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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细细抚摸,仿佛要把他的五官轮廓彻底铭记。
越秋霜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又低头亲亲他嘴唇。
他寻了一个时机,将谢九幽装进船上那些处理尸骸的袋子中,而后将袋子扔进了海。
并没有鬼怪察觉。
谢九幽在他的房间里放了一瓶精血,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他离开后的第,一只纸折千纸鹤循着这点气息,飞了越秋霜上。
越秋霜拿在里端详了许久,才把纸鹤打开。
纸鹤摊开后有一封信,上书娘子亲启。
越秋霜脸微红,一行行仔细读下去。
信上写,自己顺利回岸上,并且加入了道修学府,而今离突破元婴不远。又说自己幸得前辈助,将身上残缺治好。而后谈及之前在海中潜游时偶得一海珠,打算亲做成饰品,待日后迎娶她时,为她亲带上。
越秋霜把信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才小心把信纸重折成纸鹤,藏进墙柜里。
之后数,他又收了许多只纸鹤。
少在他看不见的地渐渐成长起来,笔锋愈发隽秀凌厉,所见所闻的世界更是广袤无比。
只是越秋霜修为废得彻底,虽能收信,却没有能力去回信。
纵然,每收一只纸鹤,他仍是拿出一张信纸,仔细将回信写好,放抽屉。
经之后,信笺经叠成了厚厚一叠。
而信封上面,越秋霜开始犹豫了许久,还是红着脸在上面写道:
谢郎亲启。
谢九幽走之后的第七。
越秋霜来内舱与妹妹越语蝶见面,发现越语蝶面颊憔悴凹陷,看上去竟时日无多。
越秋霜大惊失色:“厉非对你做了什么!”
越语蝶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碰桌上的笔。
自从当受惊吓失声之后,她便没有再出过声了,只能和越秋霜用纸笔交流。
“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鬼将厉非忽然走舱中,“是她自不量力,妄想取悦于我,却沾了我身上鬼气,才落得模样。”
“将甚至还没想好,这回该何罚她……僭越之罪。”
越秋霜怔了怔,跪伏地上,“将军,舍妹犯错,是奴身为兄长教导不之责,要罚便请罚奴。”
厉非笑了,“霜奴,你倒还是一既往。这样罢,中元将至,犹记数之前你醉酒而舞,甚是动人,今你便再献这样一支舞,卯时休。”
越秋霜白了面色,却只能应是。
犹豫了一下,又道:“舍妹沾染鬼气,恐怕寿数无多,再无力服侍尊主,将近可否将她放回,奴照顾?”
厉非挥挥,“你随意。”
越秋霜将越语蝶带回了自己房间。
越语蝶垂着头,容颜憔悴,目光空洞,越秋霜见她这模样,即将出口的质问和斥责便停在了喉咙。
恰逢又有鬼怪传召,只得出去忙碌。
待他深夜回来后,发现越语蝶坐在他平日写信的书案旁边,面前放着纸笔。见他回来,便在纸上用力写道:
我不是故意去冒犯他的。
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哥,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越秋霜看着,叹了一口气,上前拥住妹妹,“都过去了。别怕。”
越语蝶:我死在这里吗。
越秋霜道:“不。语蝶,你信哥吗?很快,就有人来救我的,我很快就能回去人间了。”
越语蝶:还有多久。
越秋霜回忆起谢九幽在信上写的内容,露出一点笑,道:“没有多久了,最迟……半吧。”
秋月十五,又是一中元。
越秋霜穿着红衣,脸上覆着厚厚的□□和艳妆,在众鬼环视中起舞。
鬼侍拿来加了料的血酒喂他灌下,他醉意熏染地伏在血色酒泊里脱衣,雪白肉身上绘满了苍青色泛着荧光的线条,诡异而怪诞的美感引得众鬼把血酒一杯杯泼他身上。
冰冷的酒水和内炙热的火交杂在一起,他扭曲着伸展肢,身不停扭动着,意识却渐渐开始迷离。
忽然耳边不知传来谁的大喊:“火!船着火了!”
