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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让今天的谈话不透露出去, 朱常溆特地暗示陈矩和马堂换了守值的时间。比起马堂, 他更愿意相信这一位。何况皇子出宫,身边不可能没有东厂的暗中保护。陈矩现在身为秉笔,掌管东厂, 不可能越过他。
陈矩不明就里, 但还是听从了朱常溆的话, 寻了个由头, 和马堂换了班。见两位阁老过来,便上前行礼。“陛下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了。”说着就将人给迎了进去。
王家屏和沈鲤对视一眼, 撩袍跨过门槛。“陛下, 皇太子。”
“赐座。”朱翊钧朝陈矩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领着人退出去, 将殿门关上。
落座后, 王家屏和沈鲤打了个眼色,主动道:“不知陛下今日召见臣等, 所为何事?”
朱翊钧朝儿子投去一眼, 向殿中两位阁老扬了扬下巴,“你自己说吧。”
“是。”朱常溆上前一步,“我欲带着五皇子出宫,前往湖广。”
王家屏大惊,“万万不可!”他被这皇太子的话惊得从位置上都跳了起来,肃然道,“太子乃是国本,轻易怎可出京?”望着朱翊钧的目光有几分责备。
皇太子不懂事, 难道天子也不懂事?怎么不拦着?还叫自己过来商讨?
沈鲤倒是沉得住气,拉了一把王家屏,“听听太子是怎么说的。”他看向朱常溆,“请问殿下,为何想要去湖广?”
“说是去湖广,倒不如说是去武昌府。”朱常溆暗示道,“楚王案,说到底还是天家的家事。总得有个人过去瞧瞧。”
沈鲤看了看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的天子,笑了笑,“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他正了正身子,“殿下,赵阁老,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是。”朱常溆并不想隐瞒他们,“我是去查账的。”
王家屏一挥袖,“荒谬!查账之事,自有朝臣能做。哪里需要劳动殿下亲自跑一趟。”他浑浊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着面前的半大少年,“还是说,殿下对朝臣没有丝毫信任?”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一句不信任,足以让王家屏和沈鲤转回去之后,重新思考对朱常溆的支持。
“非也。”朱常溆道,“我只是不认为朝臣能查的出来。”他微微一笑,“敢问元辅,可有朝臣敢对楚王动刑?”
“这……”
王家屏和沈鲤面面相觑。的确不敢。
朱华奎虽是下了大狱,可身上藩王的爵位还在呢。这可是亲王,天子、皇太子,下来就是他,谁敢动刑?
不仅不敢动朱华奎,前往楚藩审讯的官员,连楚藩里头一个沾得上边儿的都不敢动。谁知道日后这位楚王缓过气来,会不会对自己倒打一耙?到时候官职丢了事小,赔上一家老小事大。
“所以,必须有个天家人去镇场子才行。”朱常溆伸手阻止了王家屏想要说的话,“我知道元辅的意思,让宗人府去也不是不行,可朱华奎会对朝臣行贿,就不会对宗人府的人行贿?唯有我,才是最合适的。”
这话就说得让王家屏心里舒服些了。太子不信任的并非朝臣,而是宗人府。若是往好里头去想,兴许还是为了能帮一把审案的臣子。毕竟朱常溆出去,是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最后的功劳还不都是按在审案的主审官头上?
这般一想,王家屏心里就活泛开了。“殿下打算如何前往武昌?以什么名义?”
朱常溆知道王家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先前朱翊钧定下人去武昌审案时,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并未和前世一样,选的是郭正域为主审官,而是另派了旁人。
不过历史某些地方,都已和前世的记载、经历,有所变动了。倒也不足为奇。
朱常溆慢慢抬起眼,朝沈鲤瞥去一眼。“我的意思是,让父皇另外选定主审官,将武昌府的沈子木召回京中,由新任主审官接管此案。我便跟随主审官一道上路。”
他沉吟片刻,“就作是身边的文吏小厮也好,一路上瞒了身份,只要无人透露风声,倒也不至被人看穿。”
无人透露风声。这几个字说得真真是意味深长。
沈鲤眯了眼,捋了捋胡须。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还是皇太子果真在拿话试探着他们,看看自己与元辅究竟是明面上与沈一贯撕破了脸面,还是私底下也并不来往。
王家屏也有同样的看法。比起沈鲤,他更为担心的一点是,恐怕日后这位皇太子登基了,朝臣的日子会极不好过。这一位并不像他那位犹豫的父亲那样好糊弄。有手段,有决心,很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每一步几乎都算好了,这样的城府,哪里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中的两位老臣。他知道儿子在暗示自己。一旦他在途中有所不测,那么今日殿中的这两位,难逃其咎。
偌大的启祥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每个人心里都五味杂陈,想着各自的心思。
沈鲤呷摸了一下嘴,头一个打破了沉静。“那么,以殿下看来,谁最适合做这新任的主审官呢?”
