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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贫苦农人,平素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夜视能力不好,不少人压根就看不清前边发生了什么。
不能直观地把握战局、不好把握战机,这两条也就罢了,“士卒的夜视能力不好”这一条是致命伤。在他们主动进攻的时候还好,后边的人跟着前边的人往上冲就是了,一旦攻守发生逆转,一旦前线出现混乱,就必然会形成更大的混乱,最终乃至全线崩溃。
刘辟不是不知道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后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之前一直没有发动到夜战,那么今晚,他为何入夜不退呢?就像周涌推测的,因为今晚的确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黄巾军七八万人,在城下待了五六天,粮食已经有些不足了,各县、乡的小帅,大部分都不想继续在平舆浪费时间,做无谓的牺牲了。要非因为刘辟威望高,态度也坚决,不肯就这样撤走,早在昨夜他们就撤军,转攻别县了。饶是如此,俗话说“众意难违”,刘辟的威望再高,在关系到全军生死存亡的问题上,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只是勉强说服了众小帅,给自己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
他们约定:如果到明天中午还不能打下平舆,那么就转战别地。
围城已经六天了,前五天多次进攻都没能打下城,剩最后一天了,能打下么?时间短,压力大,刘辟怎不破釜沉舟?
戌时三刻,刘辟传令,命第三方阵的轻卒渡河,换下前线的甲士。
从酉时到戌时,一个时辰不间断地持续进攻,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黄巾军的甲士在给守卒造成了不小伤亡的同时,他们自身的伤亡更大,被刘辟派到前线的那一千甲士已经伤亡了近两百人。折损率将近五分之一,老实说,就算刘辟不下令撤退,甲士们也打不下去了。
若把甲士的进攻比作“狂风暴雨”,那么轻卒的进攻便是“和风细雨”。
轻卒没有精甲的防护,人数虽众,但对城头的威胁远不及甲士。
甲士仗着铠甲能够无视箭矢,能够不断地杀上城头。轻卒穿着布衣,顶多有个皮甲,对箭矢可以说是毫无防御能力。伤亡的甲士,五个里边有一个是在冲上城头后被杀死的,而换成轻卒后,这个比例变成了二十分之一。二十个轻卒里,十九个都是在云梯上抑或云梯下伤亡的。
刘辟撤下甲士后,周涌的表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蔑视地说道:“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贼兵的攻势本就已疲,刘辟又撤下甲士,换上轻卒,真是自取灭亡!”
一旁的文瀚往城下所挖地道的位置指了指,跃跃欲试地问道:“贼兵攻势既然已疲,我军是否可以突出奇兵了?”
李钟目注城下,接口说道:“不急,再等片刻。”
“还等什么?”
桓玄指了指护城河上的浮桥,说道:“到目前为止,过河的轻卒不到千人。等他们再多过来一些,吾等再出击不迟。”
护城河外,从前线撤下来的甲士退到了后方,就地休息。轻卒向前移动,成为了第一方阵。浮桥上,一队队的轻卒打着火把,正在过河。
奇兵者,出奇之兵也。过河的轻卒越多,奇兵造成的混乱将会越大。
夜渐深,远处的林木越发深黑了。头顶星光,城头、城外火光冲天,映得敌我士卒的脸上红彤彤的。冰凉的夜风从极远处刮过来,夹来淡淡的麦苗香。远处黄巾士卒的衣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近处城头守卒的将校中有几人戴了武冠,武冠上的鶡羽亦在风中摇动。
戌时末,西、南城墙外的黄巾士卒停止了攻势,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后,如潮水般的退却了,而在东城墙外,攻势仍在继续。此时,刘辟已把前线的士卒全部换成了轻卒,甲士退到了阵后。护城河内大约有一千四五百人,河外又有一千多人整装待发,可随时投入战场。
这次的攻城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先在城头上抵御黄巾军的是东城墙本有的守卒,在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后被荀贞换下了战场,如今替换上阵的是郭济等人。
李钟说道:“贼兵入河内者已过千人。桓君,该遣奇兵出击了。”
周涌点了点头,说道:“交战至今已近两个时辰。贼兵的甲士无功而返,换了轻卒上来后,亦无寸进,贼兵士气现正渐趋低落。反过来,我军人少,连续激战了近两个时辰,士卒也渐渐疲惫了,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僵局。是到了该出奇兵之时了。”
出奇兵,也就是该从地道里出击了。
说到地道,不得不佩服一下周涌的眼光。
地道出口的位置是他选择的,选择得太好了,正巧处於黄巾军士卒进攻的“盲区”,刚好避开了交战激烈之处。三条地道,三个出口,鏖战至今,全部安然无恙,没有一条提前坍塌的。
这一次出城突袭,桓玄本打算像上两回一样,仍由他亲自带队,奈何周涌、李钟、袁尧、陈佑等人坚决反对。
他们的反对也很有道理。袁尧说:“此前两次出击之时,贼兵并无攻城。今晚,贼兵大举攻城。卿为兵曹椽,此时此刻应在城头坐镇,而不是逞匹夫之勇、轻身赴险。”
桓玄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更不是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实际上他是很“爱惜自家性命”前两次之所以亲自带人出击,纯粹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
一则,他信不过郡卒,二则,周氏门下的宾客虽然勇武,可都没有经历过战场,他担忧他们会临阵出错,所以,不得不亲自带队。
今晚和前两次不同。
首先,就像袁尧说的,“此前两次出击之时,贼兵并无攻城。今晚,贼兵大举攻城”,他身为兵曹椽,职在统一指挥,的确不能擅离城头。其次,韦强、庆锋、南凌、铁家兄弟、高家兄弟等等诸人在经过前两次的出击后,对战场已经有了一定的适应,对“出城突袭”更是轻车熟路了,或许还不能放心大胆地让他们独当一面,可出个击、突个袭应是不需要担忧了。
因此之故,他“从善如流”,接受了袁尧的谏言,笑道:“就依功曹椽!”
