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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天介杀声中,项兵们一涌而入,那小卒却峙立不动,只手叉着腰,避开一步,一双眼睛锐利的电光也似,盯住赵非涯不放,年轻的脸上,闪着尽是残酷的微笑,却也有着谨慎的线条。

    对面,是一人一槊,正直面汹汹兵锋,却似恍然不觉,一双虎目,只是在打量金络脑的赵非涯。

    虽然宜禾之战已是第五日上面,但,率领各自人马的两名统帅,却还是第一次狭路相逢。

    那一瞬,一切,都好象变得缓慢,甚至凝固了起来。

    “都滚回去!”

    怒喝声中,赵非涯猛然将横江轮动,幻出一圈金光,冲在最前的七八名项人皆被逼回,更有血花飞溅,将两侧墙壁染作斑驳--却见刀光簌地一闪,饶是赵非涯闪得快,仍不能尽避,被在右腰间刺出一道长长血口来。

    一刀得手,金络脑却没有再行进逼,退后一步,右手刀还鞘,左手扬起,将身后的部下阻住。

    凝视着赵非涯,他缓声道:“让开路,我不杀你。”

    赵非涯深深呼吸一下,肩头陡振,以只手将横江捞起,左右抡了一圈,皆堪堪划着城砖,激起一溜火花,似甚满意,方道:“以此为界…”

    “…前进者死。”

    金络脑眉头一挑,笑道:“这又何苦?”

    方道:“你大约便是守城的将军吧?你我以计相搏,吾计高一筹,现今大势已定,你若认时务,便当引军速走,吾无杀绝的意思,想你也看得出。”

    赵非涯狞笑了一声,却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话,阁下若现在退去,吾决不追击。”

    金络脑呵呵大笑,道:“听意思,这城洞外倒还有几百精兵埋伏以待了?”

    赵非涯死死盯着金络脑双手,口中犹在笑道:“伏兵没有,却有比伏兵更好的东西。”

    忽道:“天命在吾,有何足惧?!”

    “吾虽计落算中,却能撞破阁下图谋,阁下固然计高一筹,此刻却还是被阻于门中,又有何用?!”

    金络脑面色微变,忽地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久闻你们夏人有一句话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道将军是读书成魔,也想一试了么?”

    赵非涯嘿嘿笑道:“阁下虽为外夷,倒也知我大夏文化,但还有一句老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阁下可听说过?”

    金络脑脸色一沉,忽然厉声喝道:“天路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须怪不得吾!”早扬手喝道:“给我杀!”自己早率先拔刀攻上。

    蓦地一声怪吼,似什么洪荒怪兽愤怒已极的嘶吼,又似是穷途未路中的咆哮,怪吼声中,刀光绽放如花!

    那是青黑交加的死亡之花!

    冲在金络脑左手的三名项人连惨呼都没有半声,已被一刀分尸,金络脑悚然惊魂,急将刀交左手挡格时,只叮当一声,那口精钢马刀已被劈得粉碎,寒气森森,已逼得他连手臂上汗毛也都直竖起来!

    立听得环声振振,如乐声悦耳,一时竟连刀风吼声也都掩过,又见碧蓝水光自金络脑双腕上荡漾而起,盘旋若盾,居然将那一刀抵住,却当不得来势太过汹汹,被逼得向后急退不堪,砰砰乓乓声中,接连撞翻了六七名项兵,居然已被硬生生逼出城外!

    一出城外,天地立阔,金络脑怪喝一声,双拳一握一撞,腕上水盾立化作百来道水线,纵横交织,将身前敌人缠住,却不敢趁隙进击,而是向后急退,一边断喝道:“不必管我,速速取城…”一句话犹未说完,对面青光又是大盛,将水网撕得粉碎,刀气铺天盖地般乱刺过来,一边犹听得含混不清的怪笑:“不过一介凡人,自视倒是高的,只自那头水蚯蚓处借了半身之力,便以为抵得住你奎爷么?”

