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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之事,林钦差你可是大大的露了一回脸。我远在江南听说林老弟的功业之后,也着实吃惊不小。格杀三品臬台对阵楚王……还是老弟你的胆子大呀,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早脚底抹油逃回来了。”

    这次湖广的事情,确实让林三洪十分得意,面对金子焕这样自己人的时候,也就不那么矜持了:“当着你金大人的真佛我就不说假话了。当时我也是怕,不过为了功名富贵,为了汉王的事情,只能提着脑袋上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拼这一把……”

    “哈哈,结果林老弟就独赢了。”金子焕也很得意,捻着几根为数不多的胡须不住的笑:“林老弟在湖广这一拼可是实打实的功劳,我估摸着汉王也快要上去了。只要汉王能上去,咱们这些跑腿做事情的都有好处。不瞒林老弟你说,你在湖广和楚王对峙的时候,我和府里的堂官们也顶了一回牛。这帮老泥鳅看出来咱们要腾达了,居然服了我的软儿,哈哈,还是沾林老弟你的光呀!”

    林三洪的功劳已经安到了朱高煦的头上,当年的大王爷替朱棣镇守住了北平,为靖难之役保住了后路。现在的林三洪定住了湖广,为削藩打开了局面,也算是替朱高煦扳回一局。

    这一次在湖广拼命赚回来的不仅是光彩和体面,还会有后续实实在在的封赏,就算不能一举压过根深蒂固的大王爷,也可以让实力弱小的朱高煦发展壮大,甚至会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对于金子焕这些早已投到汉王门下的官员,腰杆也就更硬了。

    “对了,缫丝作坊那边已经张罗开了,叫做丰隆昌缫丝坊……”金子焕笑道:“老弟你也知道,我和黄县尊并不是如何在意这个作坊,当时是夫人拿的总,就取名为丰隆昌……”

    杜月娘是缫丝作坊的最大的股东,金子焕和黄万里虽然也是大股东,不过两人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所以一切都很自然的听从杜月娘的安排。

    “作坊开业就好,我最牵挂的这个事情。”林三洪问道:“经营的状况如何?”

    “我都没有过问过,”金子焕毫不在意的说道:“天丰号也在储粮,夫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精神去打理丰隆昌缫丝坊,基本就是黄县尊派过去的那几个人打理着,按照他们的说法,今年的行情不错,作坊里的本钱也足,但是人手不行,估摸着赚不了几个钱。若是赶上行情不好的年份,肯定得亏钱。”

    在丰隆昌几个大股东里头,林三洪根本就没有等到作坊开业就去了湖广,而金子焕和黄万里这两个大股东根本就不指望这个作坊。最大的股东杜月娘一定会把主要精力用在她的天丰粮号上,哪里有精神在打理一个缫丝作坊?

    这样的经营管理状况,能够做到不亏钱就已经很不错了,除非是白日做梦,否则根本就赚不到钱。

    “缫丝作坊一定要做好哇……”林三洪很担忧作坊的经营状况:“这次去湖广考绩,我捞了不少钱,不过这些钱我没有敢揣进荷包,而是转给了汉王。估摸着汉王也会拿出一大部分转给朝廷,我还是缺钱呐……”

    从湖广贪官处榨取出来的赃银,要是装到自己腰包的话,以后会有扯不完的麻烦。所以林三洪就把这批银钱转给了汉王朱高煦,朱高煦虽然也缺钱,同样也做到这笔钱不大好吞下去,只能稍微扒下一点来自己留用,绝大部分还是上缴给朝廷。

    “这次过来的时候,我带了点东西去拜过了老夫人。”金子焕做到林三洪关心家人,所以很“体贴”的说道:“老夫人身子结实的很,就是要闹着要看望你,我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幸亏天丰号的事情忙,夫人去了江北,要不然她肯定要来的……”

    “别让她们来,你给我带个口信回去,就说我牢中一切安好,过几天就能出去……”

    正说着,白展布白监副就已经过来,站在门口笑嘻嘻的说道:“林大人真是贵人事烦,探望的人也多。外面有个姓杜的女子,说是大人的家眷。大人见不还是不见?若是大人不见她,下官这就去回了……”

    月娘来了!

