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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一只手,搭上幻刃的肩膀:
“嘿,女士,看着我,你叫凯萨琳,血瓶帮的‘幻刃’,对么?”
凯萨琳忍着痛:
“我叫你爸爸!”
泰尔斯露出礼貌的笑容。
开场白受挫,没关系。
他能另找突破口。
“所以,乍得维祭司,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老大——嗯,这位女士的?”
乍得维头也不抬:
“我们都是被神殿收养的孤儿,在神恩所下属的救济院长大。”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
“只是我一直在里头,直到成为修士,再成为祭司。凯萨琳则早早离开了,因为……一些事。”
“一些事?”
凯萨琳失声而笑,似乎忘却了一点痛楚:“你是说,一口咬掉了某个老修士的鼻子,因为他喜欢在单独告解时给女孩儿们‘检查身体’?”
乍得维面色一紧。
“你本该告诉伊尔夏加嬷嬷的,而不是直接用暴力……”
“哈!对!然后那个老虔婆就会去找当事姑娘!”
凯萨琳狠狠呸了一声,疼痛让她的语速加快:
“她苦口婆心‘反正他也没真做什么’‘为了你好’‘闹大了,你的名声也会毁掉’‘丑闻会影响我们的预算’‘救济院关门了,孤儿们怎么办?’之后再温声细语:只要那女孩儿改换口吻,承认说是误会,老虔婆就申请把那老修士调走,还能给她一个修女选拔的内定名额……呃呃呃啊!”
凯萨琳痛叫出声。
“很好,这枚取出来了,”当啷一声,乍得维向泰尔斯点点头,感谢他的努力,“院长嬷嬷她,她不是坏人,她,她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保护我们……”
“保护?哈哈,”被束缚在石台上的凯萨琳浑身大汗,依旧讽刺地大笑,“然后院里的其他男修士们,无论是亏心装傻还是不明真相,就一起义愤填膺‘既然她是污蔑,为什么还要调走玻门修士?为什么她一闹就有用,还有修女内定名额?就因为她是姑娘?以后坏女孩儿们效仿勒索怎么办?无辜的人怎么办?我们男修士的清白怎么办,生而为男就活该被歧视吗?’”
乍得维专心致志地挑着凯萨琳伤口里的刀片,但泰尔斯观察到,他的眉头不住颤抖。
“大家议论了好久,好久好久,再然后,那个睡你上铺的姑娘就不再夜夜哭泣了,”也许是疼痛难忍,凯萨琳咬牙切齿,眼中冒火,“因为她tmd自杀了!操!这玩意儿敢再痛一点吗!”
凯萨琳弓起背,几乎要绷断束缚带,而泰尔斯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把她堪堪压制在手术台上。
乍得维深吸一口气,将另一枚刀片夹出来,带出鲜血。
“所以,乍得维——啊啊啊——最有效的方法不是找什么嬷嬷举报,”凯萨琳呻吟了一声,“而是直接让那老混蛋付出代价,让他痛彻心扉,因为痛楚是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操!”
又一枚刀片被扯出皮肉,乍得维休息了一会儿,用袖口擦了擦汗。
“不,小刀子,不。”
他看着儿时玩伴,一脸懊悔:
“落日神使瓜哈尔多有教:痛楚,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毫无意义。”
泰尔斯闻言蹙眉。
凯萨琳讽刺道:“又是那套‘我要受苦成圣’的苦修歪理?”
“不!伊尔夏加嬷嬷教过我们,瓜哈尔多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总是轻视和忽略,发生在他人身上的苦难与痛楚。”
乍得维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不仅仅是诉诸廉价的同情与感动,从而低估了他人所遭受痛楚的意义。”
“还包括迷失于快意的复仇与惩罚,进而高估了对他人施加痛楚的意义。”
泰尔斯听得微微触动。
“对我,也许是前者,对你,小刀子,大概是后者。”乍得维长声叹息。
凯萨琳沉默了。
“小刀子。”
乍得维站起身来,将用过一轮的工具扔进铁盒。
“你,你真不该来这里的。”
乍得维摇摇头,面露不忍。
凯萨琳呼吸加速。
“我不该来?”她不忿道,“如果不是我在血瓶帮里爬到高位,你和你的怪物们根本连这么个破地方都找不到!”
“但你承诺过的!”
乍得维咬牙道:
“当着伊尔夏加嬷嬷的墓和落日女神像的面,你对我说过,你绝不把外面的恩怨,不把帮派冲突和黑道仇杀带到坑道里……”
他眼神复杂:
“然而现在看看你,当你满身是血地出现……你知道这些孩子们,他们已经很苦了……”
幻刃哈哈大笑。
“开什么玩笑,乍得维,你真以为这里是什么世外桃源,畸形圣地,怪物乐园?你难道不也是跟我一样,把外面的政治和恩怨带进坑道里来了?”
乍得维一愣:
“什么?”