    月夜下,隐约能够看清楚马伏波的样子:左胸右腹都被贯穿,甚至能够看透整个身体,却奇迹般的已将血止住,更在伤口周围长出粗硬的黑色刚毛,将皮肤完全覆盖,双目已完全转成碧莹的绿色,在月下一闪一烁,似两颗翠玉一般,右手上血肉模糊,兀自将青釭握得紧紧的,也不知是拿得太紧还是什么原因,已全然不能分辨出刀柄与手掌的轮廓。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心下大恨,金络脑却无可奈何,只是将双臂不住挥动,自腕上抖振出层层水网来将自己守御,若伺着机会,便自腕间激射出几道冰剑,却多半抵不得什么用处:马伏波的速度竟比适才又有提升,快得简直难以形容,直若旄马驺吾,全然不能掌握,那些冰箭虽然锐利,但十九射失,偶有收获也只是在他身上再添几处擦伤,济不得事。

    (幸好来之前师傅赐了这个东西,要不然的话…)

    金络脑治下极严,令出必行,他既令部下专心攻城,果然便无人来助,不拘将士,皆是恶狠狠的杀向城洞当中。

    “我说过了,前进者…死!”

    厉声吼叫着,赵非涯不退反进,仗着手中槊长,硬抵住当前两名项人小腹,将他们倒推回去,反撞进项人阵中,更凭双臂力大,左右乱挥,项人虽然人多,但这城洞甚窄,又曾奉令被堆积进不少大车木箱之的东西,颇为拥挤,项人没法展开,倒是自相碰撞,阻头阻势的,一时甚为混乱。

    “都让开!”

    似猛兽般吼叫着,身高超过九尺的巨汉大步而前,正是当日曾经杀入城中的速不台,左手探出,将最前面两名项人一把揪住摔开,随即一刀出手,更无任何变化,直直劈在横江尖上,登时见火花四溅,居然如巨锤般将横江硬生生钉住!

    赵非涯悚然一惊,双臂上已运起第七级顶峰力量,一旋一挫,将速不台大刀卸开逼退:已知对方力量绝然未届七阶,只是神力惊人,竟能将力量级数上的差异弥补。

    忽又听得锐声嗡嗡,早见几支黑箭破空而至,赵非涯急旋横江,连砸带闪,方险险让开,才松一口气时,心下猛然一惊,一个铁板桥向后急仰,已觉劲风如刀刮面,一支乌箭竟然贴着面门急飞过去!

    赵非涯身法极快,一折已然荡回,方直起腰,又听对面黑暗中一个似是全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勒古!”立有七八支掷枪飕飕有声的飞射过来,急将横江舞出斗大团槊花,将掷枪一一格落,已觉双臂略酸,却听得虎吼般一声咆哮,速不台已又攻上。

    (项人虽然无文,却有一批相当出色的武将哪!)

    左手推,右手送,赵非涯侧身扛槊,使一个“卸”字诀,将速不台的刀势化开,更将他带至自己正面,算是稍阻箭矛的意思,却不料忽又急响,两支乌箭如鬼魅般自速不台腋下钻中,径来取他心口喉头,急将横江一竖,只听叮叮声响,两箭射在槊柄上,激起两团火花,落在地上,因这一阻,早又有一名项人武将自速不台身后闪出,快步上前,马刀闪电般的一旋,已自赵非涯右胁生生剔下一片肉来!

    “呔!”

    负痛大叫一声,赵非涯将横江重重一挫,竟将地上土石震撞的乱飞起来,似许多飞箭,乱纷纷的四下攒射,将面前几人逼得退了一步,方抖起横江,呼得转了个圈子,扎下个架势,稳稳守住,项人被他气势所摄,一时倒静了。

    城洞中进出恶战,自然将城上士兵惊动,便有人乱烘烘的要下来助战,又有人要打马往北城求援,赵非涯听在耳中,心下一惊,大声吼道:“吾赵非涯也,城上诸军听令,各守本分,不得擅离,不得知会北城!”