人选朱常溆早就想过了。于他而言,自然是所有的事都按照前世去走会更便于自己行动。“不知郭正域……可否担此重任?”
沈鲤一凛,微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边上的王家屏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心里嘀咕着,这究竟是沈鲤和朱常溆事先就已经商量好的,还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才择定了此人。
要知道,郭正域可是有些名气的。这名气并不是因他本人,乃是沈鲤之故。
郭正域是沈鲤的得意门生。
沈鲤静默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朱常溆身后的天子,“这是陛下的意思?”
“朕和皇太子一起商定的。”朱翊钧向儿子点点头,“朕看过郭卿的资历,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派了他去,定会秉公办案。”
在这件事上没捞到好处的王家屏不仅有些气恼。天子说这话,明着是说郭正域,可实际上不还是在捧沈鲤?
朱常溆见他面色不好,便道:“我出宫的事宜,还需元辅好生安排。这件事唯有元辅能办得成。”
的确,要安排朱常溆和朱常治二人的文吏身份,必须得有自己的点头。王家屏这才脸色好看一些,拱手道:“老臣定不辱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动作必须要快,沈一贯祭祀的日子并不久,也就三五日功夫。所有的安排都得在他回来之前落实好。
胡冬芸跟着郑梦境一起打点两位皇子的行李,她捏着衣服,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放进去。朱常溆的身份是小吏,东西带的多了,怕有人惦记,心里起疑。可少了物什,要是太子路上冷了病了,可怎么是好?
郑梦境前前后后看了十几遍自己给朱常治准备的行李,确定无误了,便让刘带金全都打包好。
因此事必须机密,所以主殿里除了两个主子,就留了一个刘带金。她是跟了郑梦境多年的心腹了,从来做事仔细谨慎,口风又严,再没有什么问题。
郑梦境料理完小儿子的事,扭头见胡冬芸还在犹豫,笑吟吟地过来,“在想什么呢?”她看了看东西,还乱糟糟的,不免动手一起帮着整理,“不要多想,溆儿会平安回来的。”
胡冬芸讪讪地点头,“嗯,奴家知道。”她将郑梦境拦下,“这是奴家的事,怎么好叫母后动手。”
郑梦境摸了摸她的脸,笑容慈和,“不用慌的,便是出了些错,也无妨。”她指点着胡冬芸,“这些配饰,且不用放进去了。他们也用不上,倒不如在鞋子里头塞一点小额的银票来的好。路上有个万一,也能救急。回头和他们说一声,也就知道了。”
胡冬芸点头,将郑梦境说的玉佩拿出来。她踌躇了一下,举了举手上的衣服,“那……这件,要不要也给太子带上?”她微微拧眉,“听说湖广要比京城暖和,可奴家还是怕太子冻着了。”
“这倒是不必了。”郑梦境摸了摸那件衣服,有些厚度,御寒的好物,“出门在外,银子是最顶用的东西。有些旁的塞不下,也不打紧,路上再买便是了。”
胡冬芸全都一一应了,乖顺地在郑梦境的指点下将朱常溆的东西收拾好,递给刘带金。“有劳刘都人了。”
刘带金抱着两个包袱,向她福了福身,“奴婢份内事罢了。”
郑梦境打发了刘带金将东西抱出去,留下胡冬芸说话。“明日溆儿和治儿就要离宫了。你在慈庆宫可也得立起来,这是立威的最好时候。底下人但凡有不听话的,直接打死也罢,这个节骨眼上,可断断不能心软。”
“奴家知道。”胡冬芸点头,朝郑梦境一笑,“多谢母后指点。”
郑梦境叹道:“这哪里是指点了。”她拉过胡冬芸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初入宫,年纪还小。许多地方都还不懂,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话锋一转,又道:“听说最近慈庆宫那两个淑女很是不懂事?”
胡冬芸原还想替她们瞒一瞒,刚张了嘴,就听郑梦境“嗯?”了一声。她慌忙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见地点头,喏喏地道:“她们……见太子总是宿在我屋子里头,心里不大痛快。”
郑梦境冷笑,“不大痛快?她们有什么好不痛快的?你是陛下正式册封的皇太子妃,是她们的主子。不过两个奴婢,也敢和主子叫板说不痛快?”她冲着胡冬芸摇摇头,“你呀,就是心有时候太软了些。”
胡冬芸咬了一下唇,想为自己开解,“奴家是念着,当日都是一同入宫的秀女,还算是有些交情的……”
“那是当日,不是现在。”郑梦境冷冷道,“今时今日,早与往日不同了。她们既入了宫,就合该守宫里的规矩。便是宫外头,那也是妾侍捧着正妻。还是说,太子妃想让太子落下个宠妻灭妾的传言?”