但凯萨琳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泰尔斯。
“谢谢你,年轻人。”
泰尔斯猝不及防,只得微笑回应:“不客气。”
可凯萨琳接下来的语气却有些低沉:
“不,我是说,谢谢你——呃啊——谢谢你收留了他。”
“谁?”泰尔斯蹙眉道。
凯萨琳笑了,但随即又痛哼一声,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
“但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他吗?”
幻刃痛苦地咳嗽一声。
“即便他挑掉了刺青,换了发型,换了战斗的方式,甚至连名字都改得面目全非……额……但我怎么会,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最得力的属下?”
凯萨琳虚弱地看向坑道里的另一个方向:
“随风之鬼?”
什么?
泰尔斯怔住了。
他忍着不去看凯萨琳所望的地方,但他知道,那是罗尔夫的方向。
“抱歉,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他摇摇头。
凯萨琳痛苦呻吟,随即哼声而笑。
“小子,得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罗尔夫和那个坏脾气的怀亚都对你毕恭毕敬,至于乍得维,他刚刚叫你‘大人’。”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正在清洗更换器具的乍得维,后者眉毛一动,不敢抬头。
“好吧,他不愿意跟我说话,这我能理解,但是……”
得到短暂休息的凯萨琳长叹一声:
“告诉我,这些年,罗尔夫他过得好吗?”
罗尔夫过得好吗?
泰尔斯想起他和罗尔夫在监牢里的相遇,不动声色地望了幻刃一眼,没有回答。
凯萨琳明白了什么,恍然而笑。
“所以,罗尔夫他们在那里出现,并不是巧合吧?包括他救了我的性命。”
她直直地盯着泰尔斯:
“是你,或者你的主子事先知道血瓶帮要出事,所以才提前派人去弗格的地盘卧底。而你就等在这里,等着他们把快挂掉的我抬回来,作为棋子——说吧,你们是谁的人?或者要利用我对付谁?”
泰尔斯微微蹙眉。
“血瓶帮?兄弟会?某个大商团?世仇?政敌?空明宫?抑或是那位从王都来的,蛮横霸道、权势熏天,一举一动都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的第二王子殿下?”
乍得维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子。
泰尔斯为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蛮横霸道。
权势熏天。
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
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
好吧,她说的那个家伙……
我怎么不认识?
“不,不不不,也许我还想简单了,”凯萨琳努力思考,目光凝重,“血瓶帮近期的损失和混乱,也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好吧。
看来脑补永无止境。
泰尔斯只得叹了口气:“不是。”
凯萨琳凝视了他很久,最终凄然一笑:
“罢了,就算是,也没有意义了。就像乍得维说的,他人身上的痛苦……”
她摇摇头。
泰尔斯看着她的样子,表情复杂。
所以,这就是罗尔夫的前老大。
他豁出性命去拯救的人。
泰尔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们在仓库里碰到的那个黑衣人,你认识吧,”想到这里,王子沉声道,“他是谁?”
“一个仇家。”
“就这样?”
“不然呢。”
“你知道凯文迪尔背叛了你,对吧?”泰尔斯叹息道,“你也知道,他们想要你的命?”
躺在石台上的凯萨琳倏然睁眼。
“很好,她状态好多了,至少不再挣扎了,你继续跟她说话,保持平稳——你说什么?”端着器具盘子回来的乍得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谁,谁要她的命?”
“没关系,乍得维,”泰尔斯尴尬地笑笑,“我只是,只是在开玩笑。”
“真的?”
“继续,乍得维。”凯萨琳冷冷道。
“但是……”
“做你的手术!”凯萨琳怒吼道。
乍得维微微一颤,低下头去,继续手术。
“所以呢,小子?你要把我送去空明宫……嘶啊……换取凯文迪尔的赏赐?”凯萨琳的目光带着挑衅的意味。
泰尔斯望着她。
“不,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目光灼灼:“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你做岔了什么事,才让空明宫的大人物下定决心,不惜冒着血瓶帮动荡大乱的风险,也要换掉你?”
