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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媾和条约是如此书写的,下次,面对一个更衰败的楚国,我们的条约必将更苛刻,所以我期望楚国能不遵守眼下这份条约,而且我相信:楚国确实会不遵守这份条约——为此,我已经将下一份条约准备好了!”
说罢,赵武随意的摆摆手,细声细气的说:“我们这次媾和,都是在做表面工作,都是做给列国诸侯看的,是做给历史看的,虽然明知道条约不会遵守,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请让我们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为天下做个榜样吧。”
伯州犁悚然面色,他整一整衣冠,将腰间的玉佩清理了一下,隆重的以大礼拜谢赵武:“执政如此郑重其事的交代,我伯州犁怎敢不遵守您的命令,谨慎的对待这次媾和谈判。”
直起腰来,在伍举的目瞪口呆中,伯州犁用一个晋国人的身份,不见外的感慨:“我真羡慕赵氏能够拥有程罂与公孙杵臼这两个家臣,我也真羡慕能够重用程罂与公孙杵臼的赵庄主(指赵武的父亲赵朔)。我听说武子曾经夸耀伯乐,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看来,赵庄主就是伯乐啊,他于贫寒之中简拔程罂与公孙杵臼,才埋下了赵氏重新崛起的种子。”
慨叹良久,频频叹息之后,曾经是晋国著名贤人的伯州犁悠然神往:“程罂与公孙杵臼,该是什么样的才能啊,一个慷慨赴死,引开周围仇视的目光;一个忍辱负重,教导赵氏继承人多年,枉费我在晋国享有贤人的名声多年,但面对程罂与公孙杵臼的往事,简直的羞愧抬不起头来。”
不只伯州犁在程罂与公孙杵臼面前抬不起头来,其后两千五百年历史中,整个中华民族在这两位忠义之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两个人简直像一座丰碑,让后人无法超越,无法仰视。
伍举在一旁惊叹良久,也感慨说:“公平、公正!程罂是怎么想到了这一点?精辟啊。没有了‘公平公正’存在的世界,谁还有奋斗努力的心思?我当初不是为了追求一个公正的待遇,要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曾经想离国而去,但现在我虽然回来了,可我得到了公正的待遇了吗?”
伯州犁与伍举惊叹不已。他们确实应该惊叹,赵武说的这番话不是他自己的智慧,是整个西方历史学家数百年的集体努力。在“马太效应”提出之后,整个西方历史学家都在思考历史上的强国是如何衰落下去的,他们明明占有了弱者一切的利益,但他们却依旧被其它人取代……
历史学家最终得出了结论:当社会失去了公平,以至于各阶层可是板结,当官的永远是“官二代”,发财的永远是“富二代”,社会资源都被瓜分、划分好势力范围禁止庶民进入,于是“穷二代”只能继续做“穷三代”,庶民的努力无法获得相应的回报,如此,国中人才开始用脚投票——“楚才晋用”,强者,理所当然衰落下去了。
而所谓公平的机会,大约说的是“契约精神”,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按劳付酬——每个人付出了相应的劳动,就应该得到报酬,而不是“说你能行,你就能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
楚国的状况就是后者。面对赵武掀起的社会改革浪潮,楚国在生存竞争中逐渐落后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晋国会越发的强大,楚国将继续衰落,但直到它灭亡的那一刻,楚国依然要强烈的维护统治阶层的利益,所以屈原才会得到历史上的不公正待遇——逃亡到吴国的伍子胥曾尖锐指出:“楚执政众而乖”,意思是楚国执政更换的很快,每次换一个新执政,都选择无赖坐那个位子。
赵武说这番话时虽然细声细语,但神态当中却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他确实值得骄傲,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中原大地只剩下一个“王”了——楚国愿意媾和的基础是满足赵武的首要条件:楚王去王号。
接下来进行的谈判是楚国这位封君的大臣,与伯主国大臣之间的事——即:卿与卿之间的会谈。赵武作为伯主国“冢宰(意为管家,当时称为执政)”出场,则楚国必须排出自己的令尹,才符合标准。
楚国前任执政是子木,子木不幸阵亡后,历史脱开了原先的轨迹,公子围(子围)成了新任的令尹——此时,子围头上还有另一个官衔:楚国大司马(三军统帅、国防部长)。但他这时拒绝出面,那么赵武不得不退下来,让符合级别待遇的其他人跟伯州犁、伍举商谈条约细则。
列国统帅在金顶亭上讨论一番之后,都认为对于楚国下一任国君来说,公子围是最凶猛的毒药,现在公子围政权与军权一把抓,今后楚国想不动乱都很难。
基于这种觉悟,联军统帅对协议能否达成显得很不热心,他们个个归心似箭,准备等到晋国的援军到了之后,开始逐批开拔……在大家的殷殷期望当中,张趯与祈午走马上任,两人倒是不慌不忙,严格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很认真的洽谈着盟约中的每一个措词。
此时,历史已经严重的脱离了原先的轨迹,原来历史当中晋楚第二次“弭兵之盟”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赵武的“城下之盟”。而这份“城下之盟”是祈午与张趯通过艰难的谈判争取来的。
赵武本来期望一份“入盟”,但他也知道入盟杀伤力太大,浪漫多情的楚国人在国家灭亡之后,还发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呐喊。面对这个不屈的民族,赵武还是稍稍做出了让步,他一路叫嚷着要得到一份“入盟”,最终得到一份“城下之盟”,他已经很满意了……怎么也得给楚国人留点面子,是吧。
张趯与祈午谈判的很艰苦,楚国方面,明知道将来被牺牲的伯州犁与伍举态度严谨,几乎是寸步不让,条约上每一个词句的字眼他们都要争论,结果,条约的草案也大大脱离了原来的史实。
这份条约充满了赵武式的风格,在春秋人看来,它简直是一首饶舌歌曲,喋喋不休的将每一个字眼都陈列上去,以图堵塞所有的漏洞。中华民族的文字也因为这份条约而向前迈了一大步——一百年后的孔夫子时代,中国总共有一千三百个字,这份条约上却出现了很多新词,使得词汇量突破了两千大关。
这年,春耕开始的时候,范鞅带着军队姗姗来迟,他抵达郢都城下的时候,张趯与祈午正在愁眉苦脸的送别伯州犁与伍举出营,两人苦恼的笑着,忧虑的说:“明知道是一份不会遵守的条约,这两人那么死心眼做什么?”
范鞅听了这句感慨,笑嘻嘻的插嘴:“你们两个人也是死心眼,明知道条约不会被遵守,还那么认真干什么?”
张趯看见范鞅入营,熟络的开着玩笑:“上次你父亲、先元帅范匄主持与郑国的盟约,那份盟约也是‘城下之盟’,当初定盟约的时候,大家也知道那份盟约不会被遵守,所以留下了一个‘戏盟’的称呼。这次我们也在做同样的工作,但先元帅范匄并不因为‘戏盟’而松懈了自己的职责,有他做榜样在前,我们怎敢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给列国留下笑柄。”
张趯这是顺嘴夸奖范鞅的父亲,范鞅听了格外亲切,国内人都说他父亲贪婪,简直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难得有一个人夸奖父亲做事认真,范鞅上前拉着张趯的手,亲切的说:“我南下的时候去见了智盈,如今那片项、养、顿三县之地被人称为‘新智’,你们二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