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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张贵人那儿弄到两个重要情报:一个是蒋爷是宫源居的老板,就是杀害我爹的凶手;二个是蒋爷盗用食材出宫与萨满有关。我把这两个情况跟毛大臣和周爷汇报了。他们很惊讶,问我怎么从张贵人那里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的。我对张贵人有承诺不说有关黑车进宫的事,就不说这事,只说张贵人盗卖古字画被我抓到把柄,她就积极配合我了。他们说不对吧,古字画的事也算不了啥大事,扇子用坏了,扇面也没用,拿来换点钱无可厚非,是不是还有啥秘密啊?我说没有。

    我们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我的意思,既然萨满浮出水面,就调查萨满。周爷说这不好办,萨满由皇后管着,比调查张贵人还麻烦,是不是从外围开始调查,比如先调查替萨满赶驴车的人。毛大臣说我们的意见不冲突,只是先后问题,可以同时进行,又说萨满的确很棘手,是紫禁城里很特殊的人物,稍有不当会惹出大麻烦,一定要小心。我们最后的意见是调查萨满。

    我进宫十多年了,知道萨满,也见过萨满,但与她们没有交道,只觉得她们是一群神秘人物,宫里哪里出了问题,比如弄神闹鬼啊,就请她们出面辟邪驱鬼,然后宫里就太平了。我问过毛大臣,说是紫禁城里有二十几个萨满,都是女的,又称萨满太太,住在南三所的一个院子里,有自己的膳房,平日里吃饭穿衣和普通人一样,也定时到西太后宫请安送平安帖子,大家也不拿她们当神。萨满太太奉差时穿官服戴钿子,代表皇后任职,坐驴车进神武门,护军站班敬礼,进苍震门,太监立正笑脸相迎道“太太上来了”,路上遇着太监也不让道,而太监则须驻足打横敬礼,要是夜里进宫,宫门值守太监还须提灯送迎。

    毛大臣说,萨满的主要差事是每年五次的祭祀活动。宫里人信神信鬼,讲究祭祀。平日里各宫除供奉祖先外,还供着五位真人,就是狐狸、黄鼠狼、老鼠、刺猬、长虫。每年的五次祭祀活动是二月初一、五月五、七月十五、九月九和冬至。最隆重的是二月初一祭鬼神,由皇后主祭,在坤宁宫大四合院举办,竖起三丈高的杆子,宫里除皇上,西太后和其他体面人物都参加,有两拨乐队和一大群小太监装扮的小鬼,主角自然是萨满,踏着音乐节拍,围着木杆翩翩起舞,又说又唱,最后向西太后三跪九叩呼万岁。祭祀完毕,第二个仪式开始,就是杀猪祭祖。只听一阵锣鼓声后,司祝、司香上场,两个司祝抬着一头煮好的整猪紧随其后,抬到旗杆前的祭台上放好。这时又是鼓乐齐鸣。皇后带着两个王爷、福晋起身祭拜,然后在院里四处洒酒。皇后祭祀完毕,食肉仪式开始。司祝、司香将祭祀用的整猪切割开来分成若干小块放在盘里,再配上熟盐,先呈给西太后,再呈给皇后,大家都有份,然后开始一起吃肉。祭祀完毕,主子散去。祭神房太监去乾清门侍卫处叫声“请大人们吃肉去啦”。侍卫护军便分批随太监来到坤宁宫,先磕头后坐在案前吃肉,一人一盘。

    我研究了萨满在宫里的活动特点,一是可以坐驴车,这是常人不可比拟的;二是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各宫门值守太监和护军不得阻拦;三是带有神秘色彩,人人敬畏,便觉得萨满的确是盗用食材出宫的一条路子。但又一想,萨满为啥要与蒋爷同流合污?他们又是怎样合作的呢?便决定好好查查。

    我一边着手调查萨满,一边还得履行总编撰官的职责,处理编撰官们送来审核的御膳食谱。紫禁城宫廷御膳食谱都是历朝历代宫廷菜演变而来的,都有准确的档案记载,对所用食材的种类、重量、色泽、产地、季节、包装、选择、搭配、佐料、火色、烹饪等都有具体精确的规定,不可有任何马虎。每十年重编宫廷御膳就是要对每道御膳做重新审查,若有不当处得做修改。这是一项十分艰巨复杂而浩大的差事,几十个编撰官要干一年。