    “很好。”

    低沉的说话忽地传入赵非涯耳中,正是王思千的声音。

    “城上若乱,项人便有机会爬城,北城若乱,项人更有机会破城,镇之以静,确是此时正道…但,你守得住么?”

    (可以的。)

    并不知道王思千现下所在,也不懂他所用的传音之法,赵非涯止用心语回答,便又听到王思千如叹息般的说话。

    “西来之前,我曾答应过你父亲,不会介入你做的任何事情,在你先开口之前,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而现在,我就问你,需要我出手吗?”

    “不必!”

    蓦地大吼出声,似突然爆发的火焰,赵非涯同时将横江急速旋动,把身前的项人都撞得倒飞出去。

    “天命在吾,岂会为尺水所阻!”

    吼叫着,金色的光华自赵非涯全身上下透出,更与横江融为一体,一时间,他整个人就恍若一个巨大的发光体,令人没法正视。

    “他的确很强,是吧。”

    “…”

    并没有得着回答,王思千却不以为忤,淡淡的笑着,右手抬起,轻轻抚着颌下的散须,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轻轻的躬了一下身子,萧闻霜道:“那日见着人王的时候,晚辈已经知道了。”

    王思千哦了一声,却道:“一个人赶过来,把‘不死者’丢在那里…你放心吗?”

    听到“不死者”三个字,萧闻霜的肩头颤抖了一下,方道:“我想,让公子留在那里,应该更好,因为…”

    “…包括马先生自己在内,也一定不想公子看到这一切的。”

    一问一答的两人,正立身在城楼的最上面,踏足飞檐,任强风劲吹,两人却都如履平地,神色安适,绝无半点勉强之迹。自城楼上看下去,并没法瞧见城洞中的一切,却能将正在月夜下上演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金络脑的战法已然再变:将身法发挥到极致的他,虽然仍没法赶上马伏波的节奏,但加上那无所不在的水网干扰,也已可将马伏波的身形捕捉一二,他此刻已将腰间长索解下,将根三丈马索抖得夭矫如龙,端得是无所不在,绳头上系着适才被马伏波生生砍碎的残刀,在黑夜中似飞电般一闪一闪,虽然不能重创马伏波,却也在他身上添了许多口子。

    争奈马伏波此时已越发不具人形,金络脑每击着他一处,伤口便立时虬张隆坟,自皮下裂出青黑色的肌肉,高高鼓起—上面犹还生有黑粗刚毛,就似另有什么东西正隐身在“马伏波”这表皮下面,正急待破壳而出一样。

    (这是为什么…)

    早已认出了金络脑所用的乃是当初大海无量曾用来制服敖复奇的御天神兵“统环流沙”,萧闻霜委实是没法理解现在的战局:当初金州一会时,她早已经知道了金络脑与马伏波各自的力量,在她的估算中,那时的金络脑绝对可以轻易制服甚至是杀掉马伏波,而现在,如果与马伏波是因手中的“杀刀青釭”而如此强大的话,那为何同样拥有御天神兵的金络脑却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强化?

    “那个问题,有几个原因。”

    “首先,统环流沙应该是四枚,只得到了一半的这个人,当然没法发挥其全部的威力。”

    “其次,虽然都握有御天神兵,两人所使用的力量却并不相同,那个年轻人所使用的,是‘兵之力’,可马昭毅所用的,却是‘星之力’。”

    片刻的沉默之后,萧闻霜躬身道:“请人王赐下御天神兵之秘,晚辈拜谢。”

    “唔。”

    懒懒的点一点头,王思千油然道:“原也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了。”

    “但,你却要先告诉我,你对‘御天神兵’这东西到底知道些什么?”

