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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谁说我害怕了?你痛痛快快地签字,我就跟着予聆公子验尸!”这孩子是倔脾气。

    “嫤儿!”卫梦言叫住了女儿。他虽然与女儿多年未聚,但小丫头的本心他还是知道的,她从小见血就晕,几乎全府上下都知道。听说金平梅府上逢年过节都要躲着宰羊杀鸡。

    “哈,卫小姐果当得女中豪杰,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卫小姐可不能临阵退缩。”冯喜才恶意地笑笑,将手腕压下寸许。

    “行,就一言为定!你不赖我就不赖!”卫嫤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死太监,烂屁股”。

    想算计她,哼,没门!

    以前的卫大小姐是什么德性她不知道,她却是捱过饥荒看过战乱,还在战场上刨过尸坑的。她亲眼看着夏侯卓琪一身是血地被人送回来,染红的战袍还是她为他脱下来的,她会怕死人?她会怕血腥?她在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时候,这些个尸位素餐的还在京中看莺歌燕舞呢!

    “嫤儿,不可勉强。”

    “爹,你放心,就算嫤儿不行,不还有予聆公子看着吗?绝对不会丢我卫家的脸的!”

    “如此,有劳冯公公。”卫梦看女儿还算镇定,只好点了头。

    “好。”冯喜才大笔一挥。曹氏父子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曹游挺直了腰杆,只觉得要是能够摘去头上的罪名,这一路跪下来也算是值得了。

    予聆一直不曾多言,看见冯状的尸体被抬上来,顺手便捞起个小册子往卫嫤怀里一扔,转身向其中一位公人道:“有劳这位大哥帮个忙,替在下将马背上那个小包袱拿进来。”转头见卫嫤的爪子还不依不挠地拉着他不松,不由得好笑,他暗自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予聆公子要趟这浑水,门外看热闹地越来越多,公人们体谅众人的心情,也不再竭力驱赶,反正这个予聆公子往哪里一站都是热闹,他们脱掉了公服跟这些平头百姓也是一个样子,谁也别笑话谁。大理寺门口闹喳喳地的一片,卖水果的小贩都跟着挤进来了。

    卫梦言恨不得给冯喜才两巴掌才解气。

    今天卫嫤穿得素净,脸上未施脂粉,失了血色就格外地白,白得跟她手里的纸面一样儿,这当爹的看得分外难受。

    公人依言挤出人群又抱着包袱挤回来,走到予聆身边鼻尖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予聆公子谢过,将包袱小心打开,露出了一把小刀,一副干净的手套,还有一小块白布,白布上面竟还敷着淡淡的兰花香,倒像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这是做什么用的?”卫嫤对那块白布感到好奇。

    “是给你的。”予聆将白布挑起,递到她面前,“要是觉得难受,就捂上。还有,能不能把你的爪子先放下?你这样我行动不方便,要是劈岔了怎么办?”

    “哦。”卫嫤乖乖地放下手,将小册子翻开,对照了一下主要的格式,又望了卫梦言一眼。父女两一对眼,一个委屈,一个愤怒,冯喜才在旁边无声地翘起了嘴角。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嫤儿,若是忍不了一定要的爹说。”卫梦言握紧了手里的笔,比曹氏父子还着急。

    “爹放心,女儿说得出就做得到,绝不丢我卫家的脸。”卫嫤咬紧了牙将拳头一握,手里的白布立即被揪成了一块尿片。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儿感染了众人,曹氏兄弟感激零涕,就差去抱他的大腿了。外面更是闹哄哄地乐成了一团。

    “卫小姐还真的要去剖尸体?听说她连个线头都捏不稳,能成事么?”

    “怎么不能成?别忘了,她身边站着的可是予聆公子呢。”

    “对呀,予聆公子,按说他不是很讨厌卫小姐么?怎么就愿意跟她站在一起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女追男隔层纱,这样标致的小美人儿投怀送抱,哪有不喜的?”

    “别说,还挺般配。卫小姐长得比誉妃娘娘还好看。”

    “般配个屁,连绣花都不会的姑娘,能嫁得出去么?”

    “叽叽呱呱……”

    “说我不会绣花,我待会就把你们这些破嘴缝起来,整天予聆公子予聆公子烦不烦,吃撑了没事做,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发花痴!哼!谁要跟他这流氓般配的?我不稀罕!”