他迷迷蒙蒙地睁眼望去,火光倒映在他瞳孔,一群道修从天上降下。
为首的人面容俊美,神色凌冽,披银色战甲,拿长剑,是越秋霜这些想象过无数遍的,少长大后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一点沙哑甜腻的轻哼。他看见谢九幽的视线扫过甲板,扫过临大敌的众鬼,还有伏在地板酒泊上的他。
他又去看台上的乐伶,一寸一寸看过去,皱起了眉。
烈火燃烧了甲板,道修和鬼怪兵戈之声不绝,越秋霜迷蒙看青的身影消失在船舱。知道他该是去房间里找自己了,便使力支起身,往房间爬。
他听谢九幽在大声喊:“阿霜?阿霜?”
越秋霜伏在地上,低声应:“谢郎……”
却几乎同时,听房间里传来一个优美的,同百灵鸟般曼妙婉转的女声响起。
“谢郎,是你在找我吗?”
“我好害怕,快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他看谢九幽抱着颜容憔悴的女子匆匆走出房间,御剑飞天。燃烧着烈火的木头砸在他边,火舌舔舐着他赤/裸的身。他觉得自己确实喝醉了,才做出这样一个荒诞出奇的梦。
忽然,他被人捞了起来,对青黑指甲扣住他腰腹。
厉非道:“船要沉了,跟我走。”
东洲鬼船覆灭,上面百鬼覆灭,唯独鬼将厉非逃生,成为了史书之中人族平复鬼乱的第一件大事。
越秋霜被厉非带往鬼乱更甚的洲。厉非在青冥山中建立鬼府,仍令越秋霜为他起舞弄歌。
越秋霜仍心怀奢念,想只要等谢九幽反应过来,必回来救他出去。
可是等了两月,却只等谢九幽成婚的消息。
厉非道:“你那妹妹命倒也真好,虽然时日无多了,在我鬼船上却有你护佑,回了人间又有你人类所谓的救世之主保护。霜奴,听闻这消息,你也该放心了,便安安心心服侍好我。最近几日,你常心不在焉,我并不满意。”
越秋霜只是沉默。
谢九幽与越语蝶成婚于月,当时众修庆贺,千里红妆。
又半,谢夫人病逝,谢九幽闭关。
又一百七十,谢九幽功参造化,突破踏虚,欲建造地府,重立轮回,世人称之为幽冥大帝。
越秋霜等了谢九幽一百七十。
他在台上一曲唱罢,耳边忽然道音轰鸣,谢九幽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世人和鬼怪的心中。
“吾今立地府,□□责。轮回复,鬼乱将止。”
越秋霜怔怔听着,被厉非牵着去了一处水井边。
厉非笑道:“霜奴,而今我等大势去了。今地府成,好歹你也陪了将这么些,不也变鬼,与将同去吧。”
“是了,”厉非又道,“当初阴阳逆乱,我这些从天地幽冥里逃出来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厉鬼冤魂,想来去了地府之后,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不过霜奴,我养了你这么些,教你吃了这么多生人活骨,你也早满身罪孽。待你死之后,当与将配,那时我便免你奴身,我去地府成婚何?”
听“成婚”字,越秋霜忽然颤抖起来。
他被厉非推入井中。
“你去了地府,见他了?”叶云澜开口问道。
水鬼抱着纸鹤,慢慢点了点头。
地府里鬼来鬼往,尤是阎王殿前,等着上孽镜台的鬼很多,几乎快要装不下了。
他听那些在鬼府当差的人修叹息工繁忙,不知阎王究竟是何耐住寂寞,日日在审判。
有人道:“自从语蝶夫人死后,那位身边就再没有人了。”
另一人叹道:“那位对自家夫人,实在一往情深。可惜语蝶夫人命不长久,否则而今肯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了。”
一人道:“说起来,我记得语蝶夫人被救回来之前似有个小名,那位日日挂在嘴边,怎么现在不叫了?”