胡冬芸赶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奴家从未这般想过!”她拉着郑梦境的袖子,泪光涟涟,“母后,奴家知道错了,以后万万再不敢放纵她们了。”
郑梦境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拉下来,正视着她,“我知道你想努力做一个好太子妃,成为太子的贤内助。可首先,你得先有了自己原则。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在心里划下一道线来才行。”
她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口,望着院中盛开的百花。“世人都说我恃宠而骄,独霸天子。甚至还有孝端皇后是因我而气死的传闻。太子妃,依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胡冬芸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摇摇头,“奴家不觉得……母后是那样的人。再也没有比母后更赏罚分明,公允之人了。”她垂下眼帘,“父皇对母后疼爱,是理所当然的,谁会不疼爱母后这样的女子呢?”
胡冬芸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将慈庆宫那两个淑女拿来和眼前的这位长辈相比较。她们都是妃嫔,可便是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太子也曾对自己提过,并不喜欢淑女们的胡搅蛮缠。她细细观察过,当今的中宫并不是和淑女那样的性子。
“你想要得到太子对你长长久久的疼爱与敬重,现在这样可不行。”郑梦境转过来看着她,“现在太子对你还热乎着,大婚才不久,哪个男子会不对自己的正妻更偏疼些?可往后呢?等太子登基了,宫中的妃嫔可不会少。这天下从来就不会断了娇艳欲滴的好颜色。彼时你年老色衰,身边也无人帮衬,还有什么能助你留在太子的眼中?”
胡冬芸垂下头,狠狠地在唇上咬了一口。
郑梦境笑了笑,“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想不清,也是常事。”她拍了拍胡冬芸的肩膀,往里殿走去,“不过万不能就这样耗着时间,一直等自己长大才明白过来。这宫里,可给不了你那么久的时间。”
“我先去歇息了,你也回慈庆宫吧。”
胡冬芸愣了愣神,赶紧上前搀着郑梦境,到人躺下,给她盖好褥子,才离开。
郑梦境扭过头,看着胡冬芸离开的背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只要入了这宫,就再没有了什么天真可言。
胡冬芸回到慈庆宫,见朱常溆正一个人在准备着明早离宫要带的东西,赶忙上前问道:“太子在理什么?要不要奴家帮忙?”她环顾左右,有些不解,“方才赵淑女不是在吗?她人呢?”
朱常溆头也不抬,“我叫她回屋去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无奈地望着懵懵懂懂的胡冬芸,“往后啊,你别瞎操心,这些事儿我心里有数着呢。”
胡冬芸不太明白,这“有数”指的是什么。不过她却是知道太子的话,那是一定要听的。
何况刚刚在翊坤宫,母后还给自己上了一课。
“今夜早些睡了,明儿个一早,宫门一开我就走。”朱常溆将那些烦躁的事都抛在脑后,牵了身边这个水滴滴的小美人的手,“今夜好好陪我一回,别再让那些旁人来搅了我的清静。”
胡冬芸应了,见朱常溆这里不需要自己插手,便转出去吩咐宫人早些备好热水,预备着等会儿用。
赵淑女被朱常溆给赶回屋子后,就没消停下来。她巴巴地盯着窗子,见胡冬芸回来了,赶忙钻进边上刘淑女的屋子。她朝窗外正在吩咐宫人们做事的胡冬芸努努嘴,“瞧吧,咱们的太子妃回来了。”
刘淑女撇了撇嘴。明明三人之中,自己才是容貌最出色的那一个,怎么最后却叫圣上和中宫点了那位。
自小在家中被捧着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头,心里到底不甘。
胡冬芸将事情嘱咐完了,正打算朝里头去,就见两位淑女一起过来了。“有事儿?”她努力地让自己的腰板挺直了些。
胡冬芸的样貌本就小家碧玉,像个可亲的邻家妹子,瞧着便没什么气势。现下硬要装,也装不像,倒有几分扮大人的模样。
赵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讥讽的笑来,故意挺了挺自己的大胸。
刘淑女眼波一转,娇滴滴地道:“不知殿下今日要传召谁侍寝?”声音控制得刚刚好,恰能在窗边的朱常溆听见。
她们两个有些得意地望着气势上就输了自己一大截的胡冬芸,等着让这位太子妃再吃一次瘪。
朱常溆在里面手并不停,眼睛往开着的窗户瞄了一眼,耳朵竖得高高的,预备着胡冬芸一有什么不对就出去。
胡冬芸绞着手里的帕子,想起郑梦境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方才朱常溆说的话,将心一横。“今夜太子歇在主殿。”
两位淑女一愣,这是……又和太子妃一道儿了?彼此对视一眼,看出对方心中的不甘来。
刘淑女上前一步,道:“连着几日太子都是歇在主殿,太子妃总不好霸着太子不放吧?传出去这名声可不好听。”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强撑着的胡冬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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