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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自然也是功劳户,这大家都没话说。可关键是老王总有些七大姑八大姨九叔公,一打听说,啥?朝廷发饷?吃皇粮?那不行,小王,我就这一个儿,你怎么也得帮这个忙,把我儿也弄进去。你们帮里缺烧锅做饭的吗?把我也弄进去算了。老王天天被这些亲戚烦得不行,那天正好遇到老张和老李,两个人也是为了这个事愁眉苦脸,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去找帮主。帮主哈哈大笑说这算什么,咱们都是开国功臣,朝廷答应咱们只要是咱们看得上的生意随便做!于是本来两百多个人的帮派变成了五百多人。这多出来的人自然不能拿朝廷的饷银,但怎么说也是功臣们的亲戚,除了饷银外也享受功劳户的待遇。过几年,帮里发现吃不消了,要求裁掉一部分。对不起,没那么容易,首先帮主自己就弄了好几十人进来,要裁帮主先裁,不然咱们就戴着大红花到南京去闹。帮里和督捕司都没办法,只好说这样吧,就现在这么多人,一个传一个,不能再多了。又过了几年,老王岁数大了,想提前安排一下身后事,就和两个儿子商量:咱家就三个功劳户,我有五个孙子,我这个身份传给谁呢?老大说,爹,我有两个儿子,我自己的这份就够了。老二说,大哥,我说句话您别生气,你家老大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人也太老实了,爹的身份就给他吧,你自己的还要给你家老二。老王家老大的二儿子是个残废。
所幸,府帮的差事,吃不上皇粮吃上公粮也不错,功劳户们不堪用,便找有用的人来。后招这一批与先前非功劳户的那些合并,称“内帮”。这内帮的身份,即便待遇与功劳户们相去甚远,寻常百姓也是趋之若鹜,蜀山帮还是能择优而用。开国不久这段时间加入蜀山帮的内帮兄弟,团结奋进,与开国功臣们一起把蜀山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新设的外管、运管日进斗金。同时,内帮兄弟对功劳户们的优厚待遇并无不满,一来是天下初定,天下是功劳户们打下来的;二来,天下初定,百姓但求安居乐业,足矣。
然而,时日一久,人总会变的,何况这是一代人的时间。功劳户越来越无能且好逸恶劳,内帮兄弟经过这几十年,功劳苦劳也攒了一大把,外管、运管、刑管的内帮兄弟算起来一共也折了不少,可功劳户就是功劳户,内帮就是内帮,内帮身份做到管事的位置,就已经到顶了,无论如何进不了议事堂,再往上就更别提了。
内帮对功劳户不满,功劳户自然也能感觉到,于是就相互不满起来。
马义长沉吟了一会儿道:“历年来,各管事处从护院里挑选可用之才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徐老,这个理没什么好挑的。再说现在这太平盛世的,路不拾遗不敢说,夜不闭户咱庐州府各县城还是差不多的,对不对。当然了,祖师爷许下的话,我们断不可敷衍了事。现在这样,徐老,一共有多少护院需派遣的,你给个数给我,由护管去找同样多的外帮来顶他们位置,月钱由帮里发。不知您意下如何?”
徐万金抬头看天,不置可否。
一看徐万金这态度,马义长一点也不意外。一开始听之任之,到了这时候才说,不就想多要点好处。马义长沉吟片刻道:“护管每月经费还照旧,这个由我去议事堂提。”
徐万金这才“嗯”了一声,看了马义长一眼,点了点头。
马义长咳嗽一声,朗声道:“各位,今天外面人特别多,咱们自家的事情先放一放吧。门口的兄弟,放人进来吧。”马义长因其身份,在帮中一贯保持中立姿态,因而有了一席之地,今天这两桩事情虽然都草草了结,但是明显都向着功劳户,难免会让一些人心生不满。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心腹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那是再好不过,可马义长亲手提拔并在场的只有一个民管的王二,还有一个内管的理事,都没有这个能力,就怕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
蜀山帮众人都没有离开,马义长在帮里帮外口碑极佳,就是因为在他的月议事会上大部分问题都能现场落实解决。
门外先是一阵骚动,门外的人都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进来,手忙脚乱的排队,吵嚷声不断。好一会儿终于进来三个人,头上皆戴黑巾,看装束应该是巢县黑水帮的。
为首的中年人进来就作了个四方揖:“在下黑水帮傅通,见过蜀山帮各位英雄。”
“哼!你这人……”蜀山帮中一人怒视傅通道。
“哎——,”马义长摆摆手,皱眉道,“这位朋友在黑水帮居何职啊?”
傅通先是看了准备斥责他那人一眼,然后对着马义长你嗫喏道:“啊,这个,我在我们黑水帮……”傅通身后一青年人抱拳道:“这是我们副帮主。”
“胡扯!”还是那个人,这次站了出来指着青年人,“黑水帮帮主我认识,既不叫傅通,也不是这个人!你们是什么人?”
