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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部曲修葺武事。他相信这一份平静不会再维持太久,无论哪一方对他怀有恶意,大概都要忍不住动手了。
淳于安并不是什么大军头,虽然拥众千数户,但这些人之所以投靠他,主要还是看他淡泊处世,并无暴戾。所以他的部曲兵众不过只有三百出头,而且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虽然出任下相令后,刺史府又给他调来七百兵众,凑成千数。即便是加上县中吏民,也能凑出一千五六百人的兵卒,但战斗力实在惨不忍睹。
最近这段时间里,淳于安也在约谈县中一些乡宗,困境摊开来讲。大概是淳于安实在深得民心,又或者担心淳于安被搞死后会来一位残暴的上官,那些乡宗也都能够体会他的难处,有人出人,有物出物,不独凑起来两千人的队伍,也凑出一笔财货,向淮南买来一部分能够武装五百人的弓刀等军械,算是勉强有了一点模样。
这一日,在县治周边巡查完毕,淳于安刚刚返回官署,便听属下来报言是野泽周边擒获几人,扬言要求见他有急事相报。
淳于安听到这话后,心内不免一突,如果是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大概还要疑惑不解,思忖对方何人又是何来意。但是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这一类的不速之客实在是太多,而其来意也不脱几种。
“快快将人带来县署!”
淳于安甚至来不及解下身上沉重的甲衣,连忙吩咐门生说道。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旋即便有三男两女被押入署内。这几人身上还湿漉漉的甚至挂着水草,脸色也都苍白惶恐,似乎以那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为主,其他三人虽然也惶恐,但却跟在两女子身边,颇有搏命相护的忠义姿态。
“你们是?”
看到这几人貌似是泅渡潜出野泽,淳于安心内又是一突。
“贱、愚……愚妇见、见……”
那稍显年老的妇人上前一步,大礼拜下,唇角嚅嚅似是不知该要怎么称呼,满脸的拘束惶恐。
“阿妪不必多礼,何人派你们至此?意图何为?不妨直接道来。”
淳于安见状,脸上挤出一丝和煦笑容,示意属下上前搀起妇人。
“我、我家阿爷名唤作王雪,是泽里的兵尉,他说过君侯饶过他的性命,是一位同乡大、大仁……阿爷让我阿母和我来告知君侯,泽里后夜、不对,我们行了两夜,今夜便要出兵攻打此处,阿爷求君侯护住阿母和我……”
那年纪稍小的娘子倒是没有多少惧色,只是惶恐得很:“君、君侯你今夜是不是要杀我家阿爷?他是不愿意、他真的……”
果然如此!
淳于安听到小娘子这么说,心绪陡然一沉,他不是什么骁勇战将,麾下也无万众景从,能从乱世挣扎至今,就靠恩义结识于人,每每危难来临时,不乏人冒险来告,因此常能够躲避灾祸。
不过这小娘子所言王雪其人,淳于安真是不知。他也不是有目的的恩义笼络别人,所以每每施惠于人也不怎么深记,许多人受过他的恩惠就此杳无音讯,但也有人以恩义相报,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他来到下相时间也不久,既然是泽里的人,又是同乡……
略加思忖之后,淳于安才想起来,他刚刚来到此处的时候,心内忧患意识极重,唯恐被泽中乱军偷袭,所以在野泽周边集结人力以警戒。当时捕获到几十名泽里的渔夫,其中有一个满脸麻痕的老卒,审问时言是琅琊费县人,恰好是他同乡。
淳于安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况且那些渔夫明显就是凄苦乡民,也不忍加害。当时他是打算将这些人安置在下相县中,不要再去从贼遭害。但是他那一个同乡却是嚎哭乞饶,言是泽中还有他的妻小,他若留下来,妻小只怕不能保住性命。
于是淳于安便将其人放走,看来眼前这对母女便是他那位同乡的家眷了。想到其人当时无论如何都要返回泽中,可知亲情浓厚,如今却将视若性命的家人送出来向自己报信托庇,应是其人已经心存死志,不愿家人再身陷死局。
“小娘子不必多礼,君侯之名实在不敢当,我与你父虽无深谊,但既然身为同乡,又有结义之厚,我一定尽力保你们安稳。只是你父还有什么交代,可否详细道来?”
