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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

    “斯古利多!!!”

    混和着夏语和金州夷语的厉声吼叫中,以千计的黑水兵漫山遍野的散开,以一种非常激昂的态度,向着他们的目标追杀着。

    近距离观察一下,便不难发现,这些平日里本就凶恶嗜血的黑水兵显然另外又受到了某种刺激,使得那些本来就横蛮丑恶的面容,又添上了几分亢奋,几分饥渴。

    仔细看来,那实在不象是一群”战士”,倒更象是一群”饿狼”来得多些。由一种天性中的”野蛮”与”兽性”来指挥和控制,依靠着一种”本能”而非”纪律”和”指挥”去攻杀目标的”饿狼”。

    可是,曾到过草原的人却都知道:当半饥饿的狼群漫卷而至时,任何勇猛的军队,也都会被迫采取守势。

    “杀!!!”

    嘶吼着,”狼群”追逐在”目标”后面,渐渐远去了。

    “哼…”

    立足在一处高耸断崖的边上,遥遥眺望着”狼群”的远去,鬼谷伏龙冷冷的发出一声嗤笑。整了整腰间的带子,束紧了些。不知为何,一向都是儒士打扮的他,今日竟然换了一身草原牧人的衣着,配上他半点风霜不沾,宛若冠玉的面庞,瞧上去委实不大和谐。

    “愚蠢的东西,便有再强的力量,也只有随人摆布的份。除却按主人的心意去咬杀敌手外,这些’狗’便再没有什么价值可言。而若不能满足这些狗的’野蛮’与’愚蠢’,它们甚至还可能会回过头来反噬其主人。”

    “唔。你说的或者对。”

    站在鬼谷伏龙身侧的,正是完颜改之,此刻,他已换过一身崭新的战袍,看上去一发的英挺,左手按着腰间剑柄,右手握拳,负在身后,那”灭戟凤门”却未提在手中。

    “可,伏龙,使我们完颜家能够得到帝家承认,能够名列入当世最强世家的,却正是这些被你不屑的’狗’,除却他们外,我便不相信你们夏人中当时还有那支军队能够将三果叛军一役击溃。”

    “那事实,我亦承认。”

    “可,家主,我们夏人的祖先中,也曾有人说过,马上之力,能夺天下,却不能治天下,你记得么?”

    “若非如此,董凉儒孙无违刘宗亮这干老奸巨滑的东西又怎会放心在过去数年间容你们完颜家渐渐坐大?那甚至比他们更为深沉难测的帝少景又怎会默许咱们在金州胡坐非为?”

    “若非察知得我们已在与太平道的力量相结合,若非察知到千军家主正在为该否’夏化’而犹豫,曹治也不会在大战方结的情况下便急于对我们出手,他也只会如过往的孙刘诸家般,以一种’客气’和’无所谓’的态度对着我们。”

    “只要完颜家的骨干力量仍是这批固守夷风,不受知识,不肯被夏化的黑水部众,家主,完颜家便始终也会是皇上不会降罪的掌军世家,可同时,家主,完颜家也将永远被困在金州,在与项人的无意义之战斗中将力量白白消耗。将永远只能是被当朝至尊利用和操纵的’狗’。”

    “狗,总是狗,便立下再多的功劳,便有着再为煊赫的威势,也没法令民众信服,他们或会’怕’咱们,却永也不会’服’咱们。”

    “要想冲出金州,进入中原的话,家主,你就必须有勇气走出那千军家主总也不敢走出的一步,去割舍下’黑水部众’的传统,令完颜家真正成为一个’夏之世家’啊,家主…”

    “唔…”

    不置可否的点着头,完颜改之眯着眼,遥望着已几乎看不清楚的黑水兵众,淡淡道:”如每次一样,伏龙你的’志向’和’决心’便又能将我感动,令我想要接受你的劝说,去走出那我明知道必会引起黑水家重臣们的强烈反弹,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我完颜改之之’地位’和’生命’的一步。”

    “你所描述的东西,是自小教育我成长的一切,是我最为熟悉和感到亲切的一切,而你,却想使我否定并毁灭它们。”

    “而且,我更发现,你竟已渐渐将我说服矣…”

    “他妈的,伏龙,你就是一个最好的策士,同时,你亦是那种最好的说客,不是么?”

