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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楼霄的时候,他还只是君行。

    东篱王爷的身份,那时的容青并不知道,只听他说自己是烟京贵族子弟,来这战场磨砺自己,她便也就没有细思。

    那时的战事,依旧吃紧,回到城池之后,她便养了一阵子的伤。只期间,她却是没有休息,布阵排兵,鼓舞士气。

    在她尚且未曾养好伤的时候,便借着谋略,打了场漂亮的仗。自那以后,她才渐渐开始懂得用兵,懂得为将之道,而不是一股脑的冲锋陷阵,斩杀敌人。

    在那期间的一段时间里,楼霄没有被晋升,而是依旧在底层,做着杂役的伙计。而容青,倒也一时间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两人在回到城池之后,便基本断了交集。

    一直到次年,她即将成为骠骑大将军的两个月前,两人再一次有了交集。

    漠北和漠南有蛮子大肆掠杀,因着漠南有主帅领兵,便只拨了三千骑兵与她。说是击杀蛮子,其实不过是她先领着这些人去送死罢了,她心中明白,所以只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这三千骑兵的挑选,必须是愿者跟随。

    本以为随着她送死之人,应是不多,倒是没有想到,跟随之人,足足有三千余人,而其中,便是有楼霄。

    那时候,她才算是第一次看清楚这青年的容貌。

    即便晒出了麦色肌肤,也出乎意料的精致好看。

    一行人径直抵达了漠北,分配任务之际,楼霄主动请缨,领了一批小分队,打在前头。

    因着配合默契,这一仗打的远比想象中的顺利,他们一举拿下漠北虚城,护住了千余百姓。

    自那以后,她与楼霄便成了至交。

    两人也曾饮酒作乐,也曾年少打马,那是最自在的年岁,便是黄沙滚滚,也让人觉得甚是好看。

    那时候的楼霄,与现下不同,他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许是环境使然,他心中的算计和欲望,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在容青的面前,几乎一丝不存。

    后来,她回了都城,因这场战役,被封了上将,成了闻名东篱的骠骑大将军。只是,等她再回来想与楼霄、林叶庆贺之时,却是不见他的踪迹。

    直到次年,于大殿之上,她看到了他。不是小将,不是君行,而是一个唤作楼霄的王爷。

    看着略显陌生的楼霄,她敛下眸子,只作不识。

    只未曾料到,楼霄却是约了她,垂钓江边。

    他说他备了好酒,于是她便去了。

    仿佛是重温旧时情谊那般,他们依旧酣畅淋漓,末了,楼霄才与她说,其实很早便知道,她是女儿身。

    可奇怪的是,她却是没有慌乱,只微微笑着,肆然的歪着脑袋,等着他再度开口。

    不过,楼霄没有说话,却是忽地笑了起来。她看不懂他的笑,像是少年,却又有几分成熟之意,全然与在荒漠时候的他,不太相同。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却不再提起那个话题,只唯独,他问过她,叫什么名字……原来那个被她丢弃的名字。

    那是她决意放下的过往,所以,她毫不介怀的告诉了他。

    再后来,两人渐渐的便走到了一起,她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可心中明白,大抵是心悦之的欢喜……

    “没想到妹妹竟是与楼霄有过这样的故事!”苏墨惊愕的看着画面中的一幕,不由便想起,之前司言曾朝着楼霄射箭的事情……是不是司言其实一早便知道,苏子衿与楼霄,有过这般的过往?

    如此一想,苏墨便不由朝着司言的方向看去,却见司言神色极为冷峻,漆黑的眸底一片冰寒,连带着周身的气压,也变得很低很低。

    似乎是苏墨的眸光太过显眼,就见司言冷冷偏头,漠然道:“我知道。”

    不过三个字,便好像完全清楚苏墨的想法一般,便是一旁依旧泪眼汪汪的战王妃,也不由朝着苏墨的方向看来。

    现下战王夫妇的心思,大抵都在心疼苏子衿的面上,瞧着楼霄的出现,两人却是尚且没有回神。

    “哦……呵呵。”苏墨摸了摸脑袋,深觉尴尬。

    只这时,画面微微晃动,四周的黄沙不再,成了奢华精致的殿宇。

    她笑着坐在案几前,手中执着一支笔,歪着脑袋向玉石桌子看去:“陛下瞧着我这阵法,可是画对了?”

    一边说,她一边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捏着那墨迹未干的图纸,便起身朝着文宣帝而去。

    今日,她依旧是着一袭红衣,作男子打扮,只那獠牙面具被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尚且未长开的美好脸容。

    “朕瞧瞧。”文宣帝闻言,立即便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图纸,仔细的端详起来。

    好半晌,他才笑起来,赞道:“你这小丫头,没想到竟是如此有天赋!”

