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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烦的挥手将他打断。“寡人以为庞暖不可信,其人心中只有功利,不见荣誉。将率师旅于其不过是一搏之资,成与不成之间,其人宁犯巨险而成其事,事成还好,若是败了又如何?”
“然当年合纵攻秦不成,此人却全军而退。赵使更言临武君为秦弓惊鸟,素惧秦也。”熊荆的言语并非无法反驳,庞暖功利心再强,当年攻秦也是全军而退的。
“唉!”郦且说完叹息一声。同样的,熊荆也叹息了一声。
郦且叹息的是大王有将才而不用,任其老去。庞暖杀居辛、伐秦人、破燕国,这些都证明了他的将才。项燕死后,楚国已没有真正的大将之才,成通、妫景、项超、若敖独行……,这些人虽然优秀,但阅历和声望还不足以独当一面,当下也不能拔苗助长;
熊荆的叹息则是因为太聪明的人经常会掉入理性陷阱,习惯用‘事实’说话。事实是什么?因为不能亲历,所谓的事实绝大多数是语言编织出来的假世界。
这个假世界最假的地方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它常常把大的描绘成小的、把不同画成基本相同、将个别拉大成为全体……,整个图像呈现出一种非常扭曲的比例。智识不完整的人很难发现这一点,因为他们放弃了君子不器的原则,习惯性的关注局部而非整体。他们自豪自己在专业上的成就可对其他领域却一无所知,无法察觉这种异与真实的比例扭曲。
庞暖是个怎么样的人,熊荆亲眼见过、也交谈过,此人后来又经常上书,建议大司马府如何如何。这个人很多人说是将才,熊荆则觉得他像个赌徒,酷爱奇险,当年伐秦不从函谷关而绕道蒲阪就是明证。
他没有李牧那种率领代地子弟兵抗击秦军的坚毅,也没有廉颇那种气愤门客溜走、痛打乐乘的耿直。他所有上书全是一个意思:这一把如果是我来赌,会如何如何……
战事连绵不绝,似乎每一次都彻底击败了秦人,可每一次秦人都只是流血而不断气。楚人是急躁的,现在开始不耐烦了,西线战役就是这种不耐烦下的产物。大司马府也好、将率们也好,都相信这次如果拔下散关、战舟进入渭水,秦国就亡了。然而自古秦兵耐苦战,秦国哪那么容易灭亡?
说到底,是有人沉不住气了。韩赵已亡,齐国将亡,天下秦国已据四分之三。火炮威力很大,可火炮不能马上灭亡秦国、不能马上结束战争。襄城一战后,一些县邑的后备补充士卒堪忧,部分士卒达不到甲士标准,为此傅籍司要求退回原籍,师旅则要求留在军中。
军费也很成问题。国债虽然有三十万金,但三十万金不是楚国一家所有,即使一家所有,三十万金对于漫长浩大的战争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前年五月到去年四月,花费了十七万四千二百九十一金军费;去年五月到今年四月,仅仅建造万艘大舿就花掉了十万金军费。
战争刺激经济,物价水涨船高。平阴一败,粟价每石突破百钱,齐国三百钱无粟可购。投入战争中的钱不是依靠税收进入官府钱库,就是变成利润流入商贾之手,两者又都通过财政或者债券再度投入到战争中。资金越循环越少,虽然可以通过贸易、铸币补足短少的资金,但可供调用的物资并不能像钱那样铸造出来。
军费以外还有粮秣,二十三万匹军马哪怕部分吃草(军马平时也必须保证部分精料),也相当于一百万士卒,这是大司马府没有考虑到的因素,以前认为军马也就十余万匹。数年的积粟已全部吃光,庶民卖掉去年的新粟自己啃土豆红薯,士卒现在才有粟米下锅。
东洲之谷的产量很高,腐烂率也很高。战争情况下县邑没有那么多人力、运力处置五倍于粟米重量的东洲之谷。产量莠尹也是高估的,战争中县邑乡里多是老弱孩子,没有壮丁劳作,粮食产量最少减产了三成。这只能保证军民军马不挨饿,齐人几度求粮,所得都不多。
命如草芥、县邑凋敝、物价高涨、粟米短缺……,这就是最真实战争。赵国当年经历过的一切,如今楚国正经历,而且才刚刚开始。熊荆担心楚人焦躁,因为这是犯错的先兆。焦躁时忽然有人跳出来大喊一声:‘我可一举灭秦!’,然后就全信了。
叹息后,他看着他的臣子,道:“寡人心意已决,庞暖不可为将!”
“大王以为何人可为将?”淖狡连忙追问。
“以斗卿为陈仓道之将,以成卿为上邽道之将。”熊荆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