取出一枚刀片的乍得维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两人双双瞥了他一眼,吓得他继续低头。
凯萨琳笑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好啊,让你背后的主子来见我,我就告诉他。”
泰尔斯一皱眉头:“我的主子……”
“是个大人物,贵不可言,而我无缘得见?”凯萨琳冷笑道,“猜到了,但你知道,凯文迪尔家每次也是这么说的,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见到他的管家——直到我被他们抛弃,落到这步田地。”
凯萨琳眼中有恨,目光如刀:
“你家主子,管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跟三色鸢尾花有什么不一样吗?”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沉默下来,凯萨琳也没有说话,而专注手术的乍得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时间,石台周边只听得见剪刀和镊子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痛哼与呻吟。
“他没有改名。”
泰尔斯突然开口,凯萨琳吃力地抬起头来。
“特托只是个假名、代号,就像‘随风之鬼’,”泰尔斯有些感慨,“事实上,从过去到现在,他还叫同一个名字。”
“米迪拉·罗尔夫。”
凯萨琳微微一怔。
但她随即冷笑一声:
“看来,罗尔夫跟上了更厉害的主人。”
“错了,我不是他的主人,没有人是。”泰尔斯沉声道。
“看上去可不是这样。”凯萨琳不屑摇头。
“好吧,罗尔夫确实是去弗格的地盘上打探消息的,”泰尔斯转向罗尔夫的角落,后者目光复杂地望着这边,“但事实上,我不知道那儿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会去,更不知道你将被自己人背叛,一败涂地。”
凯萨琳闷哼一声,恨恨咬牙。
“所以,我就更没有命令他去救你,恰恰相反,我嘱托过他,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至于其他,情报也好,利益也罢,都不重要。”
凯萨琳目光一动。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但他依旧这么做了,依旧选择冒险冲出去救你,即便罗尔夫知道,面对那么多敌人,包括那个黑衣人,他毫无胜算。”
凯萨琳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但她的眉毛越来越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是旧谊难忘还是报答恩情,抑或就是纯粹的正义感作祟,还是就一时冲动……”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也许都不是,”凯萨琳突然开口,语气急促,“他可能只是,只是,只是觉得我会对你有用,毕竟他曾经了解血瓶帮。”
泰尔斯默默看着眼前穷途末路的幻刃,笑了。
“也许吧。但其实我想说,这样也不错,”泰尔斯笑容明亮,“因为我相信,在那一刻,罗尔夫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而非其他人的。”
乍得维再度拔出一枚刀片,激得凯萨琳目光一颤。
泰尔斯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坑道:
“就是他搭档嘛,哈,可能会想揍他。”
凯萨琳闭上了眼睛。
“当然,至于他这么做值不值得嘛……”
泰尔斯轻笑着摇了摇头。
“嘛,不是我能置喙的。”
当啷。
又一枚带血的刀片落入铁盘。
“年轻人,你背后其实没有主子,对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这次,凯萨琳的声音格外疲惫。
“而你的年纪……啊,我懂了,因为你就是他。”
凯萨琳抬起眼皮,气息虚弱。
“那个让翡翠城恐惧,令詹恩·凯文迪尔忌惮的大人物,”她望向泰尔斯的眼神慢慢变了,一如她不知不觉改换的语气。“只有您,才能这么特别,这么洒脱,这么豁达,因为这是你生来就有的特权。”
“特权?”泰尔斯一阵疑惑。
凯萨琳紧闭双眼,笑容苦涩。
“因为他人的忠诚和情谊,对您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是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俯拾皆是,信手拈来。”
“跟我们这些臭水沟里长大,靠着彼此厮杀才能活下来的蝼蚁,不一样。”
泰尔斯一阵愕然。
他人的忠诚……
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星湖卫队。
想起当他们向自己鞠躬行礼,口称殿下的时候。
但在那一刹,他看着嘴唇颤动的凯萨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开始理解罗尔夫的举动了。
“你,大人,您能行行好,替我转告他吗?”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凯萨琳默默地望着漆黑的坑道顶。
“罗尔夫不愿意跟我说话,但是,但是,”凯萨琳一脸疲惫,“那天,那天我没有让他去红坊街送死。”
红坊街。
泰尔斯沉默了。
“我只是……那是……意外。”
当啷。
又一枚刀片,混杂着血肉落进铁盘。
但凯萨琳只是微微蹙眉。
几秒之后,泰尔斯叹息一声。
“你知道吗,他并非不愿意跟你说话。”
凯萨琳眼神一动。
“事实上,他已经对你说话了,只是你还没学会聆听。”
泰尔斯轻声道:
“就像以前一样。”
重伤的幻刃不由得一怔。
泰尔斯笑着摇摇头,重新紧了紧束缚带。
几分钟的时间里,石台前后一片寂静。
“洛桑。”
凯萨琳的声音传来,让泰尔斯疑惑抬头:
“什么?”
幻刃表情灰暗,语气虚弱无力。
“您问起的那个黑衣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她面露恐惧,“但十几年前,从特恩布尔老大开始,我们都叫他——洛桑二世。”
泰尔斯心思一动:
“洛桑?二世?”
这个外号很奇怪,就像“陨星者二世”,但是……
凯萨琳双目出神:
“他是曾经的特恩布尔帮主最信任的保镖,最凶悍的打手,最锋利的剑刃,最可怕的杀手,专门为特恩布尔清理叛徒和异已,摧毁敌人和对手。”
“血瓶帮里的最强极境。”
保镖,打手,剑刃,杀手……
最强极境。
泰尔斯听得逐渐蹙眉:
“这个洛桑,他什么来历?”
凯萨琳吃力地摇了摇头。
“除了特恩布尔本人,帮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我猜,这是特恩布尔故意的,以维持洛桑的神秘莫测,震慑我们这些盘踞各方,桀骜不驯的异能者老大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应该死了才对啊!”
凯萨琳的语气惶恐起来:
“我一直以为,以为洛桑,还有特恩布尔帮主,以为他们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经死在了废屋……”
泰尔斯微微色变。
“死在了……”
那一刻,凯萨琳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
“……黑剑的手上。”
当啷。
乍得维终于将最后一枚刀片取出,满头大汗地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