    这天我在案房审查食谱时发现一个问题。每届编撰御膳食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要从千百个御膳中选出最好的、最有特点的十大御膳作为本届推荐御膳,又叫本届十大御膳。这十大御膳代表当今中国御膳的最高水平,将隆重呈给皇上和西太后品尝,并将作为国家御膳用于招待各国来华使者,以显示中华民族五千年的灿烂饮食文化。十大御膳必须是中国悠久饮食文化的代表作,必须具备齐全的档案记载,必须得到当代大厨一致的肯定。我发现的问题是,到目前为止,我找到的十大御膳里面还有一个御膳缺乏足够的档案资料,或者说叫资料不全。这道御膳叫一箭双雕。

    据大清档案记载,一箭双雕是嘉庆年间纳入紫禁城御膳谱的。传说嘉庆皇帝在北京微服暗访,走到四川会馆闻到饭菜香味觉得好奇便走了进去,正逢举办宴席,便应邀举箸品尝。只见上来一道菜十分奇特,从未见过,是一只大盘盛着的两只雏鸡,一只金黄脆,一只白鲜嫩,味道各不相同,不禁暗自赞赏,待举箸品尝,白鲜嫩那只鸡果然名副其实,鲜嫩无比,金黄脆那只外焦里嫩,不觉脱口而言,连连说好,也就不客气吃了不少,问主人这是何菜。主人说这是四川厨子带来的新菜品,叫黄白鸡。嘉庆皇帝说这名字俗。主人见嘉庆皇帝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知道非等闲之辈,便请嘉庆皇帝给这道菜重新命名。嘉庆皇帝说,一箸品两鸡不就是一箭双雕吗?大家拍手叫好。这道菜便得名一箭双雕。嘉庆皇帝回宫后时时想念这道菜,叫人去四川会馆把那厨子带进宫做了御厨,一箭双雕也成了御膳。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我对这道菜格外关注,因为我进宫时就向周爷提出要学做这道菜。周爷说他不会做。我说有膳谱,可以照着学。周爷说紫禁城只有这道菜的一半膳谱。我问怎么会只有一半。周爷说当年他进宫时听他的师傅说过,为了保护这道菜谱,将菜谱分藏在北京紫禁城和杭州云藏阁。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初因为初进宫并未多留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蹊跷,怎么会一谱分两地呢?眼下编修膳谱怎么办?得调杭州云藏阁档案了。我想省事,也许宫里哪位御厨会做这道菜,就想到蒋爷,他是御膳房总管,又是大内御膳高手,如果紫禁城有人会做这道菜,非他莫属。我本来不想与蒋爷发生关系,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可一想到时间紧迫,内务府已多次催促报送十大御膳,只好向他请教,结果让人失望,他也不会,只好找杭州要了。

    杭州远在千里之外,也不能因为一道膳谱动用六百里加急,便按正常程序向杭州发去公函,也就无法按时报送十大御膳了。毛大臣得知这个情况也原谅我,让我缓些日子报送。这天我正在审核膳谱,周爷突然进来说:“崇孔,怎么西太后想起要你做一箭双雕?你不是不会做这道菜吗?你啥时学会做这道菜了?”我听了莫名其妙,反问周爷:“您说啥?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啥时学会一箭双雕了?”周爷问我三个问题。我反问他三个问题。我们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啥,马上抑住笑问:“您刚才说啥?西太后要吃我做的一箭双雕?”

    周爷说:“是啊。我刚刚接到毛大臣通知,说储秀宫传懿旨,着柳崇孔做一箭双雕呈上。我就纳闷了,问毛大臣怎么回事,毛大臣反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紫禁城已多年不做这道御膳了,连这道菜的膳谱也不齐全,没人会做,柳崇孔也不会做,我是他师傅我清楚。”

    我说:“是啊,我不会做一箭双雕啊,周爷您是清楚的,西太后怎么想起这一出啊?不是坑……”我急忙捂住嘴没把大不敬的话说出来。

    周爷说:“注意。会做不会做是一回事,领旨抗旨又是一回事。”

    我说:“是。”

    周爷说:“你究竟会不会做一箭双雕啊?”