一听这话,几个年纪较轻,职位不高的人立刻逼了上去。
从傅通三人一进门就准备发难的这个人叫罗三虎,是外管的副管事。若是蜀山帮一向如此待人,这月议事会也不会门庭若市。罗三虎正因为方才的事情心里不大痛快,又大概知道这几人所为何来,所以才有这般反应。
巢县隶属庐州府,自然没有驻城帮派,黑水帮一直以来都只是巢县本地的小帮派。大明开国后蜀山帮被朝廷定为庐州府“府帮”,像黑水帮这样的,自然就没什么发展空间了。聪明点的一开始就归附了蜀山帮,不归附的虽不能像蜀山帮这么兴旺,却也有些营生可做,吃穿不愁。
傅通一进门说话就有问题。府帮辖区内的小帮派见到府帮的人自然不能直接称“某某帮”,因为府帮是“上帮”,一般自报家门时前面要加点词,像“庐州府治下巢县黑水帮”,这样没问题,直接说“黑水帮”,让人有跟蜀山帮平起平坐的感觉。尤其在这种正式场合,这是起码的规矩。再者,报姓名之前通常要加上职务,上对下可以不报,下对上则必须报,如果不报,要么就是此人大名一出如雷贯耳,要么,就是不懂规矩了。当然了,在其他地方不懂规矩,最多遭人轻视、耻笑,可在这蜀山帮的议事会上,你黑水帮派了这么个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的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马义长叹了口气,对罗三虎后来的有意刁难也未加阻拦,只是心中疑惑这么个人这么会当上副帮主?难道这什么黑水帮如此破落?
黑水帮在蜀山帮辖区不错,可真要说管辖也轮不到蜀山帮,而是庐州督捕司。蜀山帮对这种小帮派,不需要很多接触,自然也不需要太多了解。
傅通一看这阵势,汗都出来了,急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连什么“大人”、“小人”都出来了,蜀山帮的人看他这模样也都释怀了,不少人捂嘴偷笑,连开始帮他答话那青年人都直摇头。
马义长咳嗽一声道:“傅副帮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傅通道:“哦,回马长老话,敝帮去年与贵帮外管罗管事商定,与贵帮合作在巢县与庐州交界的马龙山一带开一条山路,说好了蜀山帮七,我们五,只是……”说到这儿,又有点吞吞吐吐。
“五七开?”马义长看向外管管事罗世佑。
罗世佑斜了傅通一眼,走出来道:“马长老,五七开就是一年里我们收七个月过路钱,他们收五个月的。东边纵贯南北有许多小山,来往商旅穿行山中行路极难,有时还能遇到盗匪,我蜀山帮自然不怕,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总之,修路是好事,但也要经府衙、督捕司许可。过路钱怎么收,收多少,都要上面议定。所以,此事还未最终决定。”
傅通一听,急了:“什么叫还未决定?是罗三虎副管事亲口说的,说让我们只管开工,其他一切事宜由蜀山帮负责,罗管事,这个您没给忘了吧?”
罗三虎大声说道:“是我说的,不过你们帮主是说修路造福乡里,顺带看看能不能上报。我不说你们先修我能说什么?难道还能不让你们做好事?我答应你们帮主到上面问问,我答应包能办成了?要不要把你们帮主喊来我们当面对质?”
马义长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什么对质不对质的,三虎,来者是客。傅副帮主,这个路的事情,官府那边不是问题,你直接说你的来意吧。”
马义长清楚,找府衙要批文基本无望。即便这两年朝廷管得松了些,大小官员只要打点好了都好说话,可这件事事虽小,性质却不一般。我出力修路,你愿从这过就给钱,合情合理,但不合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府最多睁只眼,闭只眼,怎能批准?如果傅通是来要个准话,要看凭据,那马义长今天必须来个开门黑了。
傅通忐忑不安道:“马长老,是这样,据我们帮主说,官府这边由贵帮打点,修路的费用嘛,我们管一顿饭,贵帮支工钱。只是这工钱……”
罗三虎不耐烦道:“工钱我说不给了吗?你……”
马义长打断罗三虎:“工钱结了多少了?”
