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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真想对付你时,便找个名目,将你送到前线去,借石拔的手宰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
耶律李胡本来盛怒,听到石拔二字后微微一愕,道:“石拔?唐军中的铁兽石拔?”
他在契丹内部时素来目中无人,但去年在套南战败之后,内心深处对唐军已经埋下了敬畏的种子,尽管未曾与石拔对垒,却也听过铁兽的名头。
“不错。”萧翰缓缓道:“既然地皇后在西北的耳目能绕过我跟你传递消息,那么这事迟早瞒不过你。我不怕跟你说,之前西线出现的唐军已经露出真面目了,正是铁兽石拔。而且……兀欲好像也被他生擒了。”
听到这个消息,耶律李胡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几分震惊之中,又有几分惋惜,但几分惋惜之中,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中又带着几分郁闷。
算起来,耶律李胡乃是耶律阮的亲叔叔,只是这些年契丹各部族围绕着耶律阿保机留下的三大血脉斗争不休,耶律阮(兀欲)是耶律阿保机的嫡孙,是耶律倍一系的,他受到打击耶律李胡自然高兴,只是现在得势的是耶律德光,耶律阮被擒只会无形中加强了耶律德光对契丹内部的控制,因此耶律李胡知道之后,不免震惊、惋惜、幸灾乐祸与郁闷兼而有之。
他静了一静,忍不住道:“兀欲手下,还保有一些先帝留给老大的百战精锐,兀欲也不是无能之辈,若靠着兵力悬殊,要杀败他不难,但要生擒……哼,唐军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似乎不是兵力悬殊,而是有部族背叛。”萧翰道:“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还是铁兽石拔竟然会出现。皇太弟,你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对石拔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有什么高见没有。”
耶律李胡睨了萧翰一眼,淡淡道:“漠北不是汉人派一员猛将就能征服的地方。就算是汉唐最强盛的时候,也得动用倾国之力才能攻到这里。铁兽再怎么勇猛,再前进五百里,必要碰壁,再前进一千里,就得把性命都送在这里!”
萧翰点头道:“引汉人的一句话,在此事上我与皇太弟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来的若不只是石拔,而是杨易呢?须知如今的漠北,大批精锐被陛下抽调南下,整个漠北老弱多,少壮少,若是鹰扬军横扫而来,只怕我们未必抵挡得住。”
“就算杨易来了又怎么样。”耶律李胡不屑地道:“最多咱们将镇州送给他,一座土坯城罢了,咱们再往东后退两千里,他杨易还能追着我们到临潢府不成?等到冬风一起,不管来的是五万人,还是十万人,若不撤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翰笑道:“皇太弟的才略虽然不及陛下,但在我契丹族内果然也是罕有的,怪不得能得地皇后欢心。”
若在平时,听萧翰说自己不如耶律德光,耶律李胡势必勃然大怒,这时却只是道:“其实镇州若真的丢了,那漠北也一定会震恐不安的。现在虽然还没走到那一步,但兀欲被擒,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向老二回复?”
萧翰以手支着下巴,半晌道:“没什么好回复的。”便传令政务官,派出骑兵向镇州以东、以南各部族传递消息,就说近来有唐人奸细混入漠北,散播流言若干,意图制造紧张气氛,搅乱南线军心,今后若有散播流言者,各族族长、各部酋长捉拿之后,可以当场擒杀。
耶律李胡冷眼看着萧翰的安排,事后才道:“你准备瞒着南线?你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整个黑锅都由你背?”
萧翰淡淡道:“杨易出现之前,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据我的情报,似乎轮台一战之后,这头苍鹰就落下了病根,这次他不出现,却将一个并非帅才的石拔从碎叶万里迢迢调过来,只怕病体沉重,没法担当此任也未可知。”
“那石拔呢?那也是一头不能轻视的猛兽!”
“石拔再猛,从天下战场来看,终究只是偏师,耶律察割也还敌得过他。”萧翰道:“一头铁兽而已,就算掀得起波澜,也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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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契丹后方之事,却说当日柴荣擒了耶律阮,整合了兵马,收拾了战场,便率领诸将来见石拔。
见面后石拔大喜道:“不愧是郭飞雀的儿子,元帅看重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一仗打得好!你能突围不算难得,打败契丹也不算难得,但生擒耶律阮,那可就大大不容易了。”
柴荣慌忙道:“这一仗能够成功,主要是都督已经将耶律阮军心士气都打散了,柴荣只是适逢其会,万万不敢自居大功。”
本来柴荣巧取大功,在浴血奋战的铁兽骑兵看来,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不忿,这时听了柴荣这两句话,铁兽军的将领心中那口气便都平了。
石拔哈哈笑道:“虽然这样说没错,不过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也取不了现在的战果。回头功曹论功行赏,只要有功劳的,都少不了一份大功。”
他眼光扫了一圈,忽然盯在拔野身上,唐军诸将的目光也同时被吸引了过去,看着石拔,一道道目光就如一道道刀锋一般,原第二府副都尉更是恨火直燃,虽然不敢随便开口,但眼神中的杀意满帐诸将都能感受得到。
石拔问道:“拔野,你可是日前败我两府、杀我麾下都尉的那人?”