    “可,现在,我们却没得选择,便是你将来有信心训练出最强的军队或是结劝到最强的盟友,伏龙,你却不能将时间之障冲破。”

    “现在,我们还需要那些你口中的’狗’,需要他们的力量,需要他们的忠诚,需要他们的野蛮与兽性。”

    “所以,时常的,我们也必须屈服于’现实’,去给他们一个’咆哮’和’嘶咬’的机会,否则的话,久久不能尝得鲜血的’狗’,便可能会对它们的主人开始不满。”

    “确是如此啊…”

    神色微憾,鬼谷伏龙轻叹道:”所以,我们才没得选择,只有将那些本来还能够更好的’利用’的人去浪费,去白白的浪费…”

    复又道:”而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我也应该起程了,家主。”

    完颜改之挥手道:”此地有我,你只管放心。”

    又道:”这一次,你有多少信心?”

    鬼谷伏龙沉吟道:”现下,还不好说。”

    “边境上的主力撤回已有一段时间,依我所算,依米力和黑山两个方向原该已有项人大军入侵,而若那样,我此去便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可,若直到我越过边境,进入项人所据草原时项人还未兴兵来攻的话,我这次的行动,便只有四成以下把握了。”

    完颜改之点点头,淡淡道:”七成也好,四成也好,伏龙,最重要是你要平安回来。”

    鬼谷伏龙躬身道:”伏龙明白。”声音已在微微颤抖。

    完颜改之伸出左手,将他扶起,却未再说话,只大声道:”马来!”待几名待众将一匹高头骏马牵过,亲手将鬼谷伏龙扶了上马,方道:”保重。”

    鬼谷伏龙微一躬身,两腿轻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目视着他远去背影,直到只剩下一个几乎看不清楚的小小灰点在天际跃动时,完颜改之方以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将一直团在右手中的一粒粒小小蜡丸搓开,摊在眼前。

    那上面,以极为凌乱的字迹草草的写着一条消息,一条”急信”。

    “今日凌晨,项人大军越境突袭,依米力黑山两地告急!”

    “天,咱们竟能支持到第四天上,连我自己也不大肯相信呢!”

    以牙齿咬紧缠在右手小臂上的布带,再用左手抽住,将那犹还在渗着殷殷鲜红的伤口牢牢缚住的同时,扈由基大笑着说道。

    可,还能如此乐观而豪迈的,却只有他一个了。

    枯坐着,云东宪神色若死,马伏波沉默不语,朱问道面色阴郁,似有什么心事般,只”唔”了一声,并不答他,徐人达的脸上又是畏缩又是沮丧,十分的难看,根本未理他说些什么。

    三日前,在那太平道根据所在的荒山上,当巨门与丘阳阳先后率人离去之后,完颜改之及那群黑水部众们凶恶而渴望的目光,便将五人牢牢锁住。

    自知必然无幸,五人本已做好迎接”最后一战”的准备,却未想到,在一阵狂妄而可怖的大笑之后,完颜改之竟当着诸多黑水部众的面,宣布说,自此刻起,五人便成为目标,所有有自信的黑水部众,都可以开始对五人进行猎杀,而最终,当五人全部倒下之后,立功最大的三人,便能够接掌因黑水嵬名,黑水窟哥和黑水贺三人身死而暂无统领的嵬名,窟哥和贺三族。

    一族之长,那便已是黑水完颜家的权力体系中的核心人物,手中能够直接操控的,就有数万族众以及几千名的精锐战士。和在本族所据的数县之地内随意淫掠的合法权力。这样的承诺便令黑水部众当中的每个人都几乎陷入疯狂,只当天,就有将近八百人投入到了这一”争夺”当中去,而在之后的每天中,闻讯赶至的其它黑水部众当中的高手更是络绎不绝,相继于道。

    今天,五人所在的地方,比诸当日已在数百里之外,而紧追不舍的黑水兵的人数,则已有四五千之多了。

    …虽然说,依靠着自身的力量与经验,五虎将在面对这些因这巨大奖赏而有些”失衡”更因之失去”团结”的敌人时能够支撑到数日之多,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大势,已去。

    五人所处地方乃是一处山地,山峻石乱,险地四布,也正是倚此山势,五人方能支持至今。更在无数次的”反击”和”逆狙”中杀死和重伤了过百名黑水部众,可同时,五人也都清楚的很,这样的战果,便只是有着”战术”上的意义,却没可能在”战略”层面上产生什么影响,除非是完颜家的后方惊发什么重大变故又或是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强力援军,单凭这种”小胜”,要想将眼前这越聚越多的黑水大军杀尽或是撕开一个口子,简直是形同痴人说梦,若是寻常武林人物或还能有所幻想,可五人皆是百战宿将,对这种沙场局势熟得已是不能再熟,又怎会去哄骗自己作些白日梦了?

