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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郭英乂满脑子都是这些一定的时候,就只听得有人报请时辰已到的声音。随着他听到背后那掷签的声音,听到那刽子手嘿然提刀的声音,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双股战栗发抖,整个人几乎都跪不稳要瘫软了下来,尤其是那冰凉的刀锋放在后颈轻轻一搁,仿佛在试刀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下身一热,竟是因此失禁了!
“什么将门虎子,简直太脓包了!”
那刽子手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骂了一声,围观的军民顿时也发出了一阵哄笑。说时迟那时快,就只见那雪亮的鬼头刀骤然高高扬起,随即重重落下,那喷涌而出的血箭一下子溅起了老远,最前头那些人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星半点。可即便如此,那些人却振奋地欢呼了起来。
“杀得好!”
那是郭英乂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郭英乂的人头第一个落地,紧跟着就只见众多刀光一挥而下,一时滚落了十几颗首级。入仕为官这么多年,杜士仪连更加残酷的血肉杀场都见过,此刻这一幕早已不能让他动容了。哪怕是郭英乂这个一心致他于死地的大敌死在面前,他也只不过眉头微微一挑,等到一旁监斩的录事参军唐明前来禀报时,他方才站起身来环视了一眼围观今日处决的军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陇右乃是边境,正当抵御吐蕃的前哨,因此,今日处决这些人,不止是律例,也是军法!就是因为某些人一己之私,竟然杀害无辜,谎报军情,险些让整个河陇之地重陷战火,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今日我亲自监斩这些十恶不赦之辈,也同时告诫陇右上下将卒军民,抬头三尺有神明,但使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那么自然可以堂堂正正抬起胸膛做人,否则,今日此辈就是下场!”
疾言厉色说出这么一番话之后,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此次遇难的八名向导,杨大将军行前,已经请得陛下谕令,将牛仙童随身资财全数充公,全数用于抚恤。除却抚恤,若家中有子已成年者,却无稳当生计的,可自诣鄯州都督府,我当令人善加安排。若有子女未成年或未嫁者,鄯州都督府当遣坊间里正耆老善加照拂,直至成年!”
官杀民能够得到这样的补偿和安置,下头百姓已经很满足了,因此竟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苦主亦然——十几颗脑袋落地,在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只不过,在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时,刚刚那头一个拿西瓜皮去扔郭英乂的少年,却又突然张口叫嚷了一声。
“这些人已经给我阿爷他们偿命了,但那个牛仙童呢?”
此话一出,登时四下一片寂静。尽管刚刚那一幕,众多人都觉得痛快得淋漓尽致,可仍不是没有人想到背后那位钦使牛仙童。但只见人群一下子停滞寂静,仿佛每一个人都在等着杜士仪的回答。在这样众目睽睽之际,杜士仪不以为忤,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此次遣了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杨大将军前来巡边。杨大将军曾经在岭南等地平叛平乱,功劳赫赫,素来嫉恶如仇,尔等不用担心罪魁祸首会逍遥法外!”
陇右之地多豪俊,这么多年来曾经在这儿立下战功的将军多了去了,故而杨思勖在两京兴许名头更大,在这儿却远远及不上已故的郭知运。故而,眼看人们带着几许疑虑和叹息渐渐散去,杜士仪也有些无奈。他倒是想把牛仙童就地斩立决,给受害者一个交待,可是,杨思勖都已经来了,而且摆明了要把牛仙童拎回去让震怒不已的天子亲自处置,他就不能太过逼人太甚了。
好歹一口气杀了郭英乂和十几个禁卒,已经足可平一时民愤了!
等到杨思勖在陇右所属边境四州一圈转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他仍然不管牛仙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河西凉州,在亲自检视仓廪和甲仗库之后,又阅军巡边,再次风尘仆仆回到鄯州都督府时,他却绝口不提此行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把牛仙童提了出来就打算回程。只不过,在发现牛仙童虽说消瘦惊恐,人却还是囫囵完好的时候,他在临走之际忍不住对杜士仪打趣了一句。
“你到底大度,换成是我,非得在这狗鼠辈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我怎么能和你这位以打仗杀人冷酷无情的大将相比?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给人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
杜士仪只能但笑不语,揖别了杨思勖后,他带着文武百官回到鄯州都督府,果然得到了吐蕃那边近日以来一直在提高防范的消息。尽管吐蕃细作未必无孔不入,但连日以来河陇的这一场风波实在是闹得很不小,总会让那边得知内情。即便知道这场仗未必打得起来,可在大唐这边各军镇增兵防戍严明的情况下,吐蕃那边也决计不会放松警惕。而这种情况有利无害,长久的太平会让边疆兵马失去警惕性,如今这种对峙的情形并不坏。
可这一次的惊险,他一定要汲取教训!不是每一次都能洞察到某些细节,由是挽回危险局面!