傅通道:“从去年开工到现在并未结算。说实话,我们黑水帮自己兄弟也还罢了,只是民夫散了大半,您看这……”
马义长对罗世佑道:“他们上多少工你们外管有监工记录吧,你找人带他们去核算一下,先支一些给他们吧。一半吧,行吧。”
见罗三虎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罗世佑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
傅通一通千恩万谢,跟着罗三虎从后门出去了。能要到一半工钱傅通当然喜出望外,按常理,雇人干活,没完工时雇主只管饭,中秋、端午、年关结少部分钱过节。傅通本就不是什么副帮主,就是一个帮里管账的。黑水帮就几十个人,根本也没什么副帮主,内外大小事务基本都是帮主一人操持——当然一般也没什么事务。这次来,完全是被人追着要工钱没办法了才来试试,那些民夫才不管你,到月底就要关饷。巢县不如合肥富裕,民夫工钱自然也便宜,傅通他们再给分个青壮老,平均下来一人工不到五文,而蜀山帮给黑水帮是按十文一人工,扣掉伙食算起来黑水帮还落下不少好处。所以别看黑水帮干活还只占小头貌似吃亏,其实是稳赚不赔。
那这么说,蜀山帮又要打点官府又投了这么多钱下去一年只比黑水帮多收两个月的过路钱,好像有点亏?怎么会!先不说这条路给蜀山帮自己提供多少便利,也不说万一哪天蜀山帮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把事情捅上去——这种事真的是可大可小——还能找黑水帮背黑锅,就说这七个月是哪七个月?当初商谈的时候没明说,那不就是到时候再说了……当然,这些问题黑水帮即使考虑到了也不会太在乎,反正已经赚了。
罗三虎前脚刚走,早在门口张望的两个官差就进来了,一边朝里面走一边掏书信,很着急的样子。
马义长往前迎了几步笑道:“哟,洪捕头,稀客稀客,有什么指示直接派人去总堂下达一下不就好了,怎能劳烦您亲自到我这议事会上来呢?”
洪捕头也不寒暄,只拱拱手急道:“马大哥,是急事儿!刑管二位管事都出远门了,只好找你来想想办法。”
马义长收起笑容,肃然道:“难道与我蜀山帮有关?
”
洪捕头重重叹了口气:“昨天半夜得到消息,说浮槎山脚下一户人家,被人灭门!凶手是你们蜀山帮的人!我来,就是想请蜀山帮帮忙缉拿凶手。”
“确实?”
“已经查实。”
“几个时辰就已查实?”
“凶手与受害者是世仇,留下血书,字迹确系本人,并已潜逃。”
“凶手叫什么名字,哪个管事处的?”
“张健,庐阳武馆的。”
“武师?”
“学生。”
“啊?”马义长眉毛一挑,“学生?学生与我蜀山帮何干?对不住,失言了。洪捕头,你可能忘了,武馆的学生,并不算本帮的人。百姓子弟如无人引荐且非武人想入帮,须在武馆习武,直到授艺武师许可又有管事处接纳方可。说句不当说的话,未从武馆出师,此人甚至都不算是个武人。”
言下之意,这起凶案其实只能算作民案,而不是武案,如是武案,倒是可以找到督捕司,再由督捕司下派到蜀山帮。可民案是府衙专责,即使凶手在蜀山帮的武馆练过武,蜀山帮也不好帮忙。为何?蜀山帮与官府关系密切不假,但若要是摆上了台面,可就是实打实的把柄。为官帮勾结这四个字,洪武年可是掉了不少脑袋的。
洪捕头急道:“这张健我们料定往西逃窜,因不敢走大路所以定是步行。若由蜀山帮弟兄出马,不到半日定可手到擒来。马长老,灭门血案啊,你应该清楚!”
马义长其实也就是想把人情卖大一点。洪捕头是老实人,所以这等急事他还能在外面等这么半天。同样正因为是老实人,有些事情必须点到,不过也只能点到为止。否则这老实人一跺脚转身就走他马义长还能把人拉回来?灭门惨案非同小可,又是发生在直隶,拖久了怕是要惊动刑部派人下来督办,到那时可就晚了。所以,这个忙马义长必须帮。
“不行。洪捕头,这其中利害你也应当清楚。刘理事。”马义长看着外管的一个高瘦汉子。
刘理事跟马义长目光交会,片刻即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马义长也点点头道:“你送送洪捕头,再跟他说说。”
洪捕头人老实,可也不傻,一声不吭,跟着刘理事从后门出去了。
马义长心中感叹,外管的这些人,大到管事,小到干事,一个个何止是精,简直是人精。若不是督捕司对武功要求太高,他真想推荐几个去南京督捕司。
之后又陆续进来一些人,都是些鸡毛蒜皮,什么某帮众醉酒闹事打坏了东西要赔钱的,某管事处干事仗势欺人毁人菜园铺路的,等等等等。
月议事会下半场,对外就是个小衙门,跟帮派有关的事情这里都管。门外的人差不多没了,院内也只剩下余大敏,徐万金等五六个管事。
“呵呵,”余大敏干笑两声,“没什么事,老夫就先告辞了。人老了,腰腿不好,这一久站啊,腰酸腿疼。”
今天虽然人多,但是内部开会时间不长,所以还没到时辰就提前结束了。
马义长打了个哈欠,刚准备说话,门口进来一个人,一看,是帮傅通答过话的那个随从。
“在下马天复,拜见马长老,各位管事。在下想在蜀山帮谋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