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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韦轨这么说,厅室中气氛不免稍有回落,鲁敬宗闻言后却将眼一瞪,大声道:“韦七你自是我等兄弟,岂因境域能有改变。天中汇聚四方英流,立足尚且不易,出头更是艰难。你能立足天中,便是咱们乡好的骄傲。若再作这种愁色厌声,莫非是久见天中光华,已经不愿再跟我们这些怯居乡土、不敢远行的门户犬才同席共欢?”

    韦轨听到这话,脸上愧疚更浓。他今日所以如此失态,也是长久以来的失衡,本来在乡中的时候,他也称得上是乡野中的英壮,甚至旧年兵乱时便敢伙同一众伙伴们离乡远行去迎王师,可知对自己也是期许甚高。

    之后下定决心留在天中,所见诸多时流少贤,俱都不比他逊色甚至多有秀出。而他就连考取馨士馆都屡受挫折,今次随驾甚至还是沾惠于乡籍。归乡之后再见这些旧年众好一个个也都各有起色,这不免让他更加茫然,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他倒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见不得旁人比自己要优秀得多,否则不至于获得这么多同乡少年的拥戴。可是见到鲁敬宗这个往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如今都是戎甲在身,一副悍勇的成人模样,不免更加映衬出自己的落魄。

    “四郎……唉,你们仍然待我如此情厚,实在让我更觉惭愧。我真是辜负了你们的……”

    “谈什么辜负,行台治下,世道如此兴旺,志气之人各自努力,岂有余暇观望旁人!你若能在外得意,我们自然为你高兴,也望能得几分提携。但就算是落魄不名,谁若薄视于你,那本也不配做你韦七的兄弟!你自己拘泥计较也就罢了,也根本不必坦露面上,让人同情戚戚,反倒损伤了旧情。”

    鲁敬宗掀下兜鍪,看到席上摆着的果酒,当即便将眼珠子一瞪,指着冯三喝道:“富者愈吝,你小子家中自藏醴泉甘酿,居然敢以此酸浆待客,难怪让人杂念丛生!速速换酒来,让我看看韦七究竟还存几分旧年英采!”

    “可是四郎你……”

    冯三闻言后便有几分为难,却又听鲁敬宗骂道:“即便稍后幸得大将军亲自召见,应对失仪那是我自己犯错,哪需冯三你为我前程操心?难道市中只有你家才存甘酿,再不取来,咱们自往别家!”

    “速去速去!”

    韦轨这会儿也收拾心情,不再杂绪困扰,同时指着鲁敬宗笑骂道:“你们来瞧瞧这小子,不过小任幢主罢了,气概反倒胜于督护!”

    如此一番波折,席中气氛才又恢复过来,虽然众人也都因韦轨此前所言而不乏遐思,但也诚如鲁敬宗所言,纵有什么心思各自思度,实在不必摆在脸上败坏旧情。

    一行人夜饮兴致正浓,突然院子里响起喧哗声,不免打扰了兴致,众人俱都齐齐斥问冯三不是说已经封园,怎么还会被骚扰。

    冯三这会儿也是醉意正酣,满脸不悦的起身去询问,只是过不片刻,他便神情败坏的蔫蔫返回,一脸为难的张口说道:“能否同诸位商议一事?今日市中繁忙,已经无有闲所,适有贵客至此,能否准许他们入园……”

    这会儿众人都已经酒气上头,不免更加的放浪形骸,听到冯三这么说,便吵闹起来。韦轨终究还是老成持重,起身道:“咱们这些总角深交,哪有这么多俗礼可问。席地露天也能尽兴,只是要交代一声,让客人稍稍包容我等吵闹才好。”

    “韦兄高义,择日我必再盛情相邀赔礼……”

    冯三听到这话,连连作揖。

    鲁敬宗抬手将一个花球砸在冯三身上,笑骂道:“哪来这许多废话,赶紧去罢!”

    待到冯三离开,众人饮乐继续。鲁敬宗这会儿已经有几分醉眼惺忪,他拉着韦轨的手叹息道:“往年我最是敬服阿兄,器具宏大,如我能得这小小提携,也是多亏了阿兄往年带领咱们东迎王师才能迎上奋武沈狮子,受其关照。

    可是阿兄你方才那些俗言让人厌烦……常言旧情、旧情,既然是旧,哪能常新?你在天中如何,咱们乡徒哪会得知,所以男儿应该有势,是真是假都好,看到旁人冷落阿兄,我心里实在酸楚!”

    韦轨这会儿倒是看得开,其实他刚才说完那番话,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些旧日伙伴们待他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亲厚了,此刻再听到鲁敬宗这么感慨,他又反手拍拍鲁敬宗的手臂,笑道:“过去这两年,我也真是痴长虚度,到如今反倒是要靠四郎来安慰我。

    天中气象之大,实在是让人自觉渺小,早前我发厌声,也是长久积郁,如今再回想,乡中诈称豪强,实在非我所愿,既然旧年已经决意如此,苦乐如何,也该自己承受。今日饮过之后,明日不知还存几分旧情,且乐今宵罢。明日之后,各自负艰与得意,又有几人能同行?”

