家。

    王忆笑道:“行了,有信哥,当时那赌约就是一句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不用你叫我大哥,这样吧,你把我们送回天涯岛就行了,今晚正好留在我们那里喝个酒,看天气明天海上风暴小不了,你应该不用上班了。”

    张有信一听要喝酒,顿时没二话:“走走走,快上船,等等,我给领导留个信。”

    他掏出挂在上衣口袋里的圆珠笔,飞快写了一张条子交给个熟人帮忙捎过去。

    有了张有信的机动船随行,这下子回程方便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天色还大亮,只是阴着天,海上、岛上雾蒙蒙的。

    这种天气下的天涯岛一改往日海上巨兽的霸道,变得仙气飘飘、婀娜多姿起来。

    白蒙蒙、湿漉漉的雾气从海面上升起,如纱幔般笼罩着碧绿的岛屿,狂风呼啸竟然吹不散这雾气,不过会吹的偶尔出现个口子。

    于是满山碧绿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一下下。

    已经是暮霭时分,海雾从海上起、从水里生,却没有蔓延海上,它们源源不断的流向了岛屿,将岛屿装扮的轻盈朦胧。

    几乎从码头往上都有雾气,隔远点看的时候码头上的船被风吹的摇曳、被海浪拍的激荡,然后它们像是飘在云彩里。

    王忆连连摇头。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春江花月夜真是名篇!

    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王忆怀疑自己的脑容量是不是也不大够。

    机动船开到码头上,顶风在海边捡海货的妇女和孩童们纷纷看过来。

    王忆喊道:“这天气还赶海吗?挺危险啊。”

    王新钊笑道:“王老师你不是跟我们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吗?一样,好海货就是这样的天气里才有。”

    王忆招招手:“行,那你们先把手上活放一放,把这些报刊给我抬、抬我听涛居去吧。”

    报刊太多也不太好处理。

    就像祈和钟,那大钟他自己带不走!

    两坛酒先下船,它们很珍贵。

    白家老夫妇保存的很仔细,地窖里面还特意挖了个通风口给它们保持通风,两个陶瓷坛子用老泥尘封,这一路上在船上他可是找人特意抱着的——

    陈年老酒很怕剧烈摇晃。

    大胆问道:“王老师,这酒咱什么时候干了它?”

    王忆说道:“等我结婚吧。”

    张有信是酒里的行家,看了看坛子就说:“下沙陈家的大麦烧,这酒好,得二三十年了吧?”

    “要不今晚尝尝?我还没怎么喝过大麦烧呢,这酒太烈了,一般人遭不住。”

    王东峰骄傲的说:“何止二三十年,半个世纪了,48年了!”

    张有信吃惊:“呀,这样一坛子酒可就值钱了,随便一坛子不得百八十块?”

    百八十块是高价,现在一瓶茅台才八块六。

    不过想要买茅台还是不容易,主要是茅台、五粮液和汾酒都用专门的酒票,有茅台票和五粮液票,所以王忆才从22年往这边带五粮液,不好买!

    王忆说道:“多少钱不说,是人家送我的,这是心意。”

    “行了大胆和大义你俩一定小心,我他妈求你俩啊,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慢慢走、不着急,把酒好好送回去,我要收藏起来。”

    张有信跟着凑热闹,一直跟进听涛居。

    然后其他人走了他还在里面磨蹭。

    王忆说道:“不用看了,不可能喝这个的,再说大麦烧有什么好喝的?跟一毛烧差不多,今晚咱喝好酒,喝武义大曲。”

    武义大曲是江南本地酒,江南没有名酒,而武义大曲已经是代表作了。

    这是一款浓香型窖酒,以上等糯性高粱为原料,酒饕们评价它是窖香浓郁、绵柔甘冽、入口甜、落口爽,曾经还拿下过“江南白酒第一”的荣誉。

    当然考虑到江南白酒的矬度,这纯纯的是菜鸡互啄选一个霸王鸡。

    82年的武义大曲不好买,销售很火爆,但22年这酒没什么人买,王忆用了82年酒瓶子装22年的酒——这就是旧瓶装新酒!

    张有信听到喝武义大曲没有很高兴,他搓着手说:“那啥,那个哥,刚才在码头在船上的人多,我不好意思叫你,你看我以后私底下叫你叫哥行不?在外面我得留点面子。”

    王忆无奈的笑道:“我当时的赌局是开玩笑……”

    张有信打断他的话摇头说:“男子汉大丈夫,那必须吐口唾沫……”

    “吐口唾沫是口唾沫。”王忆接了他的话。

    张有信哈哈大笑,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私下里再叫你叫哥,外面不叫了。”

    王忆说:“行行行,私下里你叫我叫哥,公众面前我叫你叫哥,咱俩各论各的。弟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哥给你酒赶紧拿出去吧,今晚喝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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