    还不等林三洪开口,金子焕就很知情知趣的说道:“贤伉俪果然是情比金坚,我刚刚还听老妇人说夫人在江北储粮,想是听到了消息……林老弟夫妻团聚,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到门口,金子焕笑呵呵的和白展布寒暄,有意无意的把一封银子送到白监副手中:“帮帮忙,林大人这边就都托付给兄弟了……”

    有朱棣和朱高煦的特殊关照,白展布早就把林三洪照顾的很好,不过送到手的银子没有道理不要。

    白展布顺手就把银子拢在袖中,做出很亲密的样子说道:“林大人人缘好,下官万万不会亏待了。有下官在这边照看着,一切放心,放心……”

    送走了金子焕,白展布很恭敬的引着杜月娘进来:“夫人请进……”

    杜月娘进到房中,白展布掩上了房门,摸出两封银子在手里掂量着,心中暗自得意:“林三洪果然是贵人,就算是到了监狱里头也有这么多人来探望。刚才这个姓杜的小娘子出手阔绰,一下就赏出来六十多两,要是林三洪能在我这个监副所里多住些时日,老子也跟着发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头……”

    林三洪见到发妻,故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拉住月娘坐在床头,很温存的说道:“还说不要你们来呢,我在这里很好……”

    月娘眼中满满都是关切之情,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查看林三洪腿上的伤势,言语之中已带上了哭腔:“冤家还说什么很好?腿都伤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有好的么?我在江北听说了你的消息,心疼的都要死了……”

    林三洪伸手抹去月娘眼角的泪珠儿,在她发际吻了一吻,轻声说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养几天之后就会无碍,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可不象是天丰号的大东家……”

    杜月娘十分疼百分爱的把林三洪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我听说你在湖广做下好大的事情,怕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夫君通身鲜血,唬的我心惊胆颤,唯恐我的郎君出了什么意外。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真是想也不敢想了。”

    “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凶险。我是钦差大臣,下到地方也是去享福。只不过凑巧遇到了一些事情,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乱子,谈不上什么打打杀杀,月娘勿须担心……”

    作为天丰号的东家,杜月娘可不是那种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懵懂女子。朝廷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中枢和藩王之间那些龌龊又焉能不知?

    林三洪杀了臬台被千军万马围困在武昌府城,杜月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被吓个半死,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启程去往武昌。后来听说汉王朱高煦已经到了武昌,心里才算安定下来一些。

    一直等到林三洪顺利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开,杜月娘总算是放下心来。旋即又听到了林三洪被朝廷下狱的传言,立刻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我听说朝廷里还没有治夫君的罪,想来事情还有转机,不如多使点银子,上上下下打典的周到了,也好早日方夫君出了牢笼……”杜月娘发狠一般的说道:“只要夫君平安回家,使多少钱我也不在乎,我就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不爱银子的官儿……”

    “使哪门子的钱啊?”林三洪指了指周遭,很轻松的躺在床上摆出一个惬意舒适的姿态:“你看这里象是牢房么?”

    “确实不象牢房,可这里再怎么周全夫君你也出不去呀。”

    “嘿嘿,将我锁拿下狱,只不过是皇上做个样子给人看看而已。我的罪名就是凌迟也足够了,皇上若是真想把我怎么样,早就定罪抄家诛灭九族了。”林三洪扒在妻子的耳边小声说道:“退一万步说,皇帝不敢把我怎么样。若我真的死了,天底下就都知道他是诛杀功臣的昏君。到时候还有谁敢为他做事?”

    杜月娘顺势躺在丈夫是身边,压住林三洪的半个肩膀,以同样的声调轻声说道:“朝廷里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处处机关步步凶险,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反正咱家也不缺钱使,冤家你就不要掺和官场上的事情了。自古以来,多少俊杰英豪就是吃了这个大亏?若是夫君有志做人上之人,尽可以好好打理着缫丝作坊,手底下也有两百多人,照样可以做一呼百应大老爷……”

    林三洪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良久不语。

    官场如战场,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不胜枚举。玉娘说的没有错,“功成不解谋身退,只待云阳血染衣”的惨剧还少么?太祖朱元璋诛杀功臣的时候,有多少曾经并肩浴血的手足兄弟一个个人头落地?

