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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南下松江之前,早早伏下一句:苏州府必以灾民为忌器,讨要赈济,而全不以人命为忧。”
翁弘济等人一听。默默颌首。思索这句话的威力。
“如此,蔡国熙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必会彻底与我翁氏决裂。他便可算是断了我一条臂膀啊。”翁笾昂首大笑一阵:“如今这局面,终究不过是我吃了瘪,颜面有些挂不住罢了。何况知道的人又不多,于我声望更是无损。”
——您老真是想得开。
翁弘济心中暗道,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伯父的豁达。多少人因为得罪了官府心中忐忑寝食不安?唯独翁百万不把知府放在眼里,这是何等气魄!
翁笾笑了一阵。胸中块垒尽去,重又走回桌旁。将温度略降的鱼肺汤喝了两小碗,脸上红润,气色极好。他扬声道:“今日还可以做一个小斗,做些鱼滑来吃。老夫当年在双屿,最喜欢吃那些福佬做的鱼滑。”
众子弟知道掌门人心情极好,自己的心情也就好了,再没有丝毫愁云惨淡,各个喜笑颜开。
翁笾并不曾做过海贸。只是年轻时跟乡党去过一次双屿,住了大半个月,深感双屿风气不同大明,年既老犹不忘,引为人生之中最为有趣的一段时光。每当心情大好的时候,总是拿出来当做谈资。
后来双屿被破,翁笾正好回苏州办货,逃过一劫,心有余悸之下才专心运河沿岸贸易。
人生际遇真是难说得很呐!
翁笾边吃边说,偶尔还要唆两口黄酒,怡然自得。
翁弘济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叶扁舟刺破乳白色的雾气,正朝楼船飞速驶来。
“送虾酱的总算来了。”翁笾饶有兴致道:“鱼脍蘸虾酱可是天下美味,魏晋时最受士人所爱。”
翁弘济连忙迎了出去。能够赶在众人之前奉上美味佳肴,无疑能让伯父更加乐于提携他。等他走到了舷边,方才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拉住绳梯晃悠悠往上爬的人并非下人,而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这人非但不可能来送虾酱,而且还很可能带来一些令人不悦的消息。
“你来作甚!”翁弘济冷声道。
“在下与家人出来游湖,正巧看到少山公的船,特意上来拜会。”年轻人笑道。
“等着,我去通报。”翁弘济道。
“哈哈哈,何须劳烦?”他双手背负,朗声叫道:“少山公,西山沈绍棠特来拜会。并带得南京最新消息,苏州地界上看过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呢!”
翁弘济对他怒目而视。
翁笾走出舱阁,朗声笑道:“呵呵,原来是沈世侄,快快上来吧。”
沈绍棠带着胜利的笑容,朝翁弘济微微欠身,快步从他身前掠过,三两步上了舱阁。他见翁家第二代子侄竟然都在,不由笑容益发灿烂起来,竟然不先急着落座,一个个稽首过去,世兄、贤弟叫个不停。
翁氏那边颜色僵硬,勉强回礼,也不与他客套。
沈绍棠这才在翁笾对面坐了,看了桌上的鱼汤和碗筷,笑道:“世伯,就算家里养只狗,也要扔两块骨头给它。您这吃独食的习惯阿是应该改改?”
下人捧上煮烫的厚棉巾。翁笾取了一块,擦了手脸,道:“我家自有规矩,不用世侄操心。”
沈绍棠呵呵笑着,也不再多逗翁笾,从袖中取出一叠宣纸,放在桌上推出一寸,笑道:“这便是小侄带来的南京消息。”
翁笾知道沈绍棠来者不善,今天是真正来送战书的。姑且不说这里写的什么,光是这种要他亲自起身来取的姿态,足以翁沈两家大打出手了。
翁氏子纷纷怒斥沈绍棠,更有人上前就要抢。
沈绍棠一巴掌拍在宣纸上,厉声喝道:“绝密隐情,是尔等可以触手的吗!”
翁氏子被沈绍棠先声夺人,顿时意气委顿。
翁笾冷笑一声,还是站了起来。沈绍棠这才放开手,任由翁笾将这叠宣纸取走。
翁笾坐回座位上,展开便读。开始尚不觉得如何,无非是虚应故事。越读下去却越是惊心,不等读到一半,已经脸色尽灰,颓然靠在椅背上,颤颤巍巍放下手中纸张,柔声道:“贤侄这是从何得来?”
——这种密信的来历岂能告诉你?你这是乱了阵脚吧!
“此书来处,请恕小侄不便明言。”沈绍棠呵呵笑道:“总之十分可靠便是了。若是少山公不信,过以旬日,自然会有佐证。”
翁笾知道自己被沈绍棠捏住了罩门,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桌面:“贤侄,东山西山,同气连枝。即便不能见告来历,那么去处总能告知一二吧。”
——若是不告你此书的去处,如何震慑尔等呢?
沈绍棠心中快意:“这倒是可以相告。”
翁笾等了等,见沈绍棠并不继续往下说,只好拱了拱手道:“多谢。”
“林……”沈绍棠不无恶意地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林,贞,恒。”
翁笾脸上肉跳,哑声道:“林燫林贞恒?‘国师三祭酒’的林贞恒?”
见翁笾如此反应,沈绍棠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仿佛泡在热水之中一般舒适。他笑道:“国朝还有几个林贞恒?”
翁笾只觉得浑身力气如同流水一般往外淌,想说话却只是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仿佛蚂蚁爬过,针刺一般痛痒难耐。待要伸手去抓时,却发现手脚发麻,难定举止。
翁氏子侄辈见老人家突然身体僵硬,手脚抽搐,再看脸上肌肉僵硬,口角下垂,惊呼不妙:“父亲(伯父)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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