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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铎,叩见大人。”一向自视甚高的那铎,见了此人,竟然纳头便拜。
“起来吧,这是在美利坚,又不是在咱们大清,能免的就全免了吧。”那人声音颇有些尖细,声调极尽婉转轻柔,却又夹杂着高傲乖张,让人产生一种须得仰望的感受。“你还不错,到美利坚来也有个三五年了吧,还能留着辫子,实属不易。”
那铎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却未敢直身,依旧弯着腰,拱手回道:“回大人,那铎虽身在异乡,却不敢忘记列祖列宗。”
那人尖着嗓门笑了两声,道:“果然是忠臣之后,坐下吧,别站着说话了,瞧着也挺费劲的。”待那铎唯唯诺诺坐到了对面后,那人又道:“我托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铎道:“小人明察暗访仔细琢磨,以为大人所说那窃贼,一定便是那环球大马戏团的彭家班班主老鬼。”
“哦?何以见得?”那人端起面前的茶水,呷了一小口,却皱了皱眉,将已经含在口中的茶水吐回到了茶杯中。
那铎见状,连忙赔不是道:“请大人海涵,这纽约虽说繁华,但却买不到上等的茶叶,而家父至今尚未消气,不愿接济与我,唉,小人对这茶水也是勉为其难啊!”
那人摆了摆手,道:“不妨事,转天杂家叫人送几斤好茶给你就是了。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认定老鬼便是杂家要找的人。”
那铎千恩万谢过,道:“回大人,老鬼是七月底从金山出发到的纽约,从时间上讲,符合大人要找的那个窃贼。其二,老鬼在环球大马戏团的表演总是形象多变,有时候,就连他的徒弟都分辨不出,符合大人所说那窃贼精通易容术的特点。其三,我已打探清楚,老鬼在美利坚虽然混迹马戏行当,但他却是从盗门改行而来,他那几个徒弟中,除了大徒弟赵大新之外,其他五人,全是带艺拜师。最重要的一点,那老鬼无论是甚高还是体型,都跟大人所说那盗贼的特征颇为相似。”
那位自称杂家的太监微微点头,道:“还有么?”
那铎深吸了口气,往前凑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老鬼跟安良堂顾浩然交往颇深,小人的这根手指,便是拜他们二人所赐!”说着,那铎伸开了右掌,其小指,仅剩下了秃秃的最后一节。
“安良堂与逆党多有勾结,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那老鬼与顾浩然有所交往,又或是那老鬼原本就是安良堂的人,便更能说的通了,但如此一来,那件宝贝的下落也就成了问题,你说,是会在旧金山安良堂中,还是在纽约顾浩然手上,又或是老鬼谁也没给,留在了自己手上呢?”那太监眯缝着双眼,斜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那铎道:“大人,依小的看,不如把老鬼抓起来,审一审,不就全都清楚了?”
那太监轻叹一声,道:“这倒也是个办法……杂家在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那铎劝解道:“大人,有时候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那太监忽地盯住了那铎,几秒钟后露出了笑容:“朝廷派你来学习,这银子可算是没白花,你长进多了,看来,杂家当初还真没看错人。”
那铎连忙起身,作了个深揖,道:“还仰仗大人多多栽培!”
那太监长吁一声,叹道:“抓他容易审他难啊!但凡与逆党有瓜葛之人,多是些不识时务的蠢货,自以为螳臂可以挡得了车蚍蜉能够撼得动树,一个个都是些不知死活的货色。”
那铎再次起身,抱拳作揖,道:“大人,小的倒是有办法撬开老鬼的那张嘴。”
那太监惊喜道:“噢?真的吗?”那铎便要解释,却被那太监止住:“杂家事务繁多,哪有闲空听你啰嗦,这样好了,待杂家抓了那老鬼,便差人请你过去审讯他,只希望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杂家失望哦。”
那铎向后撤了两步,离开了沙发,在空地上跪了下来,叩头之后,道:“小的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翘开老鬼的嘴巴,让他说出所有逆党秘密。”
那太监欣慰点头,道:“你有此决心,杂家深感欣慰,不过,即便失败,也用不着你赔上这颗人头,你的命,贵着呢,杂家将来还有大用。”
那铎再次叩拜。
那太监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卡片,摆到了茶几上,并道:“好了,杂家要回去了,今后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联系杂家。”
那太监打小入宫,无名无姓,后来因乖巧被宫里大太监李连英收做了干儿子,从而算是飞黄腾达。李连英原名李进喜,因服侍太后有功而受太后赐名叫了连英,李连英收了那太监做了干儿子后便将自己的小名赏给了他,因而被叫做李喜儿。
李喜儿不喜读书,却爱舞刀弄棍,李连英有意引导,在宫里选了几位侍卫首领教他武功,原以为能强过常人也就满意了,却无心插柳地培养出了一名顶尖高手,待李喜儿成年之后,宫中竟然不见敌手。
李喜儿与那铎相识颇为偶然,在到美利坚之前,李喜儿并不知道那铎这个人,甚至连那铎的父亲祖父都不曾听说。李喜儿来到纽约后,有一次慕名前来环球大马戏团观看表演,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那铎。
因为有女性陪伴李喜儿,所以那铎当时向李喜儿一行行了脱帽礼,从而露出了他那条油亮辫子。
但凡来美利坚厮混的华人,除了那些个留洋学生之外,绝大多数都剪去了辫子,像那铎这样已经混出了一定地位的人,更是应该积极融入到洋人社会中去,更应该将脑袋后面的这根牛尾巴剪了去。
所以,当李喜儿看到那铎依旧留着辫子的时候,有了反差感,对那铎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好感。
那铎起初并没有在意李喜儿,从大清朝来美利坚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装的跟个什么似的,但是,若是在大清朝属于真有头脸的人物,谁又会背井离乡远渡重洋跑来这洋人的国家啊!