当杨思勖千里迢迢押解了牛仙童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了。
这时节北地的天气已经寒冷了下来,高力士亲自在洛阳宫外迎接他时,少不得连道辛苦。杨思勖看也不看萎靡不振面如土色的牛仙童一眼,哂然笑道:“不辛苦,这一趟河陇跑下来,大家就能放心了。所见所闻不虚此行,牛仙客杜君礼这河西陇右二节度,行事固然不同,可相同的便是稳如泰山。”
“稳当就好,安西那边传来了紧急军情,突骑施又不太平了,竟然再次发兵攻打北庭和安西。”
说到这事,高力士一面摆手吩咐跟着的人把牛仙童押解下去,一面请了杨思勖同行,低声解说了各种原委,最后叹道:“大家已经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把碎叶镇给了突骑施,以至于这些喂不熟的狼崽子无时不刻都在虎视眈眈,只想从咱们大唐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所以,杜君礼这次也不是没招人埋怨。甚至有人说,将错就错打了吐蕃,拿下盐泉桥,岂不是更好?”
“嘿,如果不是郭英乂给牛仙童出的主意,而且挑唆了镇西军中不少军将,结果反而被杜君礼识破,这事情也许还能将错就错。既然杜君礼都和牛仙客联名上书了,再提什么将错就错,简直是蠢话。事关边疆军马调派,再加上郭英乂已经不是第一回这般狂妄大胆了,陛下宁可先把吐蕃放在一边,也决计容不得如此滑胥鼠辈!”杨思勖跟了李隆基这么多年,对于这位天子的秉性可谓了若指掌,果然,高力士也轻轻点了点头。
“若牛仙童只是想挑起边衅,给自己捞点出彩的功劳也就算了,可谁让他竟然还勾结郭英乂这逃犯?陛下对郭家人在陇右的横行早已是深恶痛绝,这次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故而那几个说话隐晦的御史一个都没讨到好。只不过,我看到之前杜君礼上书说,他把郭英乂连同十几个禁卒一块杀了?”
见杨思勖点头,高力士眼睛眯了眯,仿佛想不到杜士仪竟会这么狠辣。毕竟,如今王毛仲死了,禁军说是由陈玄礼等几个大将统领,但真正的大权是在他和杨思勖等几个有数的内侍手里。可是,拿了杜士仪太多太厚的礼,他也就暂时把此事抛在了脑后。然而,当他带着杨思勖来到了天子如今日常起居的仁智殿前时,却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摔杯声。这一次,连他都吓了一大跳。
至少他出来时,天子还言笑盈盈语气轻松,这会儿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杨思勖还未回报呢!
“大胆!狂妄!朕对武家人已经够厚待了,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还在想着当年则天皇后君临天下那会儿不成?”
这话指代意味十足,一时间,就连受宠如高力士和杨思勖,都在门前站住,犹豫是不是要此刻进去承担那怒火了。高力士更是伸手叫来了一个小内侍,低声询问了几句后,他便立刻压低声音对杨思勖说道:“是中书令张子寿参劾了武温昚交连权贵,图谋不轨,论关系,那武温昚可是惠妃的堂兄。”
交连权贵这四个字可大可小,但问题在于后头的图谋不轨。这样的指斥摊着谁,谁都得死,就连搭边的亲王都要左迁,更何况区区一个武温昚?而且,能让中书令张九龄这位宰相亲自弹劾,如无意外,武温昚恐怕是死定了!而是否会牵连到惠妃,竟也是天子一念之间。
武惠妃这么多年都未能正位中宫,不就是因为出自武姓吗?
和当年的武后一样,武惠妃一样是从不吝惜在中官那儿下重金的,故而高力士和杨思勖都拿过她的好处。此时此刻,两人对视了一眼,即便有些忧虑,但高力士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杨大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