    角、亢、氐、房、心、尾、萁、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昴、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

    以手虚画空中,写此二十八字在身周东西南北各位,萧闻霜道:“依晚辈所知,所谓御天神兵乃是流传于上古神世的兵器,以今天的兵器之学或是法术,都没法解释其是因何而成,更不能再制造出类似的东西来。”

    “据说御天神兵共有二十八把,上应罗天二十八宿,譬如杀刀青釭,就是上应西方奎宿,是为奎木之力,又如统环流沙,上应南方轸宿,是为轸水之力。”

    “御天神兵之所以有种种神异妙用,便是因为可以上借星宿神力,也正是因此,一柄御天神兵在元灵被请降之前,也只不过是坚硬锋锐些,并没旁的好处。”

    “据说,御天神兵在元灵请降之后,便会认主,认主之后的神兵纵为它人所得,也没法将其威力全数发挥,而若是主人身故,元灵更有可能就此沉眠甚至是离兵而去。”

    说到这里,萧闻霜停了一下,看向王思千。

    “不错,你知道的,已不算少,不过,瞧起来,南巾仍未来得及将最重要的东西让你知道呢。”

    轻轻的叹息着,王思千的脸上,悄然染现了名为“沉思”的神色。

    “最重要的是,每一柄御天神兵都有着自己的‘意志’,主人想‘战’的时候,他们却未必想战,主人想‘守’的时候,他们却可能想走,而在两者意志出现矛盾的时候,若果主人的意志不够强烈,更有可能无法将御天神兵的力量催动。”

    “而,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元灵的意志,更有可能将主人的意志覆盖,到那时,神兵本身将成为自己的主人,而手握神兵的人,将只是一个为之提供生命力的仆从而已…”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只觉得一股之寒意自心底最深处升起,一时已将手足都镇的冰凉,萧闻霜看着已越来越失去“人形”的马伏波在月下咆哮跃动,复又想起前几日他看护云冲波时的温和笑容,憨厚举止,竟然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更在一转眼间,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那么,同样是使用御天神兵的人,这个金络脑和大海无量,甚至是人王或是孙无法沧月明他们,还有…那个帝象先,都有可能最后变成马先生这样子?)

    “不,没有你想的这样。”

    “我已经说过,元灵意志覆盖掉主人的意志,只有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可能出现,而再说清楚一些,只有当那元灵是‘奎木狼’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否则的话,杀刀青釭,它又怎会被目为天下第一凶器?”

    听到天下第一凶器六字,萧闻霜心中微微一动,似想起了什么,却又一时把握不住,只道:“…晚辈愚鲁,请人王明示。”

    王思千微微点头,道:“说起来,这其实只是一个传说。”

    “上古神世,混沌初开的时候,天地间并无秩序,神魔并立,妖兽昼行,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统九曜斗星,二十八宿征讨四垣,历纪三百,诛八百兆妖魔鬼众,始定天纲,方有今日诸神规模,二十八宿也以其功劳,分封天野,守镇东南西北各方。”

    “但十世君子之家,难免孽子一出,二十八宿虽虽为天界干城,却也难免有一二桀傲,不从纲纪,而当中,便要数到位占西方白虎七宿之首的奎宿木狼最著。”

    “白虎居西,主兵战之事,传说中,奎木狼便是二十八宿当中的最强者,战功第一,杀伐亦是第一,所至之处,向无活口,在天界平定之后,他更因事不能见容,居然反下天庭,在人间啸傲一十三年,无人能制,直到后来,天界第一斗神也因故谪落人间,二虎相逢,一番恶斗之后,方才收服奎宿,重归天界。”

    ”因此,奎木狼也便是二十八宿当中杀性最重,意志最强的一宿,而上应奎宿的杀刀青釭,也就成了御天神兵当中最为危险的一柄。“

    将如此故事淡淡说来,王思千忽又哂然一笑,道:“此等虚幻故事,无史可证,不过假语村言而已,谁个知道是那一世先人捏出来欺哄你我的?我姑妄说之,你也就姑妄听之,不必认真,但有一桩事,却是千真万确。”