    他不过才教她几次奇门遁甲之术,转眼她自己便是可以设计出这等精妙的阵法,若是假以时日,想来连他自己都要比不过她了。

    “看来陛下的意思,便是我画对了?”抿唇笑起来,她弯着唇角,很是愉悦。

    “是啊,你画对了。”睨了眼她,文宣帝摇头笑道:“瞧着这天赋,想来不多时便可以出师了。”

    “陛下乃名师,出我这等子高徒,也是正常。”她不以为意的说着,却是又走到了案几前,百无聊赖的坐了下来。

    看着她一副分明自得,却又故作谦虚的模样,文宣帝眼底便有无奈之色,缓缓浮现。

    似乎是想起什么,就见他看向她,语气含了三分揶揄:“小丫头,听说你近日和尚家的小女儿,很是亲近?”

    尚家的小女儿,自然便是尚若水了。

    近日来,少年将军容青威名远播,在烟京这个藏不住事儿的地方,无疑众人便都知,她们私交甚好。

    容青闻言,便点了点头,挑眼笑道:“若水很是惹人怜爱。”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私交甚好的传闻了。

    若水和她,确实有着极深的交情,最初的时候若水只知她是少年将军,不知她其实是女子。

    后来,因为一次误打误撞,若水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可那时候,若水却是丝毫没有失望的模样,只捂着唇,满眼都是惊喜。

    “你啊,仔细些人家姑娘的名声。”文宣帝叹了口气,却是有些纵容的意味:“咱们东篱可不比旁的地方,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文宣帝打听到,这唤作若水的小姑娘,年纪很小,早早便订了亲,有了未婚夫婿,可如今跟着容青厮混,俨然是要被他人非议的。

    诚然,他知道她们都是女儿家,并无不妥,可到底这天下人并不知道,人家瞧着,只是一男一女,哪里还会管什么清白不清白?

    “陛下且放心。”邪肆的勾起唇角,她撑着脑袋,洒然道:“若水不在意那些。”

    嘴里说着不在意,其实她心中很是清楚,若水并不愿嫁给那陈公子,也曾与她说过,若是能够借着与她交好的方式,逼得陈家退亲,自是最好。

    而尚家那头,因着畏惧她这年少的将军,同时私心里也存着能够攀上一二的想法,便也就任由若水这般‘胡闹’了。

    “你这丫头,真不知道是太过洒脱,还是太过男儿性子!”说着责备的话,可文宣帝的眼底丝毫没有怪罪,有的,只有宛若慈父般的溺爱。

    人和人,其实很是奇怪,正如文宣帝自己,他自己有女儿,公主好些,可偏生没有一个令他欢喜的,而容青这丫头呢?分明与自己无亲无故,他便就是很疼宠这孩子,恨不能她就是自个的公主,如此也好过她在外头受苦。

    她闻言,璀璨一笑,回道:“也许是又洒脱,又男儿性子呢?”

    “罢了罢了,”文宣帝摆手,认输道:“朕终归讲不过你,朕认了。”

    “唔,我记得,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忽地,她话锋一转,又道:“陛下可是想好要送我什么了?”

    这话,便是故意讨要生辰礼物了。

    “你这丫头,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跟朕要礼物了。”笑骂一声,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簪,装模作样道:“朕前几日得了极好的璞玉,做了块玉佩后,又瞧着料子多了一丝,便命人又添了一支簪子……”

    一边说,他一边抬眼瞧她,俨然是等着她过来拿了。

    分明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她却还是笑嘻嘻的便上前:“陛下这簪子可真好看,不妨送与我呗?”

    说着,她拿过文宣帝手上的玉簪子,容色很是欢喜。

    那玉簪,倒是好看至极,通体呈艳丽的红色,雕成梅花的样式,中央还镶嵌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水晶,耀眼十分。

    她记得,先前自己曾说过,想要一支南海珊瑚红玉的簪子,只南海珊瑚红玉是世上稀缺的,几乎很难找到。

    眼底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动容,她刻意掩下那抹情绪,笑容很是艳绝。

    她知道,文宣帝定是在她出征之际,四处搜罗这南海珊瑚红玉,可他这人又一向不太喜欢张扬,所以才故意这般说词。

    “你喜欢,便送你罢。”文宣帝见她爱不释手,便笑道:“朕左右也不过随手让人做的。”

    “谢陛下赏赐。”没有拆穿他,她故意施了个礼,逗得文宣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

    ……

    这几年的戎马生涯,她开始过的顺风顺水,渐渐的淡忘了孟家的一切。即便在朝堂上见着孟家之人,她也从来淡漠,仿若不曾识得。

    文宣帝赐予了她一座将军府,她也养了自己的暗卫,生活的一切,变得生动起来,她就好似重新活了过来那般,纵情高歌,结交各方人士。

    其中,便是有燕夙,那个满是魏晋风骨的洒脱男子。

    只是,当她以为触到光明的时候,却是再一次,陷入深渊之中。

    宣和十五年,楼霄身中蛊毒,垂死之际。

    她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为他种下噬心蛊,整整守了他三天三夜。

    可等着楼霄苏醒之后,不到几日,边疆蛮子联合动乱,她披上盔甲,带上长剑,携着未愈的伤,远赴战场。

    那一场大战,打了好几个月,可以称得上是天昏地暗。

    联合的蛮子无比凶悍,她负伤累累之下,几次都险些丧命,可心中有着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活下来,走下去。

    她想,楼霄在东篱等着她,她务必要回去,否则他一个人,岂不是孤独终老?