    我说:“不会。我哪里学过这道菜嘛。储秀宫是不是弄错……”我又捂住嘴没把大不敬的话说出来。

    周爷说:“你不是在哪里说过你会做这道菜吧,不然怎么会叫你做呢?”

    我说:“我做不来就不会说做得来,真是奇怪了。”

    周爷沉吟半刻说:“我和毛大臣简单商量了一下,你得准备做这道菜。你不是向杭州要这道菜的膳谱了吗?进行得怎样?什么时候到?”

    我说:“公函才发出去,还不知道离开北京没有,膳谱到北京起码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储秀宫啥时要这道菜?”

    周爷说:“毛大臣的意思,最迟不能超过一旬,已经替你打掩护了,说你最近几天非常忙。没有膳谱你能做吗?”

    我说:“周爷您也是御厨,您不会做,又没有完整的膳谱,我敢做吗?”我又赶紧捂住嘴连连说,“对不起周爷,我这……这是慌不择语了。”

    周爷说:“啥时候了还玩这虚头巴脑的事。问题是我也不会做啊,我要会做,像以前做灌汤黄鱼,教你不就行了吗?”

    我想起给蒋爷说过这事,急忙跟周爷说给蒋爷说过。周爷听了不说话,皱眉蹙额说:“你说给蒋广宗说过?他回答他也不会?你啊你,兴许就是他捣乱啊!”

    我大吃一惊说:“啊?我是想省事,他要是会做一箭双雕,就能将杭州那部分膳谱写出来,我的十大御膳就完成了,没想到会这样啊!我……”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证明周爷分析正确,的确是蒋爷捣乱。他从黄厨头那里得知我多次找张贵人宫的人说事,还找了张贵人,就怀疑我是不是抓到他串通张贵人盗卖宫中食材的事,决定找我的碴,借西太后来惩罚我打击我,甚至将我拉下总编撰官的位置。他一听我的十大御膳正差一箭双雕,就动了歪心,撺掇李统领向西太后说我的拿手好菜是一箭双雕,被西太后听进去下懿旨要我做了呈上。我当时自然不知道,是周爷这么点了一句,是后来的事实证明的。所以多年后我念念不忘感谢周爷,要不是他在我人生路上的多次关键时刻帮助我,我哪是蒋爷的对手?我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一听周爷说也许是蒋爷捣乱就更着急,要周爷帮助我渡过这一关。周爷唉一声不说话,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次完了,连周爷也束手无策,怎么办?这可不比喝茶辨水,那是考基本功,现在是考具体做法,不是蒙得到的。

    紫禁城御膳啥都好,就是这条不好,一切严格按膳谱做,不许有丝毫差错。你说厨子也是人不是,一道菜几十种食材佐料还有火候,哪能回回做得都一样呢?这在民间是允许的,我在宫源居酒楼时就允许自由发挥,甚至还特意根据客人的要求做加减法,做出来的菜有个性,客人欢迎。紫禁城不行,不但不行而且是大不敬,要受处罚,轻者扣月俸扣赏钱,重者打板子革差事南苑吴甸喂马去。

    我和周爷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毛大臣。毛大臣问清情况后说只有一条路,赶紧向杭州要膳谱。我说已经发函去要了,问题是时不我待,等不及了。毛大臣想了想说特事特办,你再以内务府的名义写公函给杭州云藏阁,我想法给你装进六百里加急驿袋。我和周爷喜出望外。我赶紧回案房写了公函,找毛大臣签字盖章。毛大臣在封皮上批个“六百里加急”,叫笔帖式赶紧交驿站处。

    我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地。回到案房准备做事,可刚下眉头又上心头,公函能否准时送到又成为我心中的悬念,没法做事,就去隔壁案房找周爷。周爷见我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开导我,把大清朝驿站的事讲给我听,说毛大臣签署的公函肯定不会延误。我听了又舒展眉头,道声谢谢,回屋办差。