    “历代青釭主人当中,罕有得善终者,多忽然名没,或是发疯而死,于世考之,能终其天年,再无异样情事的,不过一人而已。”

    萧闻霜听得入神,不觉插嘴道:“那人是谁?”王思千却不答她,只续道:“百年之前,或无凿证,单以近两代青釭主人而论,前有赵统,后有马伏波,皆命运如一。”

    萧闻霜忽然明白过来,失声道:“前辈当日曾说来此乃为‘诛星’,难道就是…”

    王思千徐徐点头,神色甚为严肃,道:“正是。”

    “吾实为再毁青釭而来。”

    一番解说下,萧闻霜终将心中疑问弄清,却也有了更多的疑惑:要知马伏波身怀青釭一事,似乎并非秘密,至少五虎将都一直知道,而曹家和完颜家的人也都明白,若青釭如此危险的话,又为何不早早处置,而要弄到今天这样,要连累到如王思千这等人物来亲自处置了?

    “那是因为,虽然有很多人知道,可‘我们’却都不知道。”

    “如果早就知道青釭其实还在人间,如果早就知道赵统竟然将之留给了马伏波,如果…”

    “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决策的人,不了解具体的细节,具体办事的,却又不知道那些似乎没所谓的细节是何等重要。”

    “算无遗策,一步十计…或者他们就有举世无双的智慧,可是,有些东西,却与‘智慧’无关。”

    “‘经验’那东西,是只有曾在黑暗当中走过的人才能真正铭记的啊…”

    饱含遗憾之意的喟叹声中,王思千缓缓抬首,遥看一天星河。

    “虽然清楚和介入着曹家的每个重要决策,可是,丘公却将那些个细节忽略;虽然暗中推动了五虎将的西来,可是,那位‘大人物’也不知道青釭的依旧存在;若不然的话,一切,本来将会是完全不同,所谓的‘五虎西征’这故事,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直到旬日之前,凶兽杀人的消息传回帝京,丘公方感到奇怪,始向曹家细询,才知道那个可怕的消息,而因为诸事缠身,他将我拜托,希望我可以代他将这件事情结束,所以,我才会放下一切事情的全速赶来金州,却没想到,到底迟来一步,让这凶灵完全苏醒。“

    ”天意茫茫,非人能测啊…“

    喟叹着,那总是优雅高贵,似是不在乎任何事情的面庞上,竟也写满了”忧郁“那样的深沉。

    口称“诛星”,王思千却全无任何动静,只是默默看着那也不知该叫做“马伏波”还是“奎木狼”的东西刀光霍霍,将金络脑杀的透不过气来。

    “奇怪吗?”

    定一定心,萧闻霜敛衣道:“人王深意,晚辈未解。”

    王思千轻笑一声,道:“这是尊重,吾所能给马昭毅的最后尊重。”

    神色渐散,王思千若有所思,目光自战团上离开,似透过黑暗,在看着许多根本不在眼前,甚至是久已离去的东西。

    “马昭毅,他还在那里,我能感到,我也知道,因为一切都不对。”

    “据前人所言,当宿主的心中只有仇恨或是忿怒时,奎木狼便能将人心完全吞吃,而那个情况下,极为可怕的事情便会发生…那种事情,我至少知道有过一次。”

    “而现在,我能感到,马昭毅的心并没有被吞吃干净,我能感到他还在,在干扰和阻碍着奎宿,是他使象先逃过了刚才的一劫,也是他使奎宿迟迟没法将这年轻人斩杀…他仍然在的。”

    “所以,我还不能出手。”

    似是下了定语,王思千忽然停住话头,转笑道:“倒是你,确实不打算出手了么?”