    贯穿整个封建时代,围绕在皇帝身边最永恒的主题就是伴君如伴虎。无数位极人臣者栽在这上边已经罄竹难书,等到身首异处的那一刻,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能。

    林三洪深知现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在与狼共舞。一有不慎,就会出现悔之晚矣的悲惨局面。

    之所以冒险掺和进来,绝对不是林三洪有什么官瘾,也不是想做人上人,以超越这个时代几百年的头脑和心智,如果想出人头地,除了做官之外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林三洪半趴在月娘身边,和妻子耳鬓相贴,用只有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月娘,你小看我了。”

    “无论实力还是人品,甚至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大王爷朱高炽远胜汉王。若是说宽仁温和,暴戾急躁的汉王更加无法与大王爷相比。若我真的想做官,直接投到大王爷的门下,未必就没有机会。”

    “若我只是想出人头地,当年你我初见之时,我就会把落难的汉王一绳子捆绑起来送到官府,然后把给汉王的那套抛弃山东直取江南的战略给建文皇帝。建文皇帝手中不是没有人才,也不是没有实力,我若那么办了,现如今的格局还说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虽是同心同体的夫妻,月娘也从来没有听林三洪说起过这些。忽然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杜月娘心中顿时就翻腾起来,一时做声不得。

    天下人都知道林三洪是汉王的铁杆门下,杜月娘怎么也想不到林三洪会说这些!既然汉王不是什么明主,为什么还要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呢?

    “这些月娘你不会明白,也不会懂的。”林三洪很无奈的说道:“月娘你经营着天丰号,也算见过世面胸有沟壑的人物,可这些格局终究太小!太小了啊!”

    “很多东西你不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见过了,其实很没有意思。”林三洪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让人窒息般的沙哑:“我要做的事情即便如月娘你这边冰雪聪明之人,也不一定能看的清楚。等着吧,只要在我有生之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要用一辈子的时光的努力,我也要去做完。到时候你就会看到你的夫君究竟做了什么!”

    一直以来,杜月娘都知道林三洪颇有心智,可是从来也没有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

    仔仔细细的品味着林三洪话里话外的意识,再联系起来“雪中卧龙”的箴言,月娘忍不住的惊呼出声:“冤家,你要做什么?”

    林三洪说的这些已经是十足的大逆不道,月娘以为他是要谋反,赶紧小声说道:“冤家你切莫胡思乱想。虽然我从来也不相信皇帝就是上天眷顾的真龙天子,可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的……”

    “你想哪里去了?”林三洪知道月娘会错了意思,妻子一定是认为自己有了造反的心思,笑着解释道:“现在的大明朝好好的,我才不会做傻事情呢,就算我想造反,也没人会傻到和我一起发疯的地步。难道让我一个人造反?呵呵,你想错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很多人一样普通,最多就是想多赚点银子,最多是想家人活的更好一点。我可不是什么争霸天下的豪杰枭雄,也做不来那种事情。我想要的仅仅是一点改变!很小的一点改变就足够了。”

    改变什么?如何改变?月娘不大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憋着要造反的冒险者就可以了。造反从来就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月娘可不希望自己的如意郎君走上这条不归路。

    夫妇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无意中就说起了天丰号。

    “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江南还不那么明显,淮扬一带多有减产,鲁、豫的收成尤其糟糕,各个商号都想储粮,却很难收上粮食。”年份不好粮食歉收的时候,会很自然的涨价,几乎所有的粮商都会本能的在涨价的时候大量收购粮食。

    粮商是商人,不是善人,不可能在粮食减产的情况下出售存货,而是出于逐利的本能继续收购储存,等待粮食价格的进一步攀升。因为一直要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季节,今年粮食减产的效果才会以涨价的形式反映出来。而粮商们的大举收购行为又在有意无意的继续推高粮食价格,这就是很简单的商业行为:买涨不买落。

    这个明显带有囤积居奇性质的收购,商人们会通过账目的流转造成一种时刻都才出货的假象,其实完全就是左手倒腾到右手的花招,根本就是把自己的粮食卖给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把价格拉的更高,然后在缺粮的迹象还不十分明显的时候出售。

    “鲁南、豫东减产的太厉害,还有晋南和河北各地,减产都很普遍,粮食很不容易收到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却不能完全把握中,天丰号早就准备的本钱无法做到最大限度流动起来,这让杜月娘不不得寻找其他的生财之道:“天丰号还有几笔准备用做储两的银子花不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买下点田产……”

    粮食钱少,必然有很多底层农民无法维持生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田地。

    在任何一个时代,耕地都是十分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大明朝,为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耕地,需要几代人的积累。若不过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谁会主动出卖赖以为生的农田。

    杜月娘买到田地之后,其实根本就不耕种,而是荒在手中等待择机售出。

    只要不是战乱的年代,田地这种宝贵财富从来也不会亏本,有时候甚至能产生不菲的利润。只要压在手里,最多是有三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找到好的机会卖掉。

    杜月娘的精明打算确实不错,但是林三洪却阻止了她:“千万别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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