    大清朝的公文传输靠驿站。驿道上每隔二十里设一个驿站,全国共有一千六百三十九个驿站,有驿站人员两万多人,其中驿兵一万七千人。驿站设有驿舍,配有驿马驿驴驿船,分为陆驿、水驿、水路兼并三种,按****上的批示传送。马上飞递每天三百里,火速飞递每天四百里,特别火速飞递每天六百里,最高快飞递每天八百里。

    我没有文化没有读书,周爷告诉我个故事。唐朝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唐玄宗正在西安华清宫,两地相隔三千里。唐玄宗在兵变发生六天的时候得知这一消息,可见当时的传递速度就是每天五百里。我听了自然放心。

    驿站处不属于内务府管,属于军机处管。毛大臣派遣的笔帖式就跑去军机处驿站处投递这份公函。

    驿站处有规矩,六百里加急公函得报总管批准,也就是严格控制的意思。收函笔帖式按规矩送交总管。这总管姓梅。梅总管接手一看,嘿嘿笑,提笔批一个“退”字。军机处对六百里加急有明确规定,只有紧急军情方可这样。六百里加急不容易,不能常用,每次六百里加急都要死马死人。更何况梅总管早接到李统领吩咐,最近要是内务府有公函外送给他,三百里得了。这是我后来得知的秘密,当时蒙在鼓里哪知道,别说我不知道,连毛大臣也不知道。

    毛大臣见六百里公函被退回,暗自冷笑,显然有人半道拦截,也不与驿站处计较,叫来周爷和我,问我们如何是好。我一听公函被退回,吓了一跳说:“那……如何是好?”

    周爷说:“崇孔,毛大人问我们如何是好,不要失礼。”

    我赶紧说:“知道了,只是公函不能走六百里,能不能走五百里或者四百里呢?总比前面那封公函三百里快啊。”

    毛大臣说:“这不是三百里、四百里问题,是有人半道拦截,显然咱们向杭州要膳谱的事被人发现了。”

    周爷说:“毛大人分析得是。怕前面那封公函也走不到杭州了。”

    我说:“他们要卡下那封公函啊?不可能吧,都有登记的啊。”

    周爷说:“这有啥不可能?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不跟你说理由你也拿他没法。”

    毛大臣说:“你们别纠缠这些琐事了。我再问崇孔一句,你是不是一定要膳谱才能做出这道菜?”

    我和周爷异口同声说是。

    毛大臣沉吟片刻说:“你们下去吧。”

    我和周爷面面相觑,显然毛大臣也没了主意。我回到自己的案房,叫下属关上门不让人打搅,独自倚在窗旁想问题。不远处是金碧辉煌的乾清宫,乾清宫前有江山社稷亭和铜龟铜鹤。我望着那只龙头铜龟发呆,心里默默说龙头铜龟你别老是沉默寡言,快告诉我怎么办。

    我正在发呆,毛大臣属下过来说毛大臣召见。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是啥事?难道储秀宫又来了懿旨?也来不及多想,起身就去见毛大臣。毛大臣办差的院子离我的案房有一定距离,中间隔着长廊庭院夹道。我快步走过去,进门一眼就看见周爷已在那儿正和毛大臣说话,也顾不得礼节就问:“毛大人您找我?”

    毛大臣抬头哈哈笑说:“周郎妙计安天下。”

    我不明白,问:“谁是周郎啊?”

    毛大臣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掉头看周爷正冲我笑,就说:“周爷您想出办法啦?”

    周爷说:“我刚才给毛大人禀报了,毛大人说可行,才叫你过来。”

    我迫不及待地问:“究竟啥办法啊?快说快说。”

    周爷说:“你是总编撰官,你有办法。”

    我说:“您的办法是我有办法啊?”

    毛大臣和周爷哈哈笑。

    周爷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一发号施令办法就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意思了,我一发号施令办法就来了,是说……我还是不明白,又问:“您是说我发号施令?向谁发号施令?为啥发号施令?”

    周爷说:“你不是可以调动全紫禁城的御厨吗?问他们要一箭双雕啊!紫禁城数百御厨难道就没一人会做一箭双雕吗?”