    萧闻霜微微一滞时,王思千已又道:“下面的项人很强,我想…象先他一个人不可能守住的。”

    萧闻霜面如止水,道:“有人王在这里,区区几名项人,难道还杀得进城不成?”

    他两人说话,身边并不消停,要知那城洞终究容不得许多人,真正对敌赵非涯的不过数十人轮番猛攻而已,其余项人士兵皆列阵城下,箭矢交加的强攻城上,守城军也是忙个不迭,乱做一片,城头上飕飕有声,箭支飞来飞去的,颇为热闹。

    王思千右手向空虚虚一拈,信手捏了支飞箭下来,在手中把玩一下,笑道:“但我不会下去,因为他已要求过我,不要下去。”顿一下,顺手一搓,已将那箭揉作一团,又道:“实不相瞒,我与他实在相熟,十多年前,他便要喊我一声干爹。”也不理萧闻霜脸上骤然间如笼重霜,仍是徐徐道:“他的脾气,我知道一些,很倔,也很自信,特别是敢赌…”

    “…甚至是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依我看,可以了。"

    据西门楼里余的一个地方,一座甚显荒废的高楼上面,小音和流赤雷一坐一立,视线都投向西门方向,最前面却是玉清那高大的身躯,只见他双手虚虚张开,两手心中各有一团紫光在缓缓转动,也是紧紧盯着西门,神色极为严肃。

    听到小音的说话,流赤雷微一点头,一晃身不见了,玉清已笑道:"世侄女觉着是时候了?"

    小音挑一挑眉头,却道:"真人倒不怕人王发现的哪。"

    玉清呵呵一笑,道:"术数有专攻,纵然青箱奇术包罗天下,但在这隐气匿形的门道上面,到底还要让我太平道一筹的。"

    西门楼上,耳听下边城楼洞中闷响之声不断,耳听着那打斗之声离城中愈来愈近,萧闻霜脸色数阴数晴,忽然一沉—王思千却早将右手向后伸出,手中托了一支无鞘长剑,也不知他从那里拔出来的,剑身修长,剑色若有若无的,柔润非常,在月光下微微闪烁着。

    萧闻霜苦笑一声,一躬身,道:"谢人王赐剑。"将那剑取了,一拧身,早踏城而下,径投着城门洞去了。

    赵非涯以一击众,此刻局势已极难看,饶是有地利相佐,也被逼得步步后退,那城门洞深不过三十余步,他起初阻敌与城门后五步地方,现下已然退到了离城门近三十步的地方,眼看就要退出城洞之外,他本来一身轻甲,外披大灰罩袍,先前与马伏波已然战至血染征袍,此刻更惨:袍子早破至不成样子,只余下几块还血淋淋的贴在身上,连皮甲也裂成了几块,身上脸上都血糊糊的,也看不清有几处伤口,两只眼睛却仍是雪亮雪亮的,手中将横江紧紧握住,站个不丁不八的步法,斜斜挡着在路当着,口中犹在怪笑道:"如何,可不还是过不去么…"

    城洞中原堆着许多大车木箱之类的,现下已被双方激斗摧散的七七八八,之中尚有十来具项人尸体,显示着赵非涯也不是毫无收获。

    便听哲别那毫无感情的声音自后方传来,道:"杀!"几名站在最前面的项人齐声吼叫,快步奔上,赵非涯扬槊一格,与速不台的大刀硬撞一记,居然一阵气血翻腾,险些站立不住,眼前一花,早听见低沉弦响,知道哲别必又已经出箭。

    忽有长吟之声不绝!