    卫嫤在心里骂骂咧咧,瞪向予聆的眼神何其“刻骨铭心”,就差把脸上挤出两块横肉了。

    “开始吧。”予聆换上手套,蹲下身子不去看她。

    卫嫤又偷偷朝着冯喜才多瞟了两眼,被予聆一声轻咳才拉回了魂。

    她的脸还是很白,越看着冯喜才就越白几分,似乎并不是假装的。予聆留意到卫嫤执笔的手有些汗湿,倒不像是害怕,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激动吧。她一直就这样。

    他慢慢向她靠近了一点,伸手接过那块皱巴巴的白布,小心地为她捂上。

    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要说话也方便了许多。可看热闹的人们却激动起来,门外的嘘声盖过了公人们的呵斥,卫梦言看得目瞪口呆,曹游却是怒从心起。

    “娘娘腔,你想干什么?”

    不管以前曹游与卫嫤有过多大的过节,打她进这大理寺的门槛起,就已经成为了曹小国舅眼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若换作平时,他早就揍得这小白脸满地找牙了。

    “怎么了?”予聆的声音沉下来,潜入到喧哗的最深处,他对曹游的大叫小呼置若罔闻。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冯公公?我是说,我还‘活’着的时候。”她的意思也只有他能懂。

    “先别想那么多,做事。”他的手放下来,不着痕迹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鬓。

    “嗯。”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

    这样的小插曲,没有人谁能真正注意到,众人光只看到两个神仙般地人儿蹲在一处,举止暧昧,当然,如果卫相的眼神不那么凶悍,如果地上的尸体不那么违和,气氛只怕会更好。

    大理寺外群情激动,姑娘们的尖叫与号哭一波一波地传来,充满了不甘。

    予聆与卫嫤说完话便飞快地分开了,前者面色从容地掀起了尸体上的白布,后者提笔在尸检的册子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卫小姐,辑录死者姓名、年龄、籍贯等事宜。”予聆虽未抬头,却可以想象在座的神情。

    “已经都记好了。”卫嫤强忍着好奇,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她大声念道,“死者冯状,字尤缮,现年二十有一,扶城人……”

    “好,接下来,我说你记,若是跟不上就告知一声。”予聆歪头看看卫嫤的字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在依兰山石头上刻下的那行字,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转过了脸才继续道,“记下来,死者口眼张开,发髻松散,头部未见明显伤痕,双手拳手半握,有挣扎的痕迹,但不明显。手臂上有瘀青,应是挣扎时格挡所致。其肢并无明显伤口。”

    卫嫤依他所言奋笔疾书。原本喧闹的看客突然安静了。

    有人在后边看清了卫嫤的字迹,与想象中的……似乎不大一样。如果说苏子墨之手书如芝兰墨竹迎风飘摆,那卫小姐的字便翩若惊鸿畅如流云。只见佳人运笔如飞,皓腕如玉,漂亮的凤目之中隐有厉光,如此观之,竟像是一把未出鞘的绝世好剑。

    这样的她,与座上威煞四方的左丞相年少之时如出一辙,一样的优雅从容,一样淡定沉敛。

    予聆将冯状身上衣袍解开,接着说道:“死者血染重衣,伤口在右边第三根肋骨处。”说完又扳着尸身翻转了一圈,“可以断定是由利物穿刺要害致死。”

    卫嫤依旧没有停笔,只在抬眼时,不屑地扫了贺常九一眼,眸色疾厉。

    老贺被她猝然一瞪,竟有些支撑不住,陡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曹游懵懵懂懂地看着那个离自己数步开外的影子,居然感到异常陌生。

    他算得上是阅女无数,女子专注的模样也不是没见过,但卫嫤却完全不一样,寻常女子不管是素手弄琴还是低眉绣花,神情都是温柔而静婉的,可是她……举手投足之间居然带了三分外放的煞气,竟令人不敢直视。就连那视线似乎都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老贺压得直不起腰来。

    卫梦言也是第一次看见从自己女儿身上透射出这样的气场,他不只一次发觉自己太不了解这个小丫头。她喜欢什么,会些什么,擅长什么,他都不知道,他以为她只会像曹游一样带着群手下在街打打闹闹,但从庞文绢一事看来,真相远不是如此。

    从查案到审案,她并无大过,她心机至深却又藏而不露,但这些却并非寻常少女的特质,只有历经大变的人,才会如此小心……她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与众不同的?