    冯三一去之后便久久不回,初时还有人觉奇怪,或是出门查看,可是离开的人也就此没了踪影。原本这厅堂里还是非常的喧哗嘈杂,可是渐渐的席位便空缺起来,乃至于被另一侧的喧哗声渐渐压倒,甚至就连已经醉意浓厚的鲁敬宗都察觉到。

    “看来真是有贵客到临啊……”

    鲁敬宗在席中怪笑一声,扶着柱子站起来,身躯摇摆的转头看看座客稀疏的厅堂,眸中便渐渐有了凶光:“我倒要看看,究竟何等贵客,竟然能让我乡情同好一去不回!”

    韦轨见状,又哪里不知这小子要借酒闹事了,他连忙起身拉住,却被鲁敬宗摆手推回:“这、这种小事,真……真的不劳阿兄!阿、阿兄在此,看住我的衣甲,若是这身装扮市中斗殴……明日将主要扒了我的皮!”

    韦轨听到这话,更加哭笑不得,原来你小子还知道这么做不妥啊!

    不过他也喝了许多酒,反应难免有些迟钝,被鲁敬宗推倒在席上后,再站起来时,那小子已经向厅外冲去,一边奔走着一边褪下甲衣沿途抛撒,韦轨连忙跟在后方拣取,他这里还没有捡完,便听到另一个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喧闹打斗声。

    听到那杂乱声响,韦轨心知要遭,适逢几名冯家家仆行过,便吩咐这些人收捡鲁敬宗丢下的衣甲,他则匆匆冲入那个院子里。

    打斗的动静持续很短,待到韦轨到来时,骚乱已经平息,韦轨视线一扫,便看到只穿中单的鲁敬宗正被倒挂在一棵柳树上,嘴角还不断的流出呕吐物。

    “阿、阿兄,我、我是栽了……我是自己栽倒……”

    鲁敬宗被挂在树上,醉眼看到韦轨冲来,还在那里要强,只是一张嘴便有一大口酒液吃食喷在了韦轨身上。

    “实在欺人太甚!”

    韦轨这会儿酒劲也涌上来,环顾四周见不乏刚才同席的伙伴们也在周围,只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他抽出割肉的小刀割断绳索将鲁敬宗放下来,而后便从树后抽出一杆竹杖便向灯火通明的厅堂冲去:“谁人在此,辱我兄弟!”

    “韦兄不可……”

    “休得放肆!”

    各方乱叫声响起来,有数人冲上前要阻止韦轨,俱都被他挥杖打翻。可见他旧年所以能够率领乡徒也是自有理由,如鲁敬宗那种酒劲上来空手猛冲,连器杖都不知道找一个。

    片刻间,韦轨便冲进了厅堂里,视线还未定住看清楚其中情形,便听到厅内响起一个诧异呼声:“你是韦七?你怎么……”

    韦轨闻言后循声望去,便见席中一个年轻人长身而起望向他,他定睛一瞧才认清楚其人,同样有些意外并尴尬:“桓、桓幼子?”

    只是片刻后,他便又瞪大眼怒吼道:“桓幼子,我阿弟酒后无状,确是冲撞你等饮乐,痛打逐出都可,岂不闻士可杀、不可辱!”

    桓冲上前夺下韦轨手中竹杖,苦笑道:“你这阿弟实在英猛,冲入厅中便狂吐,好不容易按住手足灌下一碗解救汤,不过倒挂催吐也实在失礼,我向你……”

    “阿兄退开!早前不知此中何人,如今我发难却非为你……小沈既然在此,你若是个男人,痛快行出,咱们较技一番,让康家小娘子瞧瞧谁是真正英武……”

    鲁敬宗这会儿复又满身酒气的冲回来,一把推开韦轨,指着厅上一人大吼道。

    韦轨听到这话,不免一愣,早被酒气浸泡的脑子更加反应不过来。

    厅堂上并有数人,乃是刚刚离开京兆官署的沈劲、魏腾等几人,回到长安旧城后才知道桓豁也已经回来,于是便邀桓豁兄弟两人来石积市消遣一下,却也没想到会遭遇这种局面。

    听到鲁敬宗那吼声,魏腾已经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桓豁说道:“我就说千万不要与阿鹤同行造访酒家,如今关西少流尤恨此獠,酒后发狂,邀战于他,这已经不是第一遭了!”

    沈劲这会儿也是咬牙瞪眼,握紧拳头捶打着食案怒吼道:“老子凭何与你较技?我又何必让谁家小娘子知我英武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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