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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县令的信写得不长, 区区数百字, 言简意赅:他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要求孙天佑,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孙天佑能够保护金氏和杨天娇。``

    孙天佑满面阴狠之色,昔日总带着几分笑的眼眸黑沉如水, “让我保护大太太?哈!”

    李绮节轻声道:“你不想答应的话,我替你写回信。”

    孙天佑双手握拳, 冷笑一声。

    他对生父杨县令的感情很复杂,小的时候, 是孺慕居多。那时候每当金氏欺辱他,过后杨县令总会偷偷补偿他, 有时候是一样新鲜玩具, 有时候是一盘糕点果子, 有时候是一把精巧弹弓。

    他觉得父亲还是心疼自己的, 都是因为金氏太可恶, 父亲才不能明目张胆地疼爱他。

    那时候的他多傻啊,竟然天真地相信父亲的教导, 妄图通过乖巧顺服打动嫡母金氏。

    直到那年酷暑, 金氏和杨天娇在花园里乘凉, 他在岸边剥莲子, 十指钻心一样疼,却不能停下——金氏要求他每天剥几千只莲蓬,做不到的话,就罚他饿肚子。他不想和嫡母撕破脸皮, 每天乖乖完成金氏吩咐的任务,即使连成人都不可能顺利完成那些要求。

    母女俩在廊檐底下,吃西瓜和凉粉冻解暑,旁边有丫头打扇。

    他席地而坐,又热又累,满头大汗,嗓子干得冒烟,双手因为过度劳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没法伸直。每掰开一个莲蓬,他的指尖像被几十根针同时扎进血肉里一样疼。

    他在心里默念杨县令的名字,只要阿爷回家,他就能吃上饭了。

    忽然听到杨天娇喊他的声音。

    她看中一朵并蒂粉白荷花,让他下水去摘。

    岸边砌有假山,池□□,下人为他找来一只木盆,让他坐在木盆里,划到池塘中心去摘莲花。

    他卷起裤腿,小心翼翼跨上木盆,划出几丈远时,一只长竹竿从岸边伸出来,故意打翻木盆。

    那是孙天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的滋味。

    他不会凫水,在水中扑腾几下,很快沉入池底。慌乱中他发现水底并非幽黑一片,日光从水面照下来,依稀能看清水下茂盛的水草,漂浮的水藻,脊背银黑的游鱼。

    没人下水救他,他拼命挣扎,不知不觉漂向更深更黑暗的水底,生死一线间,他清晰听到金氏和杨天娇的笑声。

    后来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金氏运气差,他抓着一把边缘锋利的枯萎茎秆,糊里糊涂间调转方向,漂回浅水岸边。

    大难不死,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金氏是真的想除掉他。

    第二天杨县令休沐在家,他头一回在阿爷跟前掉眼泪。

    杨县令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敢吱声,还安慰孙天佑,金氏和杨天娇只是闹着玩的,并非真想淹死他。

    如果当时他真的死了,杨县令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吧?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他,然后继续纵容金氏。

    多年之后再回想当年情景,孙天佑仍旧记得水底朦胧的光线,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却差点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那时候有多害怕,多绝望,后来就有多愤恨,多失望。

    自那以后,他再不把自己的所有希望寄托在杨县令身上,不管杨县令私底下对他多慈爱,多忍让,他全然看不上。

    他开始独来独往,开始利用杨县令的愧疚之心,开始为离开杨家积攒银钱。金氏再欺负他,他绝不忍让,当面和金氏吵得面红耳赤,让金氏的严苛之名传遍整座瑶江县。

    “差点死掉的人是我,不是他们。谁都没资格要求我宽容。”

    孙天佑的声音闷闷的,“三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金氏和杨天娇。”

    心口仿若压了千斤重,李绮节眼角泛潮,心里也酸酸的,伸手把孙天佑按进怀里,柔声道:“你不用原谅他们。”

    杨县令很聪明,他没有以情动人,没有苦苦哀求,他用生养孙天佑十几年为砝码,要求孙天佑回报养育之恩。

    孙天佑不怕杨县令上门求情,但他不想欠杨县令。

    李绮节凑上前,细细吻孙天佑溢满痛苦的酒窝,“有朝一日杨县令真的落难,让我出面去对付金氏和杨天娇,你什么都不用做,谁也别想拿大道理压你。”

    吻落在脸上,带着不可言说的温柔和情意。

    这份沉甸甸的包容,像水波一样轻轻荡漾开来,温柔而又霸道,把沉浸在郁闷中的孙天佑从灰蒙蒙的记忆中唤回现实。

    他搂紧李绮节,更加热情地回吻,舌尖绞住她的,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用灵活的唇舌咬开衣带,衣衫一件件褪下,将落不落,堆积在臂弯处。