    “予聆公子,能否用刀?”卫嫤写完,重新提笔蘸了墨。

    卫梦言闻言愣了一下,陡听座上一声惨呼,却是冯喜才哭着喊着向冯状的尸体扑过去。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爹爹一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一定!”

    那哭是假的,眼泪却是真的,只是他哭的时候,还不忘将目光往册子上瞟。

    卫嫤起身一让,目光猛然对上,她察觉到一丝模糊的探究,当即低下了头。

    等再回过神来,那老太监已经被左右架开了。

    卫梦言担忧地踱至她身边,探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烫没烧。

    “爹,我没事。”她牵扯出一丝笑意。

    说话间,予聆已将身侧的小刀握入手中,就在这时,原本跪在地上的贺常九突然大叫起来:“不要剖了,老奴认罪,不用再剖了,老奴认罪!冯公子乃是老奴所杀,是老奴嫁祸给三公子的,是老奴错了!老奴愿听发落!”他连滚带爬地到了卫梦言跟前,却被人生生拉住。

    原本安静的人群又喧闹起来,他们隔得远,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平白感到意外。

    冯喜才口中“啧”了一声,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粘在卫嫤身上,他觉得十分蹊跷。

    刚才这丫头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老家伙就认了?

    “本相刚才问你,你为何不说?”卫梦言返回座中,一拍惊堂木。

    “老奴,老奴……”贺常久哆嗦着,目光游走。

    予聆突然提刀,缓缓剖开了尸体的胸腔,他手腕沉稳,锋刃向下竟是像切豆腐一样平整光滑,又听他淡淡地道:“伤口有两处,其一至肋间止,没触及内脏,其二则是透胸而过,直锉地面,伤口皆是前窄而后宽,表面皮肉卷突,推断凶器不超过八寸,宽两指。还有……刀伤处有碎肉……看情形应是同一把器所为。”

    卫嫤迅速提笔将他说的都记下来,还真如他之前所言那般,有“默契”。

    “你这老畜牲为何要嫁祸于我?”曹游伸手就去揪贺常九的耳朵。

    贺常九一边爬地闪躲,一边颤声说道:“那日冯公子与庞姨娘争吵,老奴看不过,才会举刀相向,老奴心急,见冯公子一刀下去未咽气,才又刺了第二刀,这些都被卫小姐说中,皆是老奴一人所为,与三公子无关。”

    卫梦言望向卫嫤:“嫤儿,你怎么看?”

    卫嫤将手中卷册呈上,朗声道:“无差,从予聆公子所得的结果来看,冯公子身上有两处伤,但真正致命的是第二处。其中第一处伤口斜插向上,显然是行凶者从低处刺伤死者。嫤儿在别院曾叫箫琰将所有摆设复原,发现有一点与所见是吻合的,从当时的尸判所记来看,冯公子应是从高处摔下,恰恰撞上了贺常九手里的匕首,所以伤口才会倾斜向上。还有,予聆公子所断与匕首尺寸也吻合,即是呈堂之物!”

    她说话掷地有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在他们眼中,卫嫤是骄蛮不懂事的官家小姐,是只会整天胡闹的卫小霸王,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守在这儿,可是卫嫤带给他们的永远是惊吓多过于惊喜。刚才还面色发白的卫小姐,现在不但语声洪亮,目光犀利,还分析得头头是道。

    虎父无犬女之说,可见并非恭维。

    卫梦言惊诧之余,又看向贺常九:“可是实情?”

    贺常九磕头如捣蒜:“左相大人明鉴。”

    卫梦言怒道:“那第二道伤又如何解释,你是一时忿慨,还是畜意谋之,杀人者以命偿之,这样粗浅的道理,你会不明白?”

    卫嫤看了予聆一眼,答道:“或许只是惯性使然,因为庞文绢腹中骨肉并非曹三公子所出。”

    “什么?”曹游终于不用跪了,但眼前这个消息太沉重,逼得他一时竟站不起来,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扣下来,他的脸也绿了。

    曹满却已经笑起来,拍手道:“死得好,死得好啊,yin**女者,罪可当诛!”

    冯喜才的脸一会色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如彩虹般变幻莫测,相当有看头。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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