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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主言辞充满讥诮,这声音落在众人耳中,神色俱都变得不能淡然,偶有几人侧目望向殿上扫见主上那阴鸷脸庞,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也不敢出口,或是将头垂得更低,或是略有不满的望向席中的程遐。
如此一个氛围下,在座本多不善言辞之人,这会儿更不知该要说什么去化解主上愤懑。而以往这种时候,都是程遐等汉臣出声宽慰主上。
感受到众人目光,程遐心中也是暗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邺宫之创建,本非门户之私享,而是国务之大用。主上寄意高远,庸者难窥,张渐之徒匹夫而已,既受恩用,自当以君王之命为首要之功,事不能毕,反以厉言诈求直谏……”
砰!
石勒手腕一震,掌心骨珠蓦地飞出,直接砸倒案下玉质唾壶,足见力道之大。
闻此异响,程遐也忙不迭住嘴不敢再多说话。至于其他人,神态则更加拘谨惴惴。
眼角余光在程遐身上游弋片刻,石勒心中已是不乏冷笑。先前被推出斩首那人名为张渐,本来负责邺城宫殿的建造,但却因为役众多逃亡而逾期未能建成,归来并不认罪,反而力谏主上不应虐使民力过甚,便被直接推出斩首,且搜捕其家,捉拿宗人一同入罪。
但石勒所气愤的却非此事,程遐自然也明白,但却仍然纠缠于此,实在可恼!
邺城营建逾期只是小事,更让石勒感到气愤的是,原本预定于新春入拜的鲜卑几部并关中诸胡和凉州使者,居然无一例外,俱都中途折返。更过分是,鲜卑宇文、慕容两部使者甚至公然袭击前去迎接之众,掳掠而还!
“右侯弃我,实在痛心!若是右侯仍在,安能身受此辱!”
石勒蓦地长叹一声,眉目之间满是追忆缅怀。
听到这话后,殿下垂首众人神态俱都略有异变。而其中程遐放在案下的两手更是蓦地攥起,视线陡然厉色几分,旋即便避席而起深拜羞惭道:“臣等不能攘忧于外,以致主上深忧至此,实在当罪!”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纷纷避席请罪,几名将领更是痛心疾首状,声色俱厉踊跃请战,要北击辽东将贼首奉于君前。
石勒眼见此状,只是冷笑一声,继而便不乏感慨道:“往年余等,不过乡中小得猛进,苟全性命,勇争天时。司马失德,自弃其众。能乘此势者,并非一家,几十载屡破强敌,方今坐享中国,诚是天命在我,但也多赖众卿之力。昔年穷命之小子,如今也多封侯建功,执事台省,方伯于外,可谓俱幸!”
“我与诸卿,相识于微,共进此时,社稷分享,寄望悠远。然则,中原虽有定,吴蜀仍未平。俱是心头尖刃,稍有懈怠,诸贼即要厉行,剜我血肉,割我疆土!晋家残养东南,心腹肝肠之大患,我是旦夕忧虑,唯恐有失。但你们几位自叩心迹,是否此心同我?”
“南虏陶士行,老贼将死,仍能紧厉兵事,夺我襄阳!黄权、彭彪之徒,俱为国中之勇将,往年不乏雄事,如今竟亡于南乡夷儿之手,究竟是他们气骄志堕,自取死路?还是晋室仍存余眷,幸得良士?你们诸位谁能道我?”
讲到这里,石勒已是厉态毕露,早已皮肉松弛的额角甚至都有青筋露出,可见心情之恶劣。几十年戎马生涯,从一介寒伧到如今君临华夏,石勒心中自有一份骄傲和满足,虽然是胡主中原,但并不认为自己此生功业就逊于那些古时明君。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年最后一段时间里,南廷突然雄起,几线作战全面猛进,而自己本以为已是颇为稳固的边境疆土,竟然接连有失,几无奏捷!
而南面战事的受挫,直接令得周边形势俱有动荡,震怒之余,石勒心中更有一种美梦被惊醒的羞恼和余悸。原来早先他所自以为的功业,竟然如此脆弱!
如今还只是略有征兆而已,若事态再有恶化,局势又会演变到哪一步?
且不说南面顽固的晋室余孽,单单只是在中原,他所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会不会就有怀揣险志之徒,一心盼望天下再次动荡起来,一如年轻时候的他?又或者就在他眼皮底下,已经有狂悖的阴谋在酝酿?
如果天下再起动荡,他还有没有四面征战的雄心和精力?而早年这些誓死追随,如今已是高位重权在握的臣子们,是否还能保持初心如故?
一想到这些问题,石勒心内就忍不住戾气滋生,恨不能手刃脔割那些意图破坏他毕生功业的奸邪!雄主虽老,屠刀不钝,谁敢以命试法,还他一场雷霆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