淳于安和颜悦色说道,然而心情却算不上轻松。野泽中乱军会出兵来犯,这一点他从不存侥幸之想,所以近来也是竭尽所能的修武。对方集结而来,大约是已经摸清楚他的底细,而他境中却少有人深入野泽,敌人这么快就有所洞悉,可见极有可能是在别处得到消息。
这几人磕磕绊绊,讲起来也都混乱得很,淳于安也是耐心倾听,好不容易才梳理出一条线索。
他那个老乡王雪居然能够凭着渔猎技艺在乱军中混出头来,可以想见那一时期乱军已是岌岌可危,极有可能会有覆亡之危。要知道剿灭乱军从来都不必仰于军事一途,几万人聚集在野泽中,只要封锁得当,饿都能将他们饿垮,甚至连一个渔夫都愿意许以军职之厚,只为了能够多一口吃的。
不过在这些人讲述中,乱军近来态势却有好转,频频在外掳掠每每都有所得。而且从其言中可知,就像捡一样轻松,所得俱都是泽中紧缺之物,仿佛如有神助。
听到这里,饶是淳于安生性淡泊,一时间也是忍不住掩面长叹。乱军不是如有神助,是有国贼相助啊!
不同于王雪那种混沌的视角,淳于安在徐州如今地位已经不低,因此能够得知更多内情。去年下半年开始,乱军频频侵扰于外,镇中同僚也都聚集起来商讨一番,当时还是乐观居多,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好现象,说明乱军在野泽中已经呆不住了,所以要冒着风险上岸掳掠。
当时郗公也是欣喜不已,甚至亲自抵达彭城,针对乱军做出几次围剿布置,但乱军实在太狡猾,每每扑空。后来皇帝大婚,郗公要归都入贺,军事只能分付众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但各军也都分别入剿,斩获丰厚。而后乱军陷入竭斯底里,频频攻坚频频得手,双方已经渐渐打出真火。
淳于安也是因为乱军陡然变得活跃起来而有所警惕,担心他们会冒险攻打自己这一个大县目标,但其实心里还是保有乐观之想。因为从军功传报来看,乱军实在落在下风,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现在听到王雪家眷们的讲述,哪里是乱军被打得伤亡惨重而狗急跳墙,分明是已经跟周边某个或某几个势力大的军头有了实质性的合作。乱军让出野泽中的生民性命,给那些军头们粉饰军功。而军头们则负责在陆地上给他们寻找目标,补充给养!
不幸的是,这一次淳于安所在的下相县成了一个目标!
想到这里,淳于安心内已是一片悲凉,同时也不乏愧疚。那个同乡王雪也是一个苦命人,能够在野泽中混出头来可谓苍天庇佑,其人本不必冒险通知自己,但却难舍恩义,大概也想趁机将妻女送到安稳所在,不要再参与到这种天怒人怨的作孽中。
可是这一次,很明显是徐镇其他一些军头对自己的不满已经落实到行动中。自己就算能够先一步得知险情,背后之人未必会容许自己生离此境!在这混乱世道中,敌人并不惹人生厌,惹人生厌的乃是同伴中的异类!
“将两位娘子并门人送下去休息。”
生死,淳于安并不在意,就算以前在意,但见惯了生死之后,也知不能强求。他只是可惜下相这一片地方,生民又要遭殃。也惋惜他那一位同乡王雪的用心,自己今次只怕很难完成托付了。
在堂上枯坐片刻后,突然门下又有来报,有一队规模不小的商队路过求入县中歇息一晚。
“告诉他们,若有交易尽快完成,速速离县!”
淳于安听到这话后,心内先是一动,眼下行商自然有护卫随行,眼下县中正缺武力。但转念一想,眼下此处已经腹背受制,将成死地,无谓再拉上百十人陪葬,再说也不能保证那些人的来历,未免引狼入室,于是便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属下告辞离开,又过大半刻钟后,却又脸色难看的行入进来。
“又有何事?”
淳于安这会儿正盘算着如何尽可能多的保全县中人命,将所有人保全下来他是做不到,但一些跟随他良久的部曲家人们还有王雪托付给他的家眷,不是没有办法暗送出去,只是危险仍然不小。被人打断思路后,他的心情难免烦躁,抬头看去,只见行入房中的除了几名属下之外,还有十多名步履矫健的壮士。
“淮南都督府下幢主刘迪,见过明府。因知归境将遭敌掳,沈都督特遣末将率淮南军士六百,驰援入境。此为都督府符令并郗公所授入境手令,请明府验证。”
那十几名满身悍勇的壮士当中一人行出,从怀内掏出几份符令信物摆在淳于安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