    清清亮亮,若鹤呖,若龙吟的振剑之声自赵非涯的后方响起,以极快的速度卷至,将他超过,挡在他的面前,一时间,除却如一波一波白浪般的剑光外,项人们再看不见什么,除却如风涛般一阵一阵的剑声,项人们再听不见什么。

    几支黑箭从人群中激射出来,却只一投进那剑光,就不见了。

    金铁交击之声连绵不住,激溅出火花四射,将只靠一支火把来照亮的城洞映得明灭不定,诸多变形着扭曲着的影子投射在墙中,交织一处,化成非以"光怪陆离"不能形容的奇妙形象。

    剑光消退时,项人们辛苦打拼下来的空间已被再度压缩,不自觉中,他们已退后五步以上,本来看似近在咫尺的出口,突然又有了十步以上的距离,而且,这一次,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除着一身血污的赵非涯外,更还多了一个冷面横剑,侧身在赵非涯面前的萧闻霜。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凝住,似连哲别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只能听见大笑声在城洞中不住的来回震动。

    大笑着,赵非涯向前一步,与萧闻霜并肩而立,将横江扬起,指向项人,却不看他们,却是偏首向萧闻霜,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这个家伙是什么人啊?!"

    急行月下,云冲波要出尽全力才能赶上前面那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心中早嘀咕过了一百回。

    本是和萧闻霜共守东城,也果然等到了来袭的项人,但却出乎他们的意料,竟只是集于城下攻击,居然似乎并不急于攻入城内,而稍后,萧闻霜更开始察觉到一些异样,匆匆离去,将这里交托给云冲波把守。

    虽没有萧闻霜那样的敏锐与感觉,云冲波却也能察觉到西面的动静不对,特别是当马伏波先后和赵非涯及金络脑交手时,都给他以强烈的感应,使他大为不安,但对萧闻霜等人的力量有着足够的信心,同时也知道自己有着自己的任务,云冲波并没有打算自作主张的离开东门去向西边增援,怎奈,自刚才起,却出现身份不明的人物,在东门战线的背后进行破坏行动,虽然规模不大,却造成了一定规模内的混乱,最终,在副将们表示一定会守住东门的情况下,早已经跃跃欲试的云冲波遂开始追逐。

    (其实,在他们心中,大概本来就觉着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吧?)

    自嘲的想着,云冲波并非自大愚人,岂会看不出那些军官们每一次向自己请示该如何守城时的尴尬或是暗笑?事实上,根本就不谙战守之法的他会与萧闻霜被安排在东门的主要目的,乃是为了在项人先锋被诱入城内后进行下面的狙击,而当预料中的近身战没有上演时,他的作用便真可说是可有可无。但对那些被赵非涯一手训练出的军官们来说,主帅的指示又绝对不能置之理,所以,那个破坏者的出现,反而可是说是使两方同时得到解脱。

    (这家伙的方向是向西门去的,刚才的动静好象也是在西门,难道真是…咦,他到那里去啦?!)

    生怕会把人追丢掉,云冲波始终没有让那人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可是,就在刚才,本是清清楚楚的黑影,在自一个屋顶上跃起后,竟突然间碎裂片片,淡入夜空当中,再无半点踪影。

    (这,这是…)

    拼命的揉着眼睛,云冲波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这个样子的东西,算是"幻术"还是"遁术"…)

    基本上算是不懂法术,也再没法感应到那黑影的去向,虽不情愿,云冲波却只好让自己面对现实,承认自己已经把人跟丢了。

    (真是没有面子,幸好闻霜不在这里…不过,这里离西门已经很近了呢?)

    蓦地发现,一追一逐当中,自己已来到了离西门颇近的地方,一念及此,云冲波再不能压制自己,也不管那黑影到底去了那里,径奔西门去了。

    "所以说,年轻人是最好掌握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给人什么惊喜."