    带着这般念头,她咬着牙,顶着满身的伤,终于将蛮子逼出了边界,取得了胜利。

    腊月寒冬,冰封万里。

    她满心欢喜的领着一众将领,踏上了归途的路。

    林叶说,他妻子便要产子了,他想让她做孩子的干爹。

    她笑起来,心中想着,若是回去之后,自己大约是要嫁给楼霄了,那个时候,她想来是做不得什么干爹了。

    可她没有预料到,尚未抵达都城,便被告知文宣帝驾崩。

    看着幻境中,面具下苏子衿惊慌失措的眸色,战王爷的心,有些好似被撕开了一般,疼的无以复加。

    他见过文宣帝与苏子衿相处的模样,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父女。

    文宣帝对苏子衿……或者说是容青的宠爱,完全不亚于一个为父之人。

    他给了她最初的父爱,让她学会一个女儿家该有的‘骄纵’,可当她忽然被告知,文宣帝驾崩的那一刹那,心中有根弦,徒然便断了……

    苏子衿策马疾驰,漫天的大雪,几乎将她冻僵。可她依旧赶着路,想要尽快回到烟京,回到那个如慈父一般的男子身边。

    可她没有等来再见一面的欣然,没有等来楼霄的怀抱,等到的,却是半途击杀,和满目疮痍的痛!

    看着林叶和若水,双双死在她的面前的那一刻,她仅存的所有理智,一时间土崩瓦解!

    楼霄高高坐在马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他依旧穿着紫衣玉冠,外披一件黑色大氅,邪魅的俊颜冰冷异常。

    他说:“青丝,你还不束手就擒吗?如果你愿意伏法,本王便饶你不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见他眼底有复杂的情绪涌起。可彼时彼刻,这些对她,早已不重要了!

    在这一刻,她突然便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所有的虚情假意……他要的,只是江山,只是权势,不是她,更不是任何安逸的生活!

    “楼霄,你要我束手就擒?你……”大雪之中,她仰着头,冷笑连连:“何德何能?”

    风雪之中,她一袭红衣,猎猎作响,精致的容颜,苍白的朱唇,即便满身狼狈,她看起来依旧那么的高傲。

    “青丝,你何苦如此冥顽不灵!”楼霄深吸一口气,眸底的情绪是那么的浓烈。

    若是她投降,他可以放过她……今后,她依旧是他的未婚妻,他们之间,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话一说出口,他便觉得无比可笑,他倒是忘记了,他的青丝,何等骄傲?

    果不其然,便见她忍不住低声一笑,反问道:“楼霄,你没有经历过绝望?你有没有看见过黑暗?”

    不待他回答,她便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伸手触到那冰冷的雪,看着那雪转瞬消融在她的掌心,她喃喃自语:“如果你曾一直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你就会知道,那唯独的一缕光芒……是多么重要!”

    可他,终究还是亲手摧毁了她的希望,将她推入深渊。

    “楼霄,杀了她!”就在这时,身旁的孟瑶却是冷冷催促:“不要妇人之仁!”

    说着,她看了眼容青的方向,眸底有杀意和快意,一闪而过。

    楼霄没有说话,可容青却是凄冷决绝的仰着头,有恨意溢出骨髓:“我孟青丝,何惧生死!”

    三万的士兵,被埋在荒芜的雪地上,尸骨不存,旧人不再,她又如何会惧怕生死一说?

    可笑,委实可笑啊!

    “射杀!”孟瑶冷笑的声音传来,随着她的话音落地,楼霄亦是开弓拉弦,与此同时,身边的射手骑兵也跟着拉了弓弦。

    “咻咻咻咻……”尖锐的羽箭穿过风雪,直直向她射了过来,天地一瞬间变得极暗,极沉。

    风雪和箭雨融为一体,刹那令人眼花缭乱,刺鼻的血腥味,依旧在蔓延着,她执着手中的利刃,唇边凄凉的笑意,逐渐浮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道暗影随之闪了过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便被人拥进了怀中。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青竹香味,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为何,竟是将血腥味掩盖了彻底。

    天地之间,在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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