    我恍然大悟,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说:“可不是吗?我怎么只想到眼皮子底下几个人呢?我向他们要一箭双雕,谁会做一箭双雕不呈报,我请旨办他对不对?这就叫周郎妙计安天下!”

    我们哈哈笑。

    我们又细细商量了很久,考虑了方方面面的情况,然后由我去落实。晚上回到家吃了饭,我告诉娘和媳妇有急事要办,别打搅,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做文章。我没啥文化,更不会写啥文章,但毛大臣和周爷硬要我写。其实不是写文章,只是写个纲要。我属下有笔帖式,明儿个让他具体写。大纲也不好写,好多字我也不会,就采取自己给自己说自己记的办法。我说第一是奉旨征求十大御膳差事已告一段落,目前还差一箭双雕这道菜的完整膳谱。我边说边记。我说第二呢是奉旨征求一箭双雕完整膳谱,全体厨役有知道者必须向内务府呈报,否则视为抗旨。我又边说边记。我说第三呢这事责成御膳房总管蒋广宗完成。这一条是我灵机一动刚想到的。我不是总编撰官吗?西太后曾赋予我在编撰期间拥有一二品官员的实权,我就可以命令蒋广宗来做这件事。

    第二天我叫笔帖式按照我这三条写成呈文,拿去给周爷看。周爷能文能武,会拿勺会使笔。他看了我的呈文说:“好好,特别是最后一条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真的没文化,听不懂周爷说的啥,就嘿嘿笑说:“我的爷,您可不可以不款文,说白一点啊?”周爷反问我:“你为啥要写这一条?”我说:“他设套让我钻。我傻啊,我不知道将就这套套他啊?”周爷哈哈笑说:“你不傻啊,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说:“啊?我也会款文啊。那我哪天好好写一篇诗词歌赋呈报皇上……”周爷打断我的话说:“还诗词歌赋呢,诗词歌赋是一篇吗?别写了,还是掌灶翻勺得了。”我们哈哈笑。

    周爷把我的呈文作了些修改,我叫笔帖式重新抄了一遍,和周爷一起去见毛大臣。毛大臣一目十行看了呈文说还行吧,我替你呈报上去,看皇上做何处理再说。我们就回去等消息。朝廷有规矩,只有一二品官员才能给皇上报呈文。我和周爷都是五品,没有资格,但朝廷也考虑到这点,规定一二品以下官员的呈文可以由一二品官员代呈,只是代呈者得承担推荐之责。我觉得这个规定好,如若人人都给皇上呈报公文,皇帝不吃饭不睡觉也看不完。毛大臣肯为我的呈文担责推荐让我感动。

    过了几天,毛大臣叫我和周爷去他院子,告诉我们说皇上批示下来了,批了“照准”两字。我和周爷很高兴。我问接下来怎么办。毛大臣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自有南书房向紫禁城各宫处行文周知,就不仅仅是编撰膳谱的事了,是贯彻圣旨的事了。毛大臣要周爷和我也别闲着,派人督促各宫处头目走访调查,究竟有没有人会做一箭双雕,如若有人阻拦,可以请旨办他。

    我和周爷下去后便遵照毛大臣的吩咐办。周爷从品膳处抽人,我从编撰处抽人,抽出十几人去紫禁城各宫各处督促总管首领落实这事。我也闲不住,我急啊,眼看就要到给西太后做一箭双雕的日子了,不知紫禁城究竟有没有人会做一箭双雕,不知道这么敲山震虎会不会把那人逼出来。我心里没数,只能在紫禁城瞎逛,这个膳房进那个膳房出,问了这个问那个,跑一天白费口舌,没收获。

    我成家后,每天当差进宫、完差出宫,所幸内务府替我物色的院子就在皇城不远处,也还方便。这天我忙一天回到家,筋疲力尽,吃了饭也提不起神,在椅子上歪着发呆,心里想着一箭双雕,不甚厌烦。娘问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看大夫。我说心烦。媳妇给我端来茶要我早早休息。我说你别烦人好不好。我住的是四合院,请有下人做饭做家务带孩子。娘要我找个小厮伺候我。我说我多大年纪啊就要人伺候。我要娘请个小姑娘伺候。娘说她没这个福气怕福不住。倒是媳妇发言说她得请个丫头。我说娘都怕福不住你就福得住。她说你不懂。我说我啥不懂也懂你的心思,不就是想吆喝人吗?她说你就不懂就不懂,说着还抹眼泪。娘进来问缘由,吵我不懂事,悄悄说我要当爹了。我大吃一惊,原来是这一出啊,急忙答应请丫头。媳妇怀孕不告诉我咋回事啊。

