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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了拉朱常洵的衣服,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
朱常洵抿了抿嘴,到底同她一起跪在了张东俊的面前。
张东俊看看朱常洵,心里怒意不减,再看看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又心软得不行。
张素娘看兄长一言不发地进去屋里头,膝行了几步,“哥,哥!”她对着被关上的门喊道,“今儿你不应,我就在这里跪着。”
朱常洵轻声劝道:“素娘,快起来,同你哥哥去认个错,就说……就说……”说什么呢?说方才自己说的都是假话?
张素娘横了他一眼,在朱常洵的手上拧了一下,“乖乖陪我跪着,不许多说话。”
朱常洵将身子挨近张素娘几分,垂首轻轻地笑了。
许是这回张素娘实在忤逆地过了头,张东俊真的狠下了心,叫一直疼着捧着的亲妹子在屋外跪着。
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
早就过了晚膳的时候,天气转凉,夜黑的特别快。张素娘又饿又冷,偏还犟着不肯起来,也不愿开口向兄长求饶。
朱常洵默不作声地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张素娘披上。“仔细着凉。”
张素娘红着脸,裹紧了袍子。她拿眼去瞟,见朱常洵脸上还是那副寻常样子,一点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对自己上了心。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张素娘就是咬碎了牙,也会坚持下去。
“你累不累?腿疼不疼?”张素娘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已经没了知觉,麻的很。
朱常洵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在宫里头,经常做坏事。母后不是罚我跪,就是拿着戒尺追在后头要打。都习惯了。”
张素娘最喜欢听他讲小时候的事,听着听着“噗嗤”一下笑出来。“我想得到。”她笑眯眯地说,“隔壁宋大哥家的小儿子也淘得很,总是让钱嫂子追在屁股后头要打他。”
屋子里的张东俊,脸色越发黑了。外头那一对儿苦命鸳鸯倒是好,拿着苦处做戏唱,你侬我侬好不恣意。自己在屋子里独个儿地给妹妹操心。
这到底为的啥?
张东俊起身,黑着脸将门打开。“进来吧。”
张素娘一喜,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却软了,跪了这么久,脚早就麻了,现在正难受得紧。朱常洵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男子自来力气就比女子大些,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扶住。
张东俊的脸更黑了。
两人搀扶着进了屋子,张东俊把门一摔,双手抱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朱常洵。“你要娶素娘,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朱常洵沉吟了一会儿,“我会待素娘好的。”
一句干巴巴的话,完全不能勾起张东俊对他的认可。“这等话谁不会说?你打算怎么待她好?”
“我会去给她争诰命。”朱常洵淡淡道,“这样够不够?”
张东俊一愣,去看妹子的时候,却见人早就泪流满面。
他们说是辽东铁骑,本也不过是李家的下人,并不受朝廷认可,无官无职。想要给家中女眷争诰命,除了一次次的挣下军功来,非有莫大的功劳,李家也不会将人给放了。
说白了,便是拿命去搏。
张东俊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要你给她诰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要她这辈子都没有当寡妇的命。”
“好。”
一字之诺,重如泰山。
郑梦境在宫里盼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儿子的信。拆开一看,却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进宫看望父皇和母后朱轩姝赶忙劝道:“母后哭的什么?是不是洵儿受伤了?”话音刚落,她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疼得眼睛直泛红。
“不是。”郑梦境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大大地露出个笑来,“洵儿成亲了。”她将信递给女儿,“是个张姓女子,闺名唤作素娘。”
没等朱轩姝看完信,郑梦境就站了起来。她一边擦了脸上的泪,一边迭声唤着刘带金,“将钥匙带上,陪我去库房挑东西。”又拉过女儿的手,“莫要看了,同我一道去挑。”
朱轩姝仔细将信叠好,用镇纸压在桌上,匆匆跟上母亲的脚步。
翊坤宫库房里的东西多如牛毛。不过有很多东西,不用看单子,郑梦境也知道。那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积攒的。有一些在朱轩姝大婚的时候,就给了,有一些是朱常溆成婚的时候送去了慈庆宫。
而今剩下的还有两份,一份是给朱常洵的,一份是给朱常治的。
郑梦境摸着保存得极好的妆花缎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几乎不成声,“打你弟弟出宫后,这东西我就没动过。只不断往里头添,却没想过打散了分出来给旁人。”她胡乱擦了擦泪,强自笑道,“现在总算是好了,能送出去了。也不白白占了我这地方。”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不适合送去辽东了。
张素娘和朱常洵现在是庶民的身份,绸缎显然是穿戴不了的。另有一些给女子用的金饰,也不好给。
朱轩姝怀念地摸着那匹光彩熠熠的缂丝。她印象特别深,小的时候,凡是有的,一模一样都得分成好几份,母后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姐弟们人人都有。
这匹缂丝本有四匹,只花样不同。朱轩姝是女孩子,郑梦境由着她挑走了最喜欢的。余下的,斟酌着纹样分别给三个儿子留着。
朱轩姝的那匹缂丝,现在还躺在公主府的库房里,一直舍不得动。
郑梦境摸过一样,报一样的名儿——全是不能用,有些是太过华贵,有些是宫造的,不能流出宫外去用。到了最后,竟没剩下些什么来。
这倒叫郑梦境犯了愁。儿子成亲,礼必得送去的。她要让儿子知道,便是相隔千里,他这个儿子永远都在为娘的心里惦记着。又想叫那儿媳明白,自己并未看轻了她。
朱轩姝在库房里转了转,指着角落里堆着的十个大木箱子。“这里头是什么?”
