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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登时噤若寒蝉不敢有一个字的聒噪。

    周丰觑这空挡正准,一张口便要应下李成廷的搦战——在他看来,以己之能,若能教平阳依为臂膀尽付大权,区区联军何所惧?取区区河套之地有何难?

    李成廷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卫央一介配军,何德何能竟能出入中军帐不必通报?

    这便是个误会了,卫央果然何德何能,出入中军帐也不必通报?

    只他要求古怪,竟匹马单刀直冲敌阵而去,又只取狼牙箭而还,平阳不肯在他面前落下身段——这天下,怎能有她琢磨不透的人?当时便只想等卫央回还探查清楚他的用意,因此周丰进帐时上下通报,而卫央归来却长驱直入,她只念着这人素来胆大妄为惯了,一时不曾面子上也做功夫,教这心中本便不满的周丰当成她待卫央怎样的另眼相待了。

    只是,若这话也说透了,平阳果真不曾待卫央另眼相看?

    世事的奇妙,多是这样了。

    “会王殿下……”于是,周丰睥睨李成廷便张口。

    于是,教卫央无所顾忌地大声打断。

    “会王——”将狼牙箭取一支锋利的捏在手中,觑眼瞄着李成廷的脖颈,卫央笑吟吟地将手在案上一拍,“听说国家欲得一偏师主将,引一支骑军深入北地草原行霍骠骑之故事,我听你有自荐之意,对么?”

    李成廷一皱眉,又瞥一眼一口气卡在脖子里涨地白脸通红的周丰,心中得意,却不敢大意,沉吟着道:“这国家图谋么,小王自然是知道的,至于这自荐么……”

    不待他想出推辞的籍口,卫央将那狼牙箭转回,放在嘴边呵一口气喷在上面,笑容灿烂道:“我觉着你这个自荐很好,你想啊,你若不引偏师去竞霍嫖姚之功业,所在之处,这是战场,若战阵里这党项的贼将,哦,是党项里无名的小卒,比如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乱军中瞧着你光鲜亮丽好不顺眼,突然福至心灵一支狼牙箭直扑而来,果然射杀,我是说假如,假如果然射杀了你这德高望重的诸侯王,你说,我卫央手里也有狼牙箭,等朝廷的有司侦查下来,是不是我也脱不开谋杀你的干系?”

    李成廷心中一紧,紧盯着卫央,想要叱责他威胁国家勋略,却教那笑容里透着真诚的目光瞧地遍体发寒,当时一言也不敢再出。

    倒是他手下有不是真智慧的,卫央这威胁的话一出,当时有人拍案喝道:“贼配军,你敢威胁国家勋略?”

    卫央慢慢地将那狼牙箭收入箭囊,将直刀横在案上冷笑道:“是么?我有威胁国家勋略么?倒是你这厮张牙舞爪,我瞧你不顺眼的很哪,片刻战起,战阵里定要与党项那善使弓弩的指点个明白,倘若有人能遂我心意射杀你这奴婢,卫央大枪之下,饶他不死。”

    周丰一张口,平阳心中便是一紧,不及阻拦喝叱,卫央那明目张胆的威胁竟将李成廷威吓地不敢出声,心中一酸,她知卫央是在帮她解围,正在这咄咄逼人的会王面前,平阳再不能生出恼怒的心思——若在往常,放眼天下谁敢为她解围?谁配为她解围?

    如今,边事芸芸,国事纷纷,天子立嫡诸侯逐鹿愈加明朗,这内忧外患,女郎渐渐觉有难生三头六臂的艰苦。当此国家取生地之时,她一心思都是战略排布,李成廷来势汹汹,这些都称是太宗皇帝血脉的腌臜,这些年来不顾大势地再三阻挠大计,本便一身疲惫的平阳,刹那间委屈险险化作一股愤懑脱口质问这些个太宗的子孙为甚么都是这样的不肖——这可真是委屈极了。

    便卫央这胆大包天的围魏救赵之解围,教她心中突然竟觉彷佛有个可依的金柱,能泊的良港,往最下头最靠近门口那位上的一瞥,当真是眉目中都是风情,闪亮的欲决眶而出的委屈的潮气里,便都是欲说还休的知心。

    这人骤闻会王至,往外去取狼牙箭时他恐怕只是想着要打击这枉为太宗子孙的泼才,纵心中明知自己的志向,那也都教他懒散的性子冲淡了——然则方才那开口的一番话,他是怜惜自己的。

    因此,他是知道自己有多么难的。

    若非他是个真的知己,以巡边事使行辕门下那些走狗的满肚子阴谋论,回头怎会不知这人临阵只取羽箭,中军帐中把玩狼牙的用意?如此,更能教李成廷惶惶不可终日——他的神射之术,李成廷怎能不知?这人的胆大包天睚眦必报,李成廷怎能不知?

    卫央已自案后站起了,将刀拔出,拄着军案瞪着双目,他身量本便修长,这虎视眈眈的蓄势一迫,李成廷这些个只好在朽木官僚里算计的人等怎敢直视?