    特别是,围追的黑水部众虽然狂乱,几名统兵者却还不失理智,在吸取了此前五人数度劫抢马匹破阵突遁的故智之后,竟是将所有马匹尽皆驻于山外,虽是降低了黑水大军的机动性,却从根本上杜绝了五人轻骑逃逸的可能。更将大军分解为以十人为单位的小队,各司其职,将此处山地划分清楚后分头搜索,复定下军令,每半个时辰须与四周小队联络一次。山地面积虽广,却被这数百队人马分割的全无死角漏地,更另遣一千人马分头封锁山外诸处路口,端得是堵个了水泄不通。

    暂时的,藏身在一处狭小谷地当中的五人离黑水兵本队尚远,一时间尚无被发现之虞,可,依照这种速度搜索下去的话,至多两个时辰,便会有先头部队进入这一区域,而就算是五人能够在不惊动其小队的情况下将第一批黑水兵杀尽,可,那也至多只是将黑水兵大军合围的时间延后半个时辰而已。

    久历战阵,对于什么是”死亡”的气味和感觉,五人俱都熟悉的很,而现在,默默的,沉思着五个人,虽然没有再交换更多的意见,可,他们的心中,却都回荡着同样的一个想法。

    (“那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

    既入军伍行,便知阴阳路,从军多年的五人,对于生死一事的豁达原就远远胜出一般人,可,纵如此,这也不能阻止掉那种阴郁而压抑的气氛在五人的身侧弥漫开来。

    夜,悄悄的降临了,而点点晃动着的火头,也在山间一一亮起,透过那闪烁不定的火头,五人更能判定,黑水兵的速度还在自己估算之上,以现下进度来看,迫进到这里,该只是不足半个时辰里的事情了。

    晃晃悠悠的,暗黄色的月亮慢慢的自天边爬上,时值十八,月正圆时,如个大盘子般,被天上的流云一遮一掩,时隐时现,再配上呼啸不定的刺骨寒风,天地间,一时竟也平添了几分凄楚的味道。

    五人都是自血天赤地中冲杀出来的武将,本非那些对月伤心的雅客骚人之属,可现在,当隐隐感到”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眼的月亮”时,不约而同的,五个人,都默默的,抬起了头,看着那月亮。

    “好…熟悉啊…”

    首先打破沉默的,竟是云东宪,似是无限感慨般,他反手砸了自己腰几下,直起身来,抬起头,看向月亮,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好象,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夜云月天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喟叹,可是,听到这说话,另外四人却都清清楚楚的明白着他的意思。

    二十年前,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论甚至是斥骂之后,最终,五虎将分道扬镳,各投东西。

    而那事情的”祸首”,”军师将军徐人达”,在听到这样的说话时,脸色的抽搐,更足可反映中他的心中已在回荡着何等程度的风暴,只是,一直也看他不顺眼,从不放过机会攻讽他的”道君将军朱问道”,却一反常态,不唯没有开口,更连头也低了下去,似是若有所思般盯着地面。

    “大哥!”

    终再忍耐不住,忽地一下站起,徐人达冲口道:”今日这等情势,皆是我的过错,你…”话未说完,云东宪已缓缓挥手,道:”老三,莫再说了。”

    (老三?!)

    轻缓的一句说话,却如一声炸雷轰进四人心中,朱问道忽地抬起头来,满面惊愕之色,马伏波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扈由基张大着嘴,呆呆看着云东宪,左手上的布带已又松弛落下,他犹还未知。

    而最为惊讶的,当然还是徐人达。

    (老三?!)

    早在二十年前,在一段激烈而决绝的说话之后,徐人达便以为,今生,今世,自己便没可能再听到这令自己无比在意,无比怀念的称呼了,纵然,此次,五人再度的同生共死,可每次徐人达刻意试探时,所得到的回应却仍只是如二十年前相同的僵硬和刚强,甚至,还多了几份因时间之积垫和发酵而愈发醇韧的感觉,数度下来,本来还在心底暗暗的有所期望的徐人达早已绝了恢复旧称的念头,而现在,身为五人之长的云东宪忽地改口,令他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当中,也隐隐的有着些”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甚至没法在理智上接受这一”事实”。

    (大哥…大哥,他原谅我了?)