    李绮节身上只剩下一件轻纱里衫,被孙天佑合衣抱在怀里,双颊潮/红,满头是汗,长发湿湿贴在鬓边,簪环一件接一件跌落在罗汉床上,叮当作响。耳畔的花鸟纹葫芦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曳,在夜色中发出夺目的熠熠光芒。

    滚烫的肌肤和温凉的肌肤贴合,腿挨着腿,额头抵着额头,搂抱勾连,无比契合。

    枕头薄被卷落在地,盛果子的阔口瓷罐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个圈儿。

    他低笑一声,没有褪下最后一层衣衫,灼灼的目光贪婪地盯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双手滑进光滑的香云纱内,隔着透明的纱衣,温柔抚摸,薄茧擦过皮肤,引得脸泛桃花的李绮节一阵阵颤栗。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在风雨中吐蕊的小花,颤颤巍巍,摇摇摆摆,浑身像着火一般透着嫣红色泽。

    又像一汪平静无波的幽泓,忽然涟漪翻腾,波澜乍起,被他搅成一池沸涌的春水。

    腰酸腿软,手脚无力,只能依附在他身上,任他摆布,实在受不住时,扭着身子往后躲闪,“轻、轻点。”

    还没退开,又被一双强健的臂膀紧紧扣住。

    屋里没点灯,刻花竹帘紧紧匝匝围着,掩住房内细细密密的喘息声。

    宝珠捧着两杯浓茶走到门前,听到衣裙摩擦的沙沙声响和压抑的呻、吟声,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搂紧茶盘,转身跑远,路上不忘叮嘱其他丫头,谁都不许靠近院子。

    第二天醒来时,入眼是明亮的日光,金钩耀目,床帐半卷。帐顶满绣富贵万年团花纹,怒放的芙蓉、浅淡的桂花和富丽的万年青交缠拥簇,一团热闹。

    一人倚在床栏前,葱白褐圆领窄袖潞绸袍衫,网巾束发,剑眉轩昂,斜斜扫向鬓边,狐狸眼沉静幽黑,眼圈微青,下颌处有些许淡淡痕迹,像雪后的芦苇荡。

    李绮节伸手去摸,哑声道:“是不是该刮胡子了?”

    时下男子以髯须为美,偏生李绮节不爱那一款,嫌胡茬扎人,硬逼着孙天佑每天刮胡子。昨天旅途疲惫,没顾上督促他,不过一夜而已,他颊边已冒出星星点点胡茬。

    孙天佑放下账本,轻轻抚摸她鲜艳丰软的唇:“今天要出门,回来再刮。”

    她咳嗽一声,觉得嗓子有点紧:“要去哪儿?”

    孙天佑扶她坐起,在她背后垫上两枚软枕,将温在热水里的茶杯端到她嘴边,“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茶水温度适宜,沁人心脾,她匆匆咽下。

    “去杨家。”

    她喝茶的动作一顿,霍然抬起头。

    杏眼圆瞪,眼神清澈,像一只在山间长大的小兽,天真而懵懂,警醒又纯真。

    这双眼眸专注地看着他,现在是,以后也是。

    孙天佑两指微弯,在她鼻尖轻轻刮两下:“娘子日理万机,杨家的事哪至于劳烦娘子出马,为夫自有成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岂会怕杨家?

    就是杨县令,也不能命令他做什么。

    生养之恩?

    他会一次性还干净的。

    李绮节没有问孙天佑准备怎么应付杨县令的嘱托,用过早饭,送他出门,看那褐中沁着一抹淡绿的袍角拂过夹道旁的杜鹃花丛。

    树上的李花开得正艳,微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下来,如落雪一般。他飞快从花雪中走过,背影清瘦,但脊背挺直,一往无前。

    才刚住下,孙天佑又频繁往返于武昌府和瑶江县,李大伯等人心中不免疑惑,不过因为周桃姑屡动胎气的缘故,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的肚子上,没有多问。

    周桃姑生了个儿子。

    如果是别人家的主妇,再嫁后能为夫家添丁,不说欣喜若狂,也该高兴才是,周桃姑却是懊恼多过于欢喜——她多么希望自己生的是女伢子,男伢子固然好,但谁晓得他长大后会不会和大郎争家业呢?

    李大姐和李二姐已经被李绮节派人接到武昌府来,看出母亲心事沉沉,李二姐背着人劝慰母亲:“道喜的人上门,娘却摆着一张苦瓜脸,别人会怎么想?”

    周桃姑长叹一口气。

    李二姐接着劝道:“娘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分过家了,谁也碍不着谁,等胖胖长大,大哥早就成家立业、儿女成群,犯不着和胖胖为难,再说还有三娘和阿爷呢,三娘少不了您的,也少不了胖胖的,连我们两个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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