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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并非倾向于司马氏,而是对裴该有所不满。
当然啦,她非常保爱那个侄儿,也乐见其龙飞九天——原本她跟司马越就是政治联姻,并不受宠爱,随即又受到司马毗的欺压,以致陷身于羯营,别说老公、继子都已经挂了,就算还活着,在她感情的天平上也不如远房侄儿裴该来得亲近。
裴该也一直尊敬且怀念着这个在羯营中舍身相救,复又同甘共苦的姑母,则既然遣使到建康来,不可能不趁机联络裴氏。虽说庾亮把华使安置在隐秘处,严密关防,不使外通消息,但就建康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身负特殊使命的华使孙珍呢?
——又不是姑臧,张茂一声令下,没人敢为华使通传消息;建康城内所谓的关防,其实就跟筛子一样。
所以裴该的亲笔书信,在王导来前便已秘密送到了裴妃手中。裴该在信中先遵故例,问候姑母起居,随即通报了自己建国的消息,希望姑母可以返归中原,与己相依——还有机会回老家去瞧瞧咧。
裴该之信自然真情流露,复经胡飞等秘书润色,倒足以打动亲人。问题裴妃不是寻常女子,本就雅擅诗书,复又历经磨难,见识颇广,对于政治也更为敏感,当下把侄儿之信连读三遍,不禁叹息道:“文约乃欲族司马氏乎?”
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除非啥都没有,才可能孤身一人归依娘家。裴妃心说我如今已经过继了司马睿第三子司马冲为孙,则我后半生的贫富荣辱,就必须寄托在司马冲身上。倘若司马睿不肯臣服于华朝,南北便成敌国,司马冲论亲是司马睿之子,论名是晋家藩王,他怎么可能跟着我北渡呢?就算司马睿肯放,我也没理由携孙向洛啊。
所以按道理来说,裴该就应该恳请我以长辈的身份去游说司马睿,恭奉华朔,如此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姑侄二人也才有相见于洛中的可能性。然而裴该对此却无一语——他是觉得女人就不应该插手政治呢,还是根本不愿意司马睿归顺呢?!
这个侄儿有些想法很奇怪,相处经年,裴妃也能够感受得到,裴该对于自己的敬重,不仅仅因为亲眷尊长之故、马厩相救之德,他对于女性,是肯平等相待的。故此以裴妃对裴该的了解,绝非认为女人不该插手政治,况且即便抱持这种想法的人,遭逢此等大事,也会希望女人能够在其中起到一定作用的吧。
那么裴该根本不提此事,就只有一个理由了:他压根儿就不希望司马睿主动臣服,而希望将来能以武力压服之。
出于对政治有一定的了解,裴妃可以理解裴该这么做的理由:倘若江南是别姓坐镇也就罢了,既为故晋藩王,且坐拥六州之地,则一旦主动臣服,又该如何处置啊?由得司马睿裂土称藩,那肯定是不成的;召司马睿入朝,则其部属又该如何安置?且在华朝尚不可能全力以谋江南的前提下,也容易造成地方长时间的动荡不安。
与其如此,还不如你绍继晋祚,跟我对着干呢。反正你们暂时也没有北伐的力量,而等我缓过手来,就可以一举而彻底解决江南问题。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司马睿会是什么下场?继而司马冲又会是什么下场?我作为司马家的妇人,司马睿的姑母、司马冲的祖母,又当如何自处啊?这又不是身在羯营之中,到处都是敌人耳目,你只好自己闷头苦思计谋,不敢跟我商量;你在信中把担心和想法跟我说明白了,让我预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何必不着一字呢?你当我傻啊?!
果然感情这种东西,只要相隔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生分了……
裴妃为此而心中不喜,于是面对王导的时候,直接就自称“我司马家一老妇”——虽说其实并不算老。王茂弘因此而窃喜,这才敢把自家来意,当面道出。
裴妃于情——不管是对裴氏之情还是对司马氏之情——于理,都不大可能坚拒王导的请求,阻止司马冲在他们准备好的劝进表章上署名。其实若按她原本的想法,是既希望司马睿不要摆正车马跟裴该作对,也希望司马冲不要掺和进这种事里去的,如此,则她才方便于两姓间自处。但读过裴该的来信后,裴妃多少有些愠怒,更有些自暴自弃,因此一口便应允了王导所请。
——随便了,反正天下事都是你们男人在作主,正不必理会我一个女人的想法……我是不是感到为难,你们根本就不会加以考虑啊!
于是以吴兴王司马冲领衔,包括王导、王敦等丹阳群僚,江南各州牧守等联名上奏,恳请司马睿践位称尊。司马睿览奏大惊,坚拒不许。王导等以死固请,再三再四,司马睿乃叹息流涕道:“孤是罪人,唯有蹈节死义,以雪天下之耻,庶赎斧钺之诛……天子见在,诸贤何必逼我不已?!”直接拔剑就要抹脖子。
王导等乃不敢逼,于是暂退一步,请依旧例,进位为晋王。
司马睿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不忍祖先基业至此而绝,一方面担心跟华朝作对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同时又怕因为自己的怯懦、退缩,导致王茂弘等亲朋故旧没有下场……于是最终还是勉强首肯了,即于当年三月晦日即晋王位,立宗庙于建康。
旋封长子司马绍为晋王世子,拜吴兴王司马冲为太保,王敦为大将军,王导为骠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纪瞻为卫将军督扬州军事,庾亮为尚书左仆射……
对于华使孙珍,庾亮建议斩杀祭旗,以明顺逆之大义,司马睿却坚决不许,下令把孙珍礼送过江。
孙珍折返洛阳,向裴该请罪,裴该笑笑:“彼等自大,乃抗拒王化,这岂是卿所能改变的——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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