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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官员不得传召,是不能出境乱跑的——去洛阳觐见皇帝都不成,遑论来长安拜望大司马呢?
然而卫循得了王贡的建议,先上奏洛阳,说我虽统淮海,管不到黄河,但既然受调前往乐安开港屯扎,准备北援厌次,则我不可能不打黄河走啊。此前便有禀报,冀州沿岸少有可以泊船之处,则我只有通过黄河,才能向厌次城内输运物资乃至兵员。为此请求勘探黄河水文状况,并打造适合内河航行的船只。
对此,洛阳朝廷自无不允之理,但卫循请求得很含混,朝廷下诏难免中其圈套——你可没提让我勘探哪段黄河的水文!卫因之乃以此为借口,乘船逆流而上,一口气就从乐安郡之蓼城,跑到了河、渭交汇处的渭汭。
随即便在渭汭遣使放船,经渭水,两昼夜抵达渭城,再从陆路前往长安,请求进谒大司马——那意思,我在黄河上漂着不便下船,明公您赶紧下道公文来召我,那我就能跑去瞧您啦。
裴该不明所以,便即下令。于是两日后,卫循顺利“应召”而入长安城,拜倒在裴该面前。裴该就问他因何而来,有什么事要见我哪?卫因之回答道:
“臣受任淮海,统筹不力,使商贾开海道,而贸易多归私家;复与苏将军合兵北扰幽州,于贼亦无大损……”
他两次骚扰燕国沿海地区,实在把孔苌恶心得不行,但实话实说,对于羯赵的打击并不算有力,于中原战局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是以惶惑,不知此任当如何为朝廷效力。因思羯贼于秋收前当不会进犯厌次,乃趁此空闲之际,特意前来,面受明公教诲。”
裴该向其详细探问青州的情况,卫循趁机就说了:“苏将军屯兵乐安,所募多东莱乡人,良莠不齐,军纪涣散,即钟艾华亦无可约束。前日臣与王子赐同往营中,与之商议增援厌次事,彼却云兵多而粮不足,只愿遣十之二三北渡。我等劝其沙汰冗余,彼不肯应,又劝其归青州都督号于朝廷,而返归长安,听从明公调遣,亦不肯从……恐其已有自立割据之意也!”
其实相关这事儿,王贡早就已经秘密向裴该禀报过了,如今卫循又跑来说一遍,裴该心中不能无疑——苏峻真的那么跋扈么?从前卞壸在徐州,而郗鉴在青州的时候,倒也是从来没怎么说过他的好话……
当然啦,这事儿无需卫循亲自跑来跟自己打小报告,裴该略一思忖,便明其意:卫因之是担心自己把他归成苏峻同类,所以赶紧亲赴长安,以表示不外于大司马。至于告苏峻的刁状,言下之意:我对他这种行径完全瞧不惯,所以我是不可能与其为伍的,明公慎勿疑我……
当下好言抚慰一番,并说你只要管理好海贸就行了,具体增援厌次之事,量力而行,我不会苛责——我知道你那两把刷子,不会要求你去打海战,你暂时也还搞不了海军陆战队啊。
卫循留宿一夜,便即匆匆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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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陶侃的老妻龚氏领着一家老小连仆役百余人抵达长安城,裴该亲往相迎,给足了陶士行面子。当日晚间,陶侃召来几名已经成年的子侄——陶夏、陶琦、陶旗、陶斌、陶称,以及陶臻、陶舆,问他们:“汝等可知,我因何召一家到关中来么?”
陶夏道:“大人受大司马厚爱,任行台重任,总司戎事,以靖贼氛,则三五年间,恐怕难以返归乡梓。妻妾、儿女天涯悬隔,难免殷殷思念,是故召我等来也。”
这就是片儿汤话,没啥营养,因此性情急躁的陶称当即隔过诸位兄长就说了:“大司马重用阿爹,官居三品,而子孙除道真兄(陶瞻)外,皆为布衣,如何绍继大人之业,且光大家门啊?今召我等来,是有荐于大司马之意了。”
陶侃朝他一瞪眼:“住口!便汝这般轻佻急躁之性,岂能为官做宰?恐汝出仕之日,必为家门招祸!”
陶称被老爹这一骂,不禁又羞又怒,却也不敢回口,只得悻悻然朝后一缩。陶臻就问了:“叔父谋划深远,随大司马数岁,从不召我等北上,今既见召,必有其因。小子愚钝,还请叔父明言。”
陶侃手捻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近日长安内外的传言,我于家书中,亦有提及……大司马虽寄托腹心,而陶某只愿为国家逐寇灭贼,实不愿卷入政争浊流中去也……”
几个儿子听了这话,都不禁微微吃惊,陶琦试探地问道:“大人之意,难道大司马……有应谶之心么?!”
陶侃摇一摇头,说:“大司马之心,我不知也,然诸裴之心,不问可知。今大司马内控朝局,外总戎政,雄兵数万,强过中军,将吏千数,贤于中朝……时势如此,即不欲效仿武皇帝(司马炎),亦难免成一文皇帝(司马昭)。
“我既受其恩德,自不能轻言背之,且羯贼未灭,社稷未复,国家未定,也不愿退归乡梓,优游林泉……”
总体而言,陶士行的事功心是非常之重的,加上他寿命也长,原本历史上领军长达四十一载,高寿七十六岁,这才将兵权交还给东晋朝廷,然后交接返乡的翌日,就在途中挂了……也就是说,兵权一直捏到临终的前一天!
则如今正在意气风发之时,你要他辞官卸任,打死他也不干哪!
“若大司马成文皇帝之功,我必善辅始终,若其成武皇帝之业……”陶侃说到这里,又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即便陛下肯禅位,丹阳、汝南、彭城诸王尚在,中国难免割裂。尤其丹阳王南渡多年,总江南之政,有王茂弘为辅,王处仲手握重兵,岂肯屈居人下啊?一旦南北分治,我在北地,汝等在南,恐怕为人所鱼肉……
“儿孙众多,固是福祉,实亦拖累。我不禁想起所传大司空(刘琨)之事,因其子刘群为段末柸所俘,段匹磾疑之,遂囚大司空,几乎不幸……倘若将来汝等为江南所劫,而大司马因此疑我,我与胡奴等复殒命于北,则恐陶氏一门绝矣!即不绝,亦将沦为庶人,我半生辛苦,俱化烟云!”
说到这里,又瞪一眼陶称,说:“我今召汝等来,是为全父子性命,岂是为汝等求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