刘带金走过去,看了看,“是郑国舅从江陵送过来的,自家织坊里头织的细棉布。”说着,取了钥匙将箱子打开,“方送来没多久。”
朱轩姝抱了一匹出来,走到光线好的地方对光看。这布用料足,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用手去摸,自然比不过丝缎的光滑,却也很舒服。
“母后,倒不妨送这个。”朱轩姝将布给母亲看,“这个洵儿和素娘,当是能用上的。”
郑梦境细细看了摸了,点点头,“这个好。”她指着那些箱子,“统统都给洵儿送去。”
刘带金哭笑不得,“奴婢的好娘娘,哪里能全都送去?岂不是太打眼了?”
郑梦境叫她将箱子全都打开,哪个色都舍不得不给。最后只得咬了牙,很是为难地道:“那……那就每个色都挑一匹,凑个一箱吧。”
“依着奴婢,半箱都足够了。”刘带金笑道,“外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布匹?一季能做一件新衣裳,都是很了不得了。这一箱子的布,都够四皇妃连着好几年换新衣穿了。”
朱轩姝又道:“金饰是给不了,不过母后可以差人在宫外做一些银鎏铜的首饰。”她比着箱子的打小,“最好东西能全都塞进一个箱子里头去,路上也好带。”
郑梦境有些不高兴,“都依着你们的话,倒是叫洵儿和素娘受了委屈。”可也没法子,这规矩便是如此,“罢了,就由你去办吧。”她指着女儿道,“叫带金陪着你一道。”
朱轩姝知道母亲心里不痛快,当即应下了。送了母亲去主殿歇着,出了殿门,差人去寻已经搬回乾清宫的朱翊钧。“若是父皇闲着,叫他过来一回。”
太监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出了宫门。
朱翊钧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郑梦境在里殿的窗前垂泪。他走过去,为她擦了泪。“是喜事,哭的什么。”
“奴家就是心里头替洵儿委屈。”郑梦境用帕子掖着眼角,“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素娘画个像,好叫奴家知道知道这新儿媳长什么样。”
朱翊钧在她身边坐下,把人搂在怀里哄。“朕还记得当年洵儿出生的时候,正好和孝端皇后是同一天。你还特地瞒报了时辰,是不是?”
郑梦境轻轻“嗯”了一声。“奴家就是心里难受。”她带着哭音儿,手上比划着,“刚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大。打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当年溆儿得天花的时候,陛下可还记得,他哭得那叫一个惨。”
朱翊钧用力地抱紧她,“嗯,朕记得。那时候是朕在外头抱着他,一道哭的。”
“再长大些,就越发喜欢粘着溆儿。走哪儿跟哪儿。”郑梦境的眼泪流的越发凶,“溆儿屋子里,地上铺着的那块旧毯子,还是他小时候玩儿的呢。溆儿怕他撞上桌角,还特特地叫人用布将桌角包起来,包得厚厚的。又怕他乱跑,跌了,毯子都得多垫几层。”
“嗯。”朱翊钧的眼里有了水光,“洵儿自小就淘气。”
郑梦境哭着将脸埋进朱翊钧的怀里,“现在大了,娶亲了,偏奴家还瞧不见,不能亲手摸一摸他,也不能好好儿地同素娘说说话儿。洵儿夜里头最爱踢被子,不知道这个毛病改了不曾。”
朱翊钧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髻上,簪钗深深嵌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都那么大的人了,一定改了。”
“嗯。”郑梦境哭着,再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将哭累的郑梦境扶到榻上躺下,坐在一旁,等人睡着了,才离开去库房瞧瞧。
朱轩姝正和刘带金比着单子,看要添哪些东西。阴影照在单子上,让人瞧不清字。她扭头去看,“父皇。”
“嗯。”朱翊钧从她手里将单子取了来看,“写好了?”看着上头的东西,许多都是在宫里上不了台面的。不觉想起方才郑梦境的难过劲儿,许是自己也被影响到了,竟也鼻子发酸。
朱轩姝无奈道:“我也不想委屈了洵儿和四弟妹。可有什么法子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宫里宫外,差别就是这么大。”
朱翊钧没在宫外生活过。出生的时候,是在裕王府,还没记事。等再大些,他的父亲已经是九五至尊了,自己也成了皇太子,裕王府的生活越发模糊了。现在也记不得了。不过只看这单子,也能想到几分。
