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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公布了三项政令和一项军令,几乎每一条都值得他们深思良久。
第一条的复垦令,可以说是完全的让步,不只完全承认他们所荫庇的人口和土地,就连原本镇中所掌握的屯田都愿意拿出来共享。在座这些乡人们,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出言反对。土地和人口是他们自立的根本,如果谁敢公然触碰,无异于生死大仇!
至于第二条的仓储赈济令,则就透露出来些许威胁性。寿春周边水网密布,郡府要完全掌握津渡航道,废除私埭,这一条虽然有些霸道,但还可以接受。毕竟他们这些坞壁,多数都建立在山岭沟壑密布之处,如果水道交通太便利,反而不安全。
这一条政令的危险性就在于郡府会不会立足于水道扩大打击面,用作清剿一些坞壁的借口。所以一些实力稍弱的坞壁主们,是有些不安的。
但是接下来的赈济和市易,则又予人一些安慰。如果有了江东资货的涌入,得以互通有无,对很多坞壁来说是一件好事。虽然也是以赈济示好,吸引流民入籍,但只要加强自家坞壁管束,还是利大于弊。
第三条的剿匪令,言则堂皇,无非是清除异己、搜刮一些民资而已。虽然说是会有补偿,但谁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会有借有还。无论何人镇此,这都是应有之义。像朱逢等实力强大的坞壁主可以闭门不作理会,但一些小坞壁也只能乞求不要搜刮太狠。
总得来说,有了第一条政令的打底,对于绝大多数坞壁主们而言,这三条政令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换了另一个镇将,他们所面对的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毕竟不是所有坞壁都有抵御数万大军的实力,他们若是不合作,朱逢等乡宗强者也不会给他们提供庇护,反而有可能借机兼并。相对而言,沈哲子提出这种有得有失的相处方式,已经是他们能够眼望到的最好处境。
但最让人拿捏不准的还是第四条军令,罢乡兵归弄事,所有坞壁主们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内都涌出危机感,实在太霸道!他们之所以能存留至今,就是因为各自都有不弱的武装,若是就此放弃,那不就是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然而接下来一条募乡勇授甲兵,又让一些人听起来难免怦然心动。他们各自所拥有的乡兵,其实与正规的军队还是有极大的区别。
哪怕这当中实力最强的朱逢,能够长期供养的脱产精兵,顶多两千余众。每每遇到强敌侵扰,那就要发动丁口全民为兵作战,即便打退外寇,也会因为生产荒废而徐徐难以恢复元气。
如果他们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借淮南郡府之势,扫荡乡野,拉起一支强大的队伍,无疑实力就会暴涨!这个年代,兵强马壮者自居高位!
即便是有的人家不愿过分依附王师郡府,但别人呢?先前驸马可是说了,要招募六军之众,六个军主的名额。无论哪一个人争取到一个名额,背后便有数万淮南军作后盾,会不会将獠牙呲向乡亲?
至于所谓的不敢私授符令,要让乡人勇荐,无非一句笑谈罢了!如果现在就有人能集一军之众,谁又能与他争夺军主之位?
沈哲子结束了侃侃而谈,这会儿正在轻啜茗茶。饮茶之风尚未风靡南北,以至于茶叶不能作为大宗商品交易,这让他略感遗憾。
所以无论在南在北,沈哲子都是身体力行的推广饮茶习惯,在他影响之下,倒也不乏侨人世家沾染此风。毕竟饮茶如果形成文化,总比饮酪浆多出几分风雅。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起足够的兵力,这些乡宗坞壁主们的力量便不能忽视。如果是态度强硬一味平推过去,只怕打不到一半境中便会大乱,羯胡也会重兵南来。
至于这几条政令、军令,他也是与杜赫、郭诵等幕僚权衡商讨良久,既要让这些坞壁主们没有同仇敌忾、顽抗到底的决心,又要让他们各有所失。
至于征募来的兵众可不可信,这也是不必考虑的事情,石勒十八骑起家,如今奴兵几十万众,那也不是一个个以德服人发展起来的。募兵只为求胜,只要气势打出来了,人心自然就凝聚起来。
至于沈哲子敢这么玩,那是因为已经准备好了草原,才来收复野马。梁郡坚城的存在,让他能够进退自如。他所拥有的战略纵深,远比祖氏在镇时要大得多。同时对于江东资源的调度之顺畅,是历史上任何一任北伐统帅都不具备的优势。
当然,这一条招募军令,对一众中小坞壁主们而言是一个好消息,承受一层束缚,却能换来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就算沈哲子不能长守此乡,但最起码在这段时期内,他们的实力会有一个激涨!
但是对于朱逢此类的大坞壁主们而言,区区一军之众,并不足以让他们实力发生质的变化,反而会因此丧失掉超然独立的地位。但沈哲子并不担心他们的抵触,坞壁的本质就是闭塞,如果他们敢越寨而出的作乱,只会死的更快。
可是如果他们不作改变,就要面对淮南军的敌对,或许还有乡人们的群起围攻。这个年头,王统正朔都不具备什么号召力,如果丧失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和凝聚力,坞壁再大也是不战自溃。
杀驴宴客,不是说说而已。沈哲子此前对朱逢等人屡有示好,不是畏惧他们的人众,而是不愿意在大战之前自相残杀、流血太多。
但这个朱逢蠢就蠢在,他居然以为自己杀人还要亲自动手。此乡坞壁众多,六个军主的位置,你不要,有人要。数万王师陈此,即便一动不动,也是天然的仲裁,足够主导一场乡土势力的重新划分!
当别人还在思考这军令利弊如何时,朱逢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不是因为他的智谋要强于别人,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必考虑这当中的利益,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争取到一个军主之位,只需要考虑这一条军令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席中几道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朱逢额头上已有冷汗涌出。
“王师入镇时,乡野陋夫未能得讯戮力共战,懊恼至今!使君令募乡勇,愚不敢辞,不求名驰当世,愿以血肉赤诚守乡护土!”
当其他人尚在犹豫之际,那个早前与朱逢同为进退的凌卓已经先上一步,拱手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