    我正在理家政,有人敲门,家务大娘开门问找谁,就听见说“找柳总编撰官有急事”,便知道宫里人来了,忙说“谁啊,进来吧”,便走出房间,一看那人已经进门,不就是我属下的笔帖式吗?就说:“薛笔帖式你怎么来了?有啥急事?来书房说话。”薛笔帖式是我的心腹,是我派去各宫处调查督促队伍的头。

    他一落座就说:“禀报总编撰官,有消息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言:“谁会做一箭双雕?”

    薛笔帖式说:“黄冠群。”

    我愣了一下,问:“谁是黄冠群?哪个膳房的?”

    薛笔帖式说:“您认识的啊,就是张贵人宫膳房的黄厨头啊。”

    我啊的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黄厨头,可又一想,顿生疑义,黄厨头怎么会有这独门绝技?他不是连罐汤黄鱼都不会做吗?就迫不及待地问:“准确吗?没弄错吧?谁告诉你的?”

    薛笔帖式走急了喉咙冒烟,端起茶碗揭开茶盖边刮浮茶边鼓起腮帮子噗噗吹,抬头说:“是徐司房告诉我的。徐司房要我马上出宫来告诉您。徐司房说千真万确。”

    我一听消息来自徐司房,相信了两分,可又一想,黄厨头这家伙不是蒋爷的徒弟吗?从我想进宫开始就与我作对,十几年来何时支持过我,莫不是其中有诈?便问:“徐司房是怎么得知此事的?”

    薛笔帖式说:“这我不知道,他也没说,您得问他去。不过我看徐司房那着急劲,有谱,不然我也犯不着屁颠屁颠老远跑这来打搅您了不是,家里还一摊子破事呢。”

    薛笔帖式是内务府官员,不是太监,跟我一样办差进宫,办完差事回家。他有学问,在我属下办理文书事宜,包括翻译满汉奏章文书、记录档案文书等,品级不高,只有七品,但经验丰富,熟悉差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加之是旗人,年纪又比我大,说话自然没上没下,我倒也不计较。我说:“你手下那帮人还有啥消息?”他说:“大海捞针的差事能有多少消息?今儿个跑了小半个紫禁城就得徐司房徐爷这点消息,您看能用吗?不行咱明儿个接着跑圈去。”

    我打发走薛笔帖式后娘进屋来问我出啥事了。我说没事。娘说:“骗娘不懂不是,娘一瞧你两人鬼鬼祟祟模样就知道有事。”媳妇倚在门边说:“崇孔,咱娘啥眼光你不是不知道,还是老实交代吧。”我们哈哈笑。我说:“娘你还记得黄厨头吗?”娘说:“咋不记得?不就是你进宫他反对那位爷吗?”我说:“嘿!咱娘是过目不忘啊,都过去十几年了啊。不像有的人早上吃啥这会儿也记不住了。”我媳妇说:“说谁呢说谁呢?俺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嘛。”娘说:“别打岔,说正事。黄厨头想干啥?”我说:“不是他想干啥,是我在想准备把他怎么办。”

    我把宫里最近发生的事,隐瞒了我不会做一箭双雕的细节,告诉了娘和媳妇,要她们别担心我,我现在是总编撰官,是五品现役、一二品待遇,只有我收拾黄厨头的,没有黄厨头收拾我的。她们听了笑容满面,叽叽喳喳和我说半天。

    第二天我进宫来到内务府径直去周爷案房,把昨晚上薛笔帖式告诉的事说了一遍。周爷听了大惑不解,说黄厨头怎么会做一箭双雕,又说这事不靠谱,跟我昨晚一个腔调。我说:“我的爷,就是嘛,这事根本不靠谱,说不定又是蒋爷使坏心眼,别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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