    咄的一声,那直刀刺入军案直抵地面,卫央厉声喝道:“会王殿下,我说你若在战场里张牙舞爪,纵你身在后方,也定有党项一支狼牙箭穿透你的咽喉,你敢与我作赌么?”

    他明知李成廷不敢点头,更没脸当众摇头,音毕便又手指在巡边事使行辕这些个要人里一一点过,高高地昂着头,目光只在这些人脖颈上一扫,轻蔑地哼道:“至于你们,还是那个赌局。若你等身在洪德寨之北而能躲过乱军里一支狼牙箭,那么,倘若有一日战阵相见,我一言既出,饶你不死,请问,尔等敢有一人与我作赌么?”

    周丰只看教卫央慑住了会王李成廷,这偌大的风头俱都为他抢了,瞥眼见平阳手扶军案眼望那厢里面目中都是温柔的微笑,情急之中也顾不得那许多,张口喝道:“卫央,你敢……”

    “周翰林,我天生姓卫名央,合起来便是守卫中央之国的意思,也便是汉唐故地,中华国土,在这还算值得浴血守护的大唐时代,这样做那也是痛快至极的事情。你当知的,我这人待你这样的人,心胸那是十分狭小,平阳的大计既为我所赞同,那么,你这样敢坏这争使我国中华再续天朝辉煌之机的人,我问你,以我这种胆大包天之人的行事,你说,我能容你么?”哪肯与这等人物饶舌,卫央提刀在手跨过军案走到当地立住,再不有装模作样的颜色,神色肃杀手拂刀刃轻轻道。

    周丰一滞,不知怎样说话,原想的喝叱的话,一个字也想不出来,满心都在这样忖:“若果真如此,此獠敢将李成廷这样的国家勋略也会射杀,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幕府秉笔?”

    将这诸侯翰林尽皆俯首,卫央刀归鞘中,又笑容满面向女郎摊摊手:“你看,这等一众鼠辈,有何惧之?”

    阿蛮咭的一声笑,倒教周丰有了出气的对象,回头骂道:“你这贱婢,又作……”

    不必多想,那刀鞘又砸在了他脸上。

    只是这一次倒不甚重,那刀鞘只将末端捅入周丰的嘴巴,既未捣落他的门牙,更未教他口齿流血。

    只在撤刀时,亮晶晶自周丰口中扯出一串的口涎,卫央失笑道:“啊哟,我倒周翰林这等小白脸,啊,不,口误了,应该说,是像周翰林这样的人中神仙般的,那就该甚么也与咱们这些常人不同,原来你也会流口水哪——羞愧么?来,借你刀用,拔出来横颈一拽,便能成全你刚烈的名声。”

    眼瞧递到手边的直刀,周丰羞愤欲死,本想一口气逆上心头,趁此便碰死在这中军帐中,却彷佛打水的桶正到了半空中,那晃晃悠悠绞着轱辘的顽童来了兴致偏不肯绞上去,也不愿丢下来,便在那半空中摇晃着嬉笑着闹,这寻死的心,顿时也消了。

    “果然鼠辈!”卫央将那刀头的涎水又捣着周丰的白衣擦拭干净,微微一笑摇摇头,将手指一个一个在李成廷周丰这等人物眼前点过,笑吟吟地道,“若真须一死,我且不惧,尔等敢不惧死如此獠乎?”

    教这人再三羞辱,村野匹夫也该无颜见人了,周丰蓦然悲呼一声,仰面朝天扑出帐门去,眨眼间那呼声愈去愈远,终于再不可闻。

    片刻,有军来报:“周翰林回归本帐闭门不出。”

    又将目盯住李成廷,女郎心中一叹,这些时候里,她早换好了心思,只看卫央得寸进尺要将李成廷这巡边事使也一并赶回后方去,她怎肯教这没志向的诸侯王在后头有机会坏自己的大事?当时心中又羞又赧,暗想:“这死人,他便是算准了纵与周丰再不睦,有自己在那也不能落到天子惩罚的地步,这天生来欺负人的死人,将这得寸进尺的嘴脸教谁看?不信你这死人不知朝堂里争斗与妥协的尺度——偏就来欺负我的!”

    心中绮念起,双颊一时红如艳花彤果,娇声道:“不许再胡闹!”

    卫央笑嘻嘻耸耸肩,跳进自己那案后蹲着去了。

    “将入沙场,叔祖也要亲眼目睹将士们奋勇争先么?”稍稍收了些情怀,平阳笑容里便洋溢了十分的真诚,转面来向着半晌无声的李成廷问道。

    李成廷下意识去瞧卫央,卫央笑呵呵颠倒着手中狼牙箭玩,一眼也不瞧他。

    怎敢与这人作赌?

    李成廷闷哼一声,摇摇头不说话,心中道:“是为国家勋略,怎能与区区贼配军作赌?”