但当李喜儿亮出真实身份的时候,那铎立刻转变了态度。毕竟是官宦子弟,对宫里的事情多少都有些了解,那铎深知,能为李连英当差办事的太监,绝不可小觑。
李喜儿在紫禁城可谓是大权在握,但来了纽约可就不成了,因而,对那铎这种没敢忘记了祖宗且又在纽约颇有根基的人,李喜儿也是十分乐意将其纳入麾下。而那铎对能投靠在李喜儿门下更是积极,只是,那李喜儿城府颇深,初次见面寥寥数言便转身告辞,之后更是不见影踪。
直到半个月前,李喜儿托人带话给那铎,让他帮忙寻找一个盗门中人,不知姓名,不得相貌,只知此盗贼个头不高体型干练且盗艺精湛属于高手中的高手。那铎当时就想到了老鬼。
那铎早就探查到老鬼乃是盗门出身,只是,洋人们对三教九流外八门什么的根本不懂,若是直白说老鬼就是个盗贼小偷的话,恐怕洋人们不光不会信,还会当自己是在诬陷他人。所以,那铎虽然一心想扳倒老鬼和他的彭家班,却始终没有拿此事来做文章。
但李喜儿的委托,却让那铎看到了机会。
马场投毒一案,那铎依靠自己的聪明和胡易青的愚蠢而侥幸逃脱,随后依据描摹来的举报人笔迹终于核实那封匿名信便是出自于老鬼之手。
那一刻,二人之间的矛盾从普通的争势夺利陡然间上升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层次。老鬼是不是李喜儿要追查的那个盗贼并不重要,对那铎来说,借李喜儿之手,干掉老鬼那才是最大的实惠。
见到李喜儿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而且,还给他留下了联系的地址,那铎开心地要上了天,立马折回了那女演员的房间,不是没吃饱吗?老子今夜就让你吃到撑!
李喜儿披着大衣走出了皇家马戏团,来到纽约之后,他完全丢掉了之前的穿着习惯,像洋人一样,穿起了西装蹬上了皮鞋,还打起了领带,只是后脑勺上的一根辫子甚是扎眼,而李喜儿却从不遮掩。
皇家马戏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开车的司机见到李喜儿走来,连忙发动了车子。汽车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热气,才使得那开车的司机不至于被冻得簌簌发抖。
李喜儿上了车,看了眼汽车上下,冷哼一声,道:“这洋人啊,说聪明确实聪明,说愚蠢也确实愚蠢,能弄出汽车这么个神奇玩意出来,就不晓得再多加一个车厢么?像咱们大清朝的马车,封上厢帘,再生盆炭火,多冷的天也冻不着啊!”
那司机应道:“大人说的极是,这洋人不单愚蠢,还特别呆板,根本不懂得事理……大人,咱们这就回去吗?”
李喜儿裹紧了身上大衣,回道:“回了,回了,等回去了,你把他们都叫来,我有事情要安排。”
李喜儿口中说的他们,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身手不凡。
“你们啊,可都是咱们内机局的精英,咱们这么多人来了美利坚,那家里面可就空了小一半喽。”李喜儿的口吻颇为轻松,可那三十余听者却是面色凝重。
内机局成立于光绪二十四年,那一年,紫禁城发生了一件比八国联军还要令老佛爷不高兴的事件,随后内机局成立,明面上的职责是加强宫内各项机要事务的管理,实际上却是在执行暗查追杀逆党残孽的任务。
按理说,朝廷丢了件宝贝而要追查盗贼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惊动内机局。而如今,内机局不光被惊动,而且还派出了小一半的精英横跨大洋不远万里去追缉,这只能说明,朝廷丢失的这件宝贝太过珍重。
“咱们来到美利坚也有快两月了,大伙都很辛苦,可案情却始终没有进展,这也不能怪大伙,毕竟咱们是在人家洋人的国家办事,不像是在咱们大清朝,可以甩开膀子干活。李喜儿说着,将辫子拿到了面前,用辫尾搔了几下鼻孔,痛快地打了个喷嚏。这是李喜儿心情不错的习惯性表现,看到了这个动作,那三十余人的神情才稍有缓和。
“杂家刚才啊,去见了一个人,他跟杂家提供了一条线索,环球大马戏团的老鬼,你们中应该有人见过吧。”说到这儿,李喜儿停顿了下来,再用辫稍搔出个喷嚏来,然后颇为惬意道:“他居然是盗门出身,据说还是个高手。”
其中有一人应道:“大人,那老鬼小的见过,一手戏法变的是神鬼莫测,小的当时有过怀疑,但跟了他五天,却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李喜儿侧脸瞥了那人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不怎么说咱们遇到的对手可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呢?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发觉了破绽,那还怎好称作高手?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咱们大清朝那么重要的宝贝呢?”