另一个道:“那是语蝶夫人的字。后来,语蝶夫人说这称呼令她想起鬼船上所受种种,那位便不叫了,也让我这些人别再叫了。咦,说这里,夫人的小名是什么?时间过去太久,我有些忘记了。”
“似乎是,阿霜……”
“阿霜?”站在他前面的厉非重复了一声,转过身看越秋霜,“我何时不知,你妹妹有这样一个小名?”
即便成了鬼,越秋霜还是能地害怕厉非。
厉非很快联系前因后果。
“所以,当引得谢九幽毁灭东洲鬼船,真正想要救的,不是你妹妹,而是你?”
他不回答,厉非就用幽深的目光凝视着他。
越秋霜以为厉非发怒。
未想厉非只是静静打量了他片刻,而后用青黑指甲摸了摸他脸颊,“阿霜,你可真是个祸害啊。”
“——等了幽冥地狱,再治你。”
排队排了很久,约摸百。
厉非先入殿,之后是越秋霜。
孽镜台照出他满身罪孽。越秋霜并不在意,只仰起头看,高座上穿着厚重袍服的阎王隐藏在庞大阴影里,和他想象中的人并不一样。
阎王道:“汝为人族,却与鬼混同,助纣为虐,残食同族,按律当入地狱受刑万。”
越秋霜若未闻,只轻轻开口道。
“谢郎,我是阿霜。”
阎王语声一顿。
高座上传来一声仿佛疑惑的低语:“阿霜?”
笼罩着上的袍服和阴影散开,书生模样苍白瘦削的男子走了下来,他目光有些迷茫,似乎想要触一触孽镜台上的越秋霜,可这时候,他后便有青铜锁链出现,将他束缚,再不能往前。
谢九幽目光清明起来。
他道:“吾以身镇幽冥,合身地府,融于天道。而今前尘然忘尽,六欲情根俱无。吾发誓,一日鬼乱不止,地狱不空,便永不超脱。”
“吾不知汝与吾有何牵扯,然,一入地府,便该遵守地府规则。”
孽镜台实变虚。
越秋霜与谢九幽的目光交错而过,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仔细去想,他想说的话,实经在才那一句里说尽了。
越秋霜以为自己坠下地狱受刑,却未想,等长久的下坠过后,他再睁眼,却是一片有光有水,更有碧草蓝天的清净之地。
没有刑罚,没有束缚。
地上有一石碑,记载了这片空间来。
这里是地府的基石,谢九幽修为达踏虚,能够开辟空间时,一开始所建造的地。
石碑上记录,这片空间是谢九幽为心上之人所建。当心上人身死,魂魄不见,不知飘零何。
谢九幽便决定重建地府,发下大誓,以身镇幽冥,复立阴阳,平定鬼乱,以求事成之后能够脱出三界,从而成仙,将心上人死复生,与之长厮守。
谢九幽不知事可否成功,便提前留下一抹心念,若心上之人魂魄回返地府,便能不受地府律法所制,送往空间。
兜兜转转,被谢九幽的心念所认,回返至的魂魄,仍是越秋霜。
“他想成仙,还发下大誓,说鬼乱不止,地狱不空,便永不超脱。成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我想,既然我经等了他这么久,那再等他一遭又何妨。”
水鬼声音经很平静,仿佛刚才听这封信是给自己妹妹时候凄厉尖嚎的人并不是他。
“仔细想想,他实并没有什么错。”
“他只是……认错了人,后来,又忘记了我原真正的名字而。”
沈殊嗤道:“啧,什么幽冥大帝,地府阎王,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东,瞎了眼睛的蠢货。”
水鬼这回倒是没有再抬眼瞪他,只闷闷道:“骂得好。”
又道:“不过这只千纸鹤壁确实是他给我的,你不能拿回去。”
沈殊摆摆,“知道了。”
叶云澜道:“既然是他留给你的信,你不打开看看么?”