韦强、庆锋、南凌诸人都在地道入口处,桓玄令人把他们召来。
不多时,诸人来到。
“都做好准备了么?”
“做好了。”
这次出城,用的仍是横路部曲,总共选出了二百人。在城头交战的时候,他们全在城下休息,养精蓄锐。
文瀚、许阳也跟着韦强等人来了:“桓君,这次出城能不能让我俩也去?”
他俩虽与桓玄交好,但毕竟与韦强、庆锋、南凌这些周澈门下的宾客不同,算是“客军”。这次出战是非常危险的,不比前几次;如果他们死了,不好给他们家中交代。
桓玄答道:“刀枪无眼。两军交战之地,乃是立尸之所。伯灏!子明!我不是不让你们上战场,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的阿翁交代呢?”
许阳着急了:“我来之前,家君特别嘱咐我要多杀贼子。我可是听人说了,今晚将是咱们决胜一战,你还不让我上战场?你若真是为我着想,就答应我吧!要不然,等我回到家后,家君若是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桓玄想了想,心道:“今晚如果顺利,必将有一场大胜,有大胜就会有大功。许阳为了主公基业,先是夜驰数十里从东乡至安成,接着又冒风冲寒、不辞劳苦地来到平舆。他的这番情谊,不能没有回报。也罢,‘富贵险中求’,就允了他罢。”
如果许阳能够出城不死,今晚大胜,少不了他一份功劳。如果他不幸阵亡,也是没办法的事。
“罢了,既然你们执意请战,今晚你就与建博、仲锐一起出城罢!”
文瀚、许阳闻言大喜。
桓玄叮咛说道:“出城之后,万不可冒险轻进。是进是退,要随时听我城头鼓声。”
“诺。”
“建博,仲锐,今晚出城你们两个带队,我亲为尔等擂鼓助威。当我轻鼓之时,尔等不许过河半步,只在护城河内冲杀就是。切记,今晚出击,不以杀贼为务,而以搅乱河内贼兵为要。你们要时刻注意我城头的将旗。”
桓玄示意邢刚、任义把提前做好的两面旗帜扛过来,一面是红色,一面是黑色。他说道:“建博,你要盯住红旗。红旗往左,你就带人往左冲杀,向右,你就向右冲杀。”
韦强应道:“诺。”
“仲锐,你要盯住黑旗。亦如建博,当黑旗向左,你就向左冲杀,向右,你就向右冲杀。”
“诺。”
“而当我重鼓之际,尔等则不许留在河内半步,要立刻向护城河外冲杀。黑、红两旗若合,你们就合;若分,你们就分。”
“诺。”
桓玄放松了语气,缓声说道:“贼兵围城已有六日,我军成败在此一举。此次出击,你们若胜,则我城中就胜,你们若败,则我城中就败。诸君,勉之!”
“吾等愿为君效死!”
“倘若战事不利,尔等万一陷入重围,亦莫急乱。我会亲自出城,将尔等接回。”
桓玄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后说道:“我已令城中膳夫烧菜温酒,等破贼之后,待诸君凯旋,咱们一醉方休!”
突击队由横路部曲,加上文瀚、许阳带来的人,共有三百余,除掉出城的这二百人,还有二百人。这二百人也没有闲着,奉桓玄之令,全副武装的在门洞处列队。一旦韦强等人失利,这些人就要出城援救。
桓玄亲将出战诸君送下城,看着他们各自带人鱼贯进入地道后,返回城头,拿起鼓槌,击响了战鼓。
亥时初。
夜色深深,战鼓沉沉。
城头火把闪耀,敌我喊杀鼎沸。黄巾军的注意力全被城头吸引,便在此时,城墙外五十步的地方,有块地面突然塌陷,泥土下坠,尘土飞扬,露出了一个宽容两人的洞口。
战况正激烈,只有洞口附近的黄巾士卒看到了动静。
黄巾军的士卒大多是农人,没有征战经验,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地道。
两三个士卒挺着刀剑,小心翼翼地来到洞前,低头往里看。一支箭矢从下射出,正射中其中一人的下颔,这人惨叫一声,仰天跌倒。另两个士卒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仅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只见紧随着箭矢,一个披甲的壮汉手提短铁戟,从洞口一跃而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