这时的石拔还不算是出色的政客,他心中既知道拔野既站在这里,背后必有隐情,便也不会搞什么先威后恩的手段。只是他这时威严已著,普普通通、不带任何语气的一句话说出来,却仍然足以叫人感到有千钧压力!
拔野只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来,叫人几乎就像跪下求饶,但他还是挺直了脖子,直挺挺地道:“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已经跟柴都尉全部交代了。日前一战,我虽然有错,但事出无奈,那一场仗打的并非我的本心。当时我若不出力,只有死路一条。”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所以你承认你就为了自己的性命,便在战场之上,杀我大唐将士么!”
“战场之上,人人求生!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为自己求生,有什么错!”拔野大声道:“如果当时有第二个选择,我不会那么做,但当时我没有选择!”
原第一府都尉胡振哼了一声,道:“那么以后你再遇到危险,也同样会选择背叛了?”他转身向石拔道:“都督,如此狼子,对我大唐绝无忠心可言,请速杀之,以儆效尤!”
拔野只觉得心中一寒,赶紧向柴荣望去,柴荣踏上一步,道:“当初我们和拔野之间,未有恩遇,只有一句承诺,承诺之中又带着试探,试探中又带着挟制。我军如此待他,就要他以绝对忠心回报,未免有些苛刻了。”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柴都尉,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庇护这个胡儿吗?我们都知道你和他有旧,但你更别忘了,日前死在他刀下的,可是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帐中诸将,大多数对拔野并无好感,听了这话,情感上都偏向了那位副都尉,一股压力弥漫整个军帐。
柴荣却顶住了压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死去是我的战友,这一点我当然没忘记。我和拔野虽然有旧,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与我的战友来得长,来得久。可是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情谊,而是是非。”
原第二府副都尉道:“他先假意臣服,跟着反叛,杀我军将,败我军阵,论罪当斩,这就是是非!”
柴荣道:“日前一战,论罪当杀,但论情则情有可原。而且拔野最终还是弃暗投明了。”
“那算什么弃暗投明!就算没有他,翰达拉河谷外的这场仗,胜利的仍然是我们!”
“但是拔野决定弃暗投明,是在此战胜负未决之前。”柴荣厉声道:“此战之后有多少投降的俘虏,也都曾在战场上杀害过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投降,比起拔野来更是全无诚意!如果拔野得死,那些俘虏是否也要处死?”
帐中一将冷笑道:“处死便处死,便都杀了,那才干净!正好立威!”
“立威是这么立的么?”柴荣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么处死这些俘虏,是要逼得万里大漠,所有部族都誓死反抗我们么?”
“他们若敢反抗,那就全部斩杀!”军帐之中,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隐隐然间,石拔的出现抬高了全军的士气,而此战的胜利又让军中氛围弥漫在一种自豪自信当中,而自豪自信里头,又不免滋生出几分狂态来。
柴荣是这场战争的首功者,自然也会受到这股气氛的影响,但他谨记着张迈的教训,或者说他血液中自有冷静的因子——“战场上的狂傲有助于提高战力,但在战场下的庙算中,狂妄却会带来灭亡!”
默念着张迈来信中的这句话,柴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地说道:“都督,我们到漠北来,到底只是求一胜而回,求数胜而回,还是说,我们要长远地征服这片土地?”
柴荣的这个问题,牵涉到张迈的总体战略,而张迈的总体战略,别人不知道,石拔却是清楚的。柴荣又道:“如果我们要一胜而回,那么现在可以杀了拔野,将所有俘虏斩首,做成京观立威,然后迅速西撤,此战已经足以震动漠北,保证今后数年小金山安然无恙了。”
石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柴荣又道:“但如果我们要长远征服这片土地,那么拔野不能杀!俘虏也不能杀,现在杀了,将会失去收服漠北人心的机会。”
胡振冷笑道:“人心之论,在中原行得,可这里是漠北!胡儿不知仁义法度,服叛不定,哪有什么人心可言。”
“胡儿又怎么样?他们也是人!”柴荣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仁义,但至少却还懂得承诺!既然懂得承诺,那就能建立法度!我们未必能在漠北推行‘仁’,但我们至少得先在漠北立住一个‘信’字!水至清则无鱼,拔野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在我们与契丹之间徘徊的部族。这些部族,既可以臣服于契丹,同样也可以臣服我们。要收服他们靠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必须是武力与心胸。这也是我活捉耶律阮,而不是在战场上直接将他斩首的原因!”
石拔深深看了柴荣一眼,挥了挥手,道:“诸将暂退。”又指着柴荣,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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