    找足了籍口,他顿觉心里顺畅了许多,身子也又挺拔了起来,点着头笑道:“军阵大事,我也不懂,便不来指手画脚了,周翰林今日多受委屈,我去解劝解劝他,都是年轻的人,不必有久远的隔阂,何况……”

    感受到这厮壮胆般假作的鄙夷目光,卫央抬起头来一挑眉:“怎么,这么快便不想活了?”

    李成廷哈哈一笑,道:“小王怎会与你一般见识……”

    “那么,我亲手以狼牙箭射杀了你,你也不会与我一般见识了是吧?”卫央回头便自弓壶里掣出硬弓,转眼便搭箭上弦。

    李成廷眉心一跳,再与这人纠缠下去,他自己都要觉着犯贱了。明情没那个胆量,能强打出甚么精神?

    这人来的快,去的也不慢,出帐时,平阳动也不动,更不必说相送了。

    卫央抽抽鼻子:“怎地他正事儿也不说便跑了?我去追着他问问,回头教人传话给你回来。”

    方才一时心软,这女郎也是个瞅准了茬子便吃人不吐骨头的,若她真要将自己为将偏师北去,那怎么行?说好的柴女郎还没过门,定好的凤凰儿还没洞房,那活儿忒地危险,谁乐意去谁去!

    当时便要出门,后头女郎未强行留他,只幽幽叹道:“卫央,你这天生欺负人的坏人,若没有这样的一身本领,没有这洞彻争斗的智慧,只是大唐的一个匹夫,李微澜命里一个过客,那该多好。”

    这,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教人不明白?

    卫央忙转回来,瞅着平阳瞪眼打量了好一会儿,他很不明白,甚么时候欺负过她了?

    不对,咱甚么时候欺负过人了?

    “我是以理服人的人好不好?何曾欺负过人?”卫央义正词严地纠正女郎对自己的认知。

    平阳吃地轻笑,双颊晕红嗔道:“亏得你这人天生又是个不正经的,若不然,我定当你是个祸害——你却不要问,若你有这样的本领智慧,又生是个夫子般的君子,我便该多想,这天下是否又要添个姓卫的诸侯哩。”

    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当诸侯多累啊!

    卫央俯下身,手按军案正色道:“美人,我郑重告诉你,首先,当甚么诸侯,我没那个心思,这辈子也不会。其次,当诸侯太累,要驾驭人才,要收拢民心,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会不会被人篡权谋位,人生短短百年,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去了,拿甚么时候去讨七八个老婆,生十七八个儿子,数七八十个当牛做马的帝王将相玩?最后,我前所未有地跟你说,我虽然没有甚么野心志向,但无论是谁,若要弄死我,不管以甚么正大光明的理由,那我也会抄刀子跟他玩命,争取把对方弄死再说。在这之外,这么大的天下,总须要有人守护才行,我不吝啬一把子力气,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女郎想了想,点了点头。

    “因此,千万不要把哥哥我想地太好,当然,也不要想的太坏,我就是个正常的大唐男人,仅此而已。”见她点头,卫央拍拍胸脯作松口气状,笑嘻嘻地最后总结说。

    “去,你敢是谁哥哥,不羞么!”女郎白他一眼,抿抿唇又起身,在阶台上踱步几个来回,妙目瞧着卫央,轻声道,“卫央,你的心思,我都知道的很,你有这样的心,平阳自全你之志,只是我既不能甘心,又生了贪心,愿求卫君为平阳同袍,好么?”

    卫央瞪着她半晌,女郎就那样只轻柔地,带着期盼地,将那不曾显过柔弱的眼眸平和地看着他,终不能硬下心肠,啐一口往地上一蹲,忿忿道:“你就知道欺负我这可怜人,哼,就算你不说,被呼延老将军盯上的卫央能逃脱军伍出去当富商去么?罢了,不过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有朝一日你和你背后的那老爷子要跟我急眼要砍我脑袋,那我可就抄刀子了,你可不能到那时再指责我不守信用——做人啊,信用很重要,千万不能像柴大官人那样,当时将我诓进他家门之后就翻脸不认人,跟你说,名人,尤其你们这样的名人,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建设的,真的。”

    营外联军搦战已三番,中军帐里平阳听得卫央这一番话说出口,喜形于色将小手往一起合拢,拍拍手道:“阿蛮,教擂鼓聚将,合该教高继嗣之流失些帮手了。”

    阿蛮娇声应是,出门去点校尉排战鼓升帐。

    卫央奇道:“你不是想以霹雳之势一鼓作气全歼至少打联军个半死么,怎地这时候正是静观高继嗣这厮不见咱们上当,看他不尴不尬如何自撤大军引我入彀的良机,便就此换了方略了?”

    平阳坐回主位,冲卫央皱皱琼鼻,轻轻娇声哼道:“今日我欢喜的很,怎么,你要干涉天策上将的决议么?”

    卫央撇撇嘴,将直刀架上肩头,一晃一晃摇出中军帐去了。

    他一个小小的率正,天策上将擂鼓聚将最不济的也该是偏将方有资中军帐下听用,这点规矩和自觉卫央还是有的。

    背后女郎又一阵轻笑,这人,教他正经低一次头,那么难么?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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