    没法理解这”现实”,自然就谈不上作出什么”反应”,马,徐,朱,扈,四张惊愕的面容,呆呆的看着仍未转过身来的云东宪,一时间,就连黑水大军正在渐渐逼近也都忘了。

    不唯徐人达,便连马伏波扈由基等人,此时也都以为云东宪见此是已近生死关头,将以往恩怨看淡,方肯改口重称兄弟,只朱问道眉头抽搐了几下,似是听出什么不对,脸色竟渐有些狐疑起来。

    而当云东宪终于转过身来时,马伏波扈由基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错啦!”,刚刚还心怀想望的徐人达也胸中剧震,一番火辣辣的心思凉了半截。

    云东宪的脸,并非一张”放下”和”原谅”的脸,而是一张”痛苦”的脸,一张写满着椎心刺骨的”痛”的脸。

    连云冲波失散时也能忍住的英雄泪,竟已再难自抑,眼看便要自那满是悔痛之意的双眼中滚滚而出。

    “大哥?!你…”

    惊呼着,马伏波扈由基两人同时闪身而前,却被云东宪断声叱道:”给我站住!”他看上去虽是疲伤病老,但这一声叱喝却极是威严,已有了几分从前那种纵横沙场,横刀立马的大将雄风,马伏波扈由基身子一震,竟在有所思考之前便已应声止住脚步!

    (大哥…)

    低低的在心中叹息着,朱问道缓缓起身,而与他同时,徐人达的眼中,也闪出了敏锐的光,看了他一下,旋又移开盯着云东宪,若有所思。

    一声喝住两人,云东宪却再没进一步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四人,目光移来移去,似是看不够般。过了一时,神色方松驰下来,人也忽地似是老了许多,方才蓦地闪现的大将威风,更是早已无存。

    嘴唇蠕动了几下,云东宪方缓缓道:”老三,今日此事,不能怪你。”

    “二弟,老四,五弟,你们,你们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啊…”长叹声中,云东宪已是再把持不住,滚滚热泪奔涌而下,老态毕现。

    马伏波早抢到他身前,扶住云东宪,连声道:”大哥,你这是说那里话?”心下却是好生狐疑,想道:”大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思念冲波过度,以至疯了?”却听云东宪颤声道:”二弟,你莫阻我说话。”

    “有些事,我在心中藏了太久,总也找不着机会说与你们知道,可现在,再不说的话,却眼看就要没有机会了。”

    “冲波…他并非我的骨肉啊!”

    (什么?!)

    忽地听到云东宪这样说,饶是马伏波见惯世事,也是悚然一惊,失声道:”大哥,你疯了么?!”扈由基也是呆若木鸡的,反是徐人达朱问道两个竟没多少惊愕样子,竟似是早有所料般。

    “当日,我早知你们会来,早知老三你会邀我前来金州,而早在你们出现之前,我便已接到命令,要我和你们同来。”

    “害你们落到现下这等地步的,是我,是我啊!”

    声泪俱下,云东宪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似已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如非马伏波扶着,早已踣跌倒地。

    足足用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云东宪才把话说完,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整个人一直处在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中,神色亢奋,两眼睁得大大的,满是血丝,语速不复平日的稳健和缓,而是一种有一点不易听清的高速倾泻,虽然在这过程中其余四人几次都想要插入他的”讲述”,可,云东宪却似是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只是自顾自的讲下去。

    …当洪峰被郁积太久时,那一涌而出的宣泄,是什么也没法停止的。

    当云东宪滔滔不绝时,四人几度想要插口,可,当云东宪终于说完时,一时间,四人反都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云东宪给予他们的”冲击”,纵是再强健的个性,也须得有一点时间,才能消化,吸收下去。

    (怪不得,从来都没听说过老大有女人的事情,怪不得,冲波的脸型和老大不象,可是,冲波,冲波他竟会是”那人”所出?这,怎可能了?!)