那人面色一凛,连忙道:“大人教训的对,是小的疏忽了。”
李喜儿咯咯笑了两声,道:“也不能怪你疏忽,这老鬼,不是连杂家也骗过了吗?”
另有一人道:“大人,咱们该怎么做?是盯紧了?还是直接动手?”
李喜儿长出了口气,道:“咱们呆在这纽约,可没少花朝廷的银子,早一天结案,便可多省下一笔银子。”
那人立刻起身,抱拳施礼,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做部署。”
李喜儿点了点头,道:“刘统带稍安勿躁,且听杂家把话说完。”待刘统带重新坐定,李喜儿端起茶盏,立刻有属下为其添了滚水这是喝茶的讲究,一盏茶若是一上来便冲满了滚水,那么等冷下来的时候,茶叶就会有少许泡过了的感觉,只冲一半滚水,但凉了后,再冲上滚水品饮,如此温度刚好入口,而茶叶亦不会泡过了。
李喜儿似乎确实口渴,一连喝了数口才放下茶盏,道:“环球大马戏团的老板是个洋人,咱们可不能在洋人的地盘上直接动手,万一有个闪失不好向洋人交代,所以啊,须将那老鬼引出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在外面动手。”
刘统带立刻起身,抱拳躬身,回道:“属下明白!”
李喜儿又道:“倘若老鬼的确是那盗贼,咱们要是准备不充分的话,是极难将其捕获的。想当初,济南府动用了百余捕快,将他围困在了一处大院中,可谓是密不透风,但结果怎的?不还是让他跑掉了吗?当然,济南府那帮捕快全是些叻色,跟你们这些内机局精英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三十余众齐声应道:“属下谨遵大人教诲,绝不会掉以轻心!”
李喜儿咯咯笑道:“你们啊,就不能小点声么?让洋人听到了,多不好啊。”
李喜儿再以辫稍搔弄鼻孔:“啊,阿嚏……还有啊,抓他的时候啊,不要把动静闹大了,洋人警察可是各个手中都配了枪的,真要是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咱们呐,可占不着什么便宜。吃点亏倒也无妨,但若是让老鬼给跑了,又打了草惊了蛇,那就不太好办咯。”
刘统带闻言,起身来到了李喜儿跟前,俯下身,在李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喜儿听着,不住点头,面上的喜色也是越发浓烈,“嗯,这个法子不错,杂家很是赞赏,刘统带,待办完了事,杂家一定要向干爹举荐你。”
每个周末,彭家班都要坐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前往曼哈顿百老汇大道的内德兰德大剧院去演出,演出完了,再坐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回到马戏团驻地。布鲁大桥依旧雄伟壮观,但走的次数多了,大家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因而,再经过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还会扒着车窗向外张望。
演出的辛苦使得彭家班的师兄师姐们在车上便闭上双眼短暂休息,只有罗猎安翟哥俩凑在一坨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车是租来的,为了节省费用,马戏团只租了一辆车,演员们的节目有先后顺序,因而,一辆车分三批次接送演员倒也能安排的开。彭家班的两个节目是压轴,所以也是最后一批接回驻地的演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车在下了布鲁克林大桥后没再走多远便出了故障,抛锚在了路边。
司机里里外外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故障原因,居然是油箱的油用光了。
“该死的加油工,我明明加了足够的油,怎么就用完了呢?”司机骂骂咧咧到路边打电话求助去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加油站的加油工拎着桶汽油匆匆忙忙赶过来,为汽车加了油,这才重新上路。到了驻地门口,已是深夜近十一点钟,众人早已是疲惫不堪,下了车便赶紧往宿舍走,所有人的心思都一样,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赶紧睡觉。
便在这时,一个陌生小伙迎向了老鬼,用着熟练的国语招呼道:“老鬼先生,我是安德森先生新招聘的翻译兼助理,是这样,安德森先生有急事要跟您商量,想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