他叹了一声,将单子还给朱轩姝,“你已是大了,就由着你定吧。这事儿别寻你母后去了,免得叫她伤心。”
“我知道。”朱轩姝将单子用镇纸压平了,“动作得快些,听说五日后,人就要从京师走了。”
东西不能走官道驿站,更不能叫人知道是送去辽东的。最后还是借着朱轩姝的马车带出宫,送去了郑府。再由宋氏接手,辗转交到前往辽东的商贾手中。
张素娘对着镜中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穿了新嫁衣的自己再美不过了。她在心里偷偷地美着,就算宫里头的娘娘,也一定没有今日的自己好看。
张东俊坐在一旁,没好气地道:“美个什么劲儿,还不就是、就是那个样子嘛。”想着今天妹子就要嫁人,还嫁的是那个姓朱的,心里……说不好受,却又有为妹妹有些高兴。
“我自己个儿乐意就成。”张素娘扭头瞪了一眼哥哥,继续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看。
朱常洵收了信儿,知道有人找自己。没曾想不仅有从京里来的家书,还有一大箱子东西。
“郑家的宋夫人听说你要成亲了,特地叫我送来的。”送礼的汉子笑道,“我先在这儿给小弟道喜了。”
朱常洵笑着拱手谢过,从荷包里取了一个最大的碎银塞进那汉子的手里。“千里迢迢,有劳了。”
那汉子越发笑得没了眼睛。
朱常洵雇了辆板车,将箱子送回了李府。搬进自己屋子里,将箱子打开,一件件地往外拿。
拿着拿着,细棉布上就湿了。
朱常洵不用看箱子最上面摆着的单子,就知道里头这些是谁送的。他再没力气收拾东西,坐在榻上用手盖住眼睛,无声地哭着。
这么多年了,朱常洵以为宫里的人早就将自己给忘了。日久情便淡,就是曾经再浓厚的感情,过了这么些年,也该淡了。
可是谁都没有把自己忘记。
有的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深夜中,朱常洵会失眠。枕着手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想着自己是不是当年不该那么帮着二皇兄。
在辽东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是真的很苦,很让他难以适应。没当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朱常洵就会想自己是不是后悔了。但在咬牙挺过去之后,又觉得懊丧,自己很不该有那样的心思。
二皇兄,对自己的手足之情,是姐弟几人中最深的。当日秋狝,为了替自己瞒过众人,特地寻了毒虫让自己中毒。他的身子本就孱弱,要是一着不慎,岂非……
一想起这些,朱常洵就会狠狠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恨自己不争气,也恼自己怎么会如此去想。似乎当年的兄弟情深,早已被抛之脑后了。
现在好了,他安心了。身边堆满了各式的物什,好似还身处京师的皇宫里头,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
朱常洵洗了一把脸,将女子的东西收拾出来,给张素娘送去。
张东俊见了他,还是没给什么好脸色。不过却同意让人进来了。他跟在人后头,反复问着,“过来做什么?知不知道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不吉利。”
“管那些俗礼做什么。”朱常洵笑眯眯地道,“素娘心里高兴就行。”他看着满面羞意的张素娘,“素娘见了我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张素娘接过他手里头的匣子,“这里头是什么?”
“是……我家里人送你的东西。”朱常洵顿了顿,“且别嫌弃,有些物件宫里头能用,外头不能用。所以给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日常能用就行。”
张东俊伸长了脖子去看,却也觉得咋舌。朱常洵说的好似里头都是寻常东西,可在他看来,只一件,也得自己省吃俭用好几年才买得起。
不会有女子不爱首饰,张素娘立即就挑了一支戴在头上,“好不好看?”
朱常洵过去替她将胡乱戴上的簪子重新插|好,“好看。”他笑道,“这个款式,定是我母……我娘亲自挑的。一看就老气。”
张素娘噘嘴,“老气我也喜欢。”她心里头高兴得很,“这是我们娘喜欢我的意思。”
朱常洵点点头,“嗯,是我们的娘。”
李府书房,一声响亮的掌掴声。
李如松被打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