    初见面时,马伏波就对云冲波极有好感,而一路同来,与之有了较为深入的交流后,他更是这个五兄弟中唯一的”后人”喜爱有加,在他的脑海中,实在是没法将他与云东宪刚刚亲口说出的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而如果真如老大所说,早在老三来找我之前,那人已先知道了这一切,已先知会了老大要促成此行,那,那不就等若说…)

    等若什么,马伏波一时间还想不清楚,可,他却有着一种强烈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今次”金州之行”的真相正在被一点一点揭出,而现在回头再看时,当初令五兄弟都深信不移的那个”理由”,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妈的,难道竟是”他”在搞鬼?可,为什么?这样搞,他又能得着什么好处了…)

    生性耿直,马伏波并非一个长于”洞察”或是”推演”的人,虽有着在五兄弟当中”最强”的力量,可,若论到反应与思维,他便输于徐人达朱问道甚多,一如此刻,当他还”困惑”于自己的思考时,面色微微发白的朱问道已经踏前半步,开始向云东宪发问了。

    “那未,大哥,你忽然将这些秘辛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

    露着一种”怪异”却又”惨然”的笑容,云东宪道:”你便该明白我的意思。问道。”

    “纵使老二和五弟暂还不明,可你,你和老三便该明白。”

    虽已有所心理准备,可,当徐人达再度听到云东宪称自己为”老三”时,他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阵狂跳,好容易才镇定下来,而这时,朱问道已皱眉道:”你是要我们,逃?”

    “对。”

    沉重的点着头,云东宪道:”你们要逃,想尽一切办法,你们也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这是你们的’责任’,你们须得扛起来,去对冲波负到的’责任’。”

    “将我方才所说的话告诉他,将一切的真相告诉他,已经十八岁的他,应该知道一切。”

    “若可以,我多想自己告诉他,但,没可能,那已经没可能了…”

    面色本就微微发白,当云东宪说完时,朱问道的脸色已变作惨白,而徐人达的脸上,也布满着一种”阴暗”的感觉。

    “老大…”

    低低的唤着,朱问道缓声道:”你的意思,是想我们将’战略’改变?”

    “对。”

    斩钉截铁的,云东宪道:”或者眼下的’死局’就真的好象是无路可走,可是,我却不信。”

    “黑水兵固然凶悍,可,没有’军师’在里面主持。若你和老三能够捐弃前嫌…和能够没有’顾虑’的去着手施展,我才不信你们想不出逃生之策。”

    当说到”没有顾虑”时,云东宪的声音微微一战,略为低了一下,旋又回复正常。

    而听到那说法时,徐人达的脸上忽地涌上了一阵潮红,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了下去,朱问道脸色已是白极,倒也没法更白,身子却也禁不住,颤了一下。

    不唯他两人,便是马伏波与扈由基,虽然反应慢些,话至此时,却也已经明白了云东宪的意思,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到最后,首先开口的,还是朱问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求全军突围?!”

    似是没有看见五人的反应一样,云东宪沉声道:”对。”

    “一直以来,你们所定的策略皆以’全活’为诉,也正是为此,我们虽然数度突围成功,却也总不能将黑水大军摆脱。”

    “而现在,我便要求你们,狠下心来,寻找一条需要付出’牺牲’的路,一条可以救下一些人的路。”

    “一条让’死’不是全无意义,一条让已经没希望得救的人至少还可以死的安心些的路。”

    “找出它,在黑水大军掩至之前找出它。然后,告诉我,或是我们,应该怎样去作就可以了…”

    (大哥…)

    垂着首,在心中低低唤着,却没人开口反驳云东宪的意见。

    因为,他们,出身行伍,久经战阵,熟知军略的他们,清清楚楚的知道,云东宪,他说的便对,他便指出了一条生路,一条在眼下或者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希望。

    已萌死志的云东宪,他便等若在说:”想办法,想出一个办法,一个需要将我牺牲的办法,只要那办法能够令你们逃离,便没关系,没关系…”

    而这样的路,他的兄弟们,可会走么?

    “不行。”

    低声说着话,徐人达两眼仍旧盯着地面,并没有抬起头来。

    “我作不到。”

    云东宪未及开口,他已扬扬手,将云东宪的反驳止住,道:”大哥,请听我说完。”

    “我不是意气用事或是激于义血的说些什么英雄话。”

    “我的话,仅只是在承认我的’无能’。”

    “身为一名’前军师’,在大哥你开口之前,那事情我早有所考虑,可,我考虑的结果却是’不可能’。”

    “在金州的腹地,在这完颜家的老巢,面对数千名黑水兵的围剿,凭我们五人之力,便是肯于不惜’任何代价’,也没可能自这杀阵中逃脱。”

    “或者是有方法的,可至少,那种方法已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但我还是很高兴。”

    “就算我知道大哥你并未真正原谅我也好,就算我知道四弟此刻还在心中冷笑着对我也好,能够听到大哥你方才那一声’老三’,我徐人达便是现在死掉,也已经不枉了…”

    “我有办法。”