水鬼怔了怔,看向里的白色千纸鹤。
然后他犹豫许久,才慢慢把千纸鹤展了开来。
写信人的字迹一当,隽秀凌厉。
只是信上第一行字,便让他一愣,两行清泪倏然流淌下来。
——见字面。阿霜。
最近神思颇有恍惚,有些记不得你原名字了,只记得“阿霜”字,时常萦绕于脑海,念叨口中,也甚是熟稔。匆忙之际,便先称呼了,望你不要见怪。
自合身地府后,一切并不我想象。虽得了超越身的力量,五情六欲却似乎渐渐消褪,平生之事,我所记得经不多,印象最深的,是与你一起在鬼船上共度那三,……
今回想,若是身受剜肉剔骨之刑,便能再见你一面,我应当欣然接受罢。
阿霜,望你莫要嫌我啰嗦,我要趁记忆未曾消褪之时,将还记得的事情记下来。
最近我时常害怕,若是我成仙之后却忘了你,那该何是好。后来,我思来想去,觉得以我执念,即便成仙,也绝不忘了你,而若是忘了你,我自然也成不了仙。这般一想,便不再苦恼了。
是了,阿霜,当前我从鬼船逃出,深潜海底之时寻得了一枚海珠,我说过要把它打磨成饰品,待迎娶你时为你戴上,只是当你病重在身,我匆匆完婚,一时竟遗忘了事。后来,我一人闭关想起,便将之打磨完成。
我记得阿霜与我说过,你平生最想求得的是自。若你魂魄归来地府,虽有我所设之地暂居,想来仍有些局促,发簪上有我烙印,藉,你可以随意在地府穿行,与我共享地府权柄,共为地府主人。
地府虽无甚风景,却有我神思而成种种幻境,约摸还有些趣味,可供你消遣……
信上的字迹忽然开始凌乱起来,七扭八歪仿佛是半睡不醒的人所写,最后一行能够依稀辨认清楚的字是:
阿霜,我很思念你。
一支发簪在纸鹤展开的时候经静静躺在了水鬼上,是乌木所制,前端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圆珠,随着光线流转出动人的光芒。
发簪似乎尝尝被人摩挲,表面经有了一层油光水滑的包浆,晶莹玉石一般漂亮。
“你怎哭了?”
叶云澜忽然开口道。
水鬼:“我只是忽然知道,原来他也在等我。”
叶云澜:“他的神魂经消散了。你还要继续等吗?”
水鬼:“不等了。”
沈殊道:“终于想开了?想开就好,那种有眼无珠的蠢货,不值得人……”
水鬼瞪了他一眼,“我要去找他。”
叶云澜沉吟了片刻,道:“今地府空,天地之间正统轮回复。他虽神魂消散,但命核未碎,你若时赶去轮回,或许能见他一面。”
水鬼沙哑笑了声,“不错。以前都是我等他,番,便换我去寻他好了。”
“对了,你是误入地府的生人?”他收敛了情绪,打量着叶云澜和沈殊人。
叶云澜:“不错。”
水鬼:“多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么久。你想要出去吗?我可以送你一程。”
叶云澜:“好。你可知引魂花所在?”
水鬼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数千来,我一直待在这里,对外界一无所知,并不知道引魂花是何物。”
叶云澜点点头,道:“无妨。你可否将我送至秘境第三层?”
通过发簪,水鬼对地府而今状况十分了解,知道叶云澜所指的地是哪里,道:“自然可以。”
他抬一指,叶云澜身后便出现了一个虚幻光门。
叶云澜和沈殊迈步进去,跨过一半时,叶云澜转过身,见水鬼身上有虚幻的光点冒出。
对慢慢从水中上岸,身上属于鬼的血衣、脸上的浓妆都对着光点飘飞,依稀能见一袭青衣,对乌发被那支乌木簪挽起,清雅出尘的脸上有着一双温柔眼睛。
越秋霜朝他挥了挥,道。
“再见了,远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