    当徐人达表示了他的”拒绝”时,朱问道踏前一步,慢声如此说道。

    “四弟,你…”

    被朱问道的”说话”一惊,马伏波方要发问,却被朱问道扬手止住。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符合大哥之’要求’的方法。”

    一时间,气氛,复又变得死寂和压抑起来。

    丢出句话来之后,朱问道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右手探进怀里,摸了只小小皮囊出来。

    那皮囊也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表面暗暗的,已被摩挲的极光极滑,看不出甚么花纹,囊口系了一根暗红色的绳子,牢牢束住。朱问道初拿出时,皮囊也只是半满模样,但在朱问道在皮囊外面一阵极为轻柔和珍惜的抚搓之后,那皮囊竟渐渐涨大到鼓鼓的,几似要暴裂开来。

    五人一路西来,为着路上方便,并未多携什么私人物品,朱问道性子素来恬淡,更是没带什么,只携了只小小包袱,也曾数度开与他人看得,这小皮囊却是从未有人见过。但他行事历来谨慎,每布计必施后着,现下四人见他如此,倒也不感奇怪,只是见那小皮囊委实太不起眼,却又不免大感好奇。

    马伏波正心道:”老四这皮囊到底是什么玩艺哪,古古怪怪的,只那么小小一点东西,凭什么能将黑水兵的重围破开…”忽地想到他方才说话,心下蓦地一惊:”十来年不见,老四难道修道入魔,炼了什么以生人为祭的玩艺?”

    大夏国土上流传的道法体系,本都起于四千年前以”一气化三清”之法自帝轩辕手中赌胜赢下整座龙虎山的”玄天青云客”一人。但后来他门下弟子各立宗派,分出正一,茅山,龙虎,全真,五斗米等诸多流派,第四代弟子中更出了尚清余庆两名不世强人,自称是”受命黄天,为太平前驱”创立下太平道,与整个大正王朝作了几千年的对头死敌。各宗虽都自称道门,但兴趣各异,求索不同,在道法研进上也渐渐各分东西,各宗当中更又有无数分支流传,数千年累积下来,林林总总,怕不有几百支道家宗门,各各研发法术更是大相径庭。但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各家道法宗趣虽异,本源却近,若仔细归纳下来,仍可大约分做五类,那便是:

    包含读心术,魂系法术,生命法术,念术,幻术等等分支的,”幽明术”。

    号称”阳可救世济民,阴能垂手族众”,精研炼丹,用药之学,更能锻制诸般法宝神器的,”丹隶术”。

    以天地本源之力为用,囊括了五行八卦等学的,”天地术”。

    请神法,役鬼策,神兽召等法术的总括,”请役术”。

    卜筮掷爻,烧甲占沙,虽然玄奥难测。却被修习者们相信实蕴有天地之密的,”龟算术”。

    天下道法种类无虑万种,却几乎尽可概入这五类当中,而少数实在太难区分界定的法术,通常被称作”杂术”,不入五类之列的它们,多半是创自一些走街串巷的狗肉道士之手,施用之际往往令人啼笑皆非或是俗滥下作,素为正统道门不取。

    本来道者天地始,无谓正邪之分,但随修习者心性不同,原本出于同源的法术却会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譬如”幽明术”中所包含的魂系法术,有人求索于”生魂离体”,”游魂寄体”等等解惑回生之术,自然无碍它人;但也有人执着于虐杀生魂,炼制法器为逞,便不免天怨人怒,长此以往,渐有道魔之称,但若溯其本源,却着实原是一家。

    朱问道人称”道君将军”,最是博学强记,虽然碍于修为所限,没法修习什么高深道法,却于道法所知极广,与幽明术也多有涉猎,当年在西征军中也尝以”游魂寄体”之术帮助那些身亡沙场的将士们来将最后的牵挂倾吐,马伏波自然知道,现下听得他口气极有信心,却又似是必得牺牲云东宪方可,不自由主,便想到这上面,不由得心下大惊,想道:”这却怎生使得?!”

    马伏波思路转得虽快,却快不过徐人达,马伏波思绪未定时,他已盯住朱问道,沉声道:”那是什么东西?”反是云东宪的脸上现出喜色来,显然被朱问道的说话开解了不少。

    听得徐人达的问话,朱问道并未直接回答,嘴角仍挂着那种淡然而古怪的笑容,他缓声道:”是什么东西,看一看,不就晓得了么?”说着话,左手食指一屈一勾,已将囊口所系红绳扯开,右手捏着囊底,将那皮囊倒拎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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