    站在云冲波没法察觉的地方,小音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无,看着云冲波,这样说着。

    静静的沐浴在月光下,王思千一言不发,负手风中,静静的看着马伏波与金络脑的拼斗。

    此刻,战局已完全演变成一边倒,马伏波占据了全面的优势,将金络脑压制到喘不过气来,全靠手中神兵方能自保,身上却已添了无数的伤口。

    (但是,这还是不对…)

    (真正的奎木狼,应该有比这更为可怕的威力…)

    默默的盘算着,王思千仍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一方面,素来谨慎的他从不喜欢轻易的行事,另一方面,以他的立场而言,金络脑的性命,本来就是一个不必在乎的对象。

    沉思中,王思千的心头忽然一动。

    (怎么会,这个感觉…那个孩子也来了吗?但是,是谁把他引来的?!)

    远处,不动如山的玉清面色突然大变,双手中荡漾的紫光急速的震动了几下,竟开始快速的向手心当中收缩,就如同在害怕什么一样,而虽然玉清也急急的将右手中紫光快速握灭,更将手探向腰间,却为时已晚,随着某种无声的波动穿越空中,他闷哼一声,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僵立不动。

    须臾,他嘴角抽搐一下,有一点红星泌现,却立刻被一抿就没了。

    他一直背对小音,但,红星方被抿没,小音居然已淡淡道:"真人无恙吧?"

    玉清哼一声,道:"没什么。"心中却是寒意阵阵。

    适才的一击,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同时,他也明白,这只是王思千略示惩戒的一击,原也不是真要伤他,真正令他心寒的,是刚才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东西。

    (王思千开始并没有发现我,现在之所以知道我在这里,是因为他倾注全力来搜寻四周,而之所以会搜寻四周,是因为不死者突然从东门赶来,使他感到奇怪,那么,从一开始…)

    让流赤雷去将云冲波引来,原是他与流风谋划的一部份,可此刻,他却忽然开始心悸。

    (假如说,从一开始这丫头就想到了这里…)

    身为太平道巨头已久,一直都相信着自己的智慧和判断力,也为自己的冷静和镇定自豪,但,现在,玉清却要使出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冲动,才能使自己不要回过头去,去看一看那小自己三十岁的女子。

    他甚至能感到,那个人的嘴角,此刻应正挂着甜美的笑容。

    (如果有机会,还是把她杀掉吧…)

    (这个人,怎么会越来越强了…)

    一向以自己的年轻和有长力而自诩,又有着极适于防守的神兵在手,金络脑原觉着可以通过持久战来将局面扳回,却没想到,现实却与预料完全相反,饶是他一向勇而自信,在越来越严酷的现实面前,也不由得要开始考虑一些旁的选项,与之同时,城洞中的战斗,也更加令他忧心。

    (为什么还没有攻进城去,难道有意外了?)

    一念分心,金络脑破绽立现,马伏波一记重刀劈刀盖脸砸下,险些便将他左臂卸下,方知自己此刻再无本钱关心外务,心中大骂之余,也只好打起精神,以求自保。

    这时,云冲波已经相当接近城门了。

    一边小心的隐藏着自己,一边眯着眼睛去察看正在城洞中激斗着的混乱,此刻,他已隐约想通了这一切的源头,更在超越敌我立场的层面上,开始对金络脑有着些些的佩服。

    (这个家伙,居然能把闻霜和赵大哥一齐想出来的东西都算到了,真是了不起…)

    然后,云冲波终于看清楚了,正并肩挡在城洞当中,和项人们激战着的,是谁。

    一瞬间,竟有云冲波自己此刻尚不能明了,没法形容,也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流过心中。

    "…嘿,这到底是第几轮攻击,你算过没有啊?"

    刚刚才以力破力,将两名身高都有十尺的巨汉生生震回,赵非涯的脸上微微泛出疲惫的红,驻着横江,把握机会,做短暂的喘息,当然,这也全是因为萧闻霜会在同一时间织出剑网,来将他掩护的缘故。

    "有精力说话,不如多喘两口气吧…"

    连看也不看赵非涯一眼,萧闻霜背对着他,丢出这样冷冷的回答,却只能令赵非涯的嘴角出现有趣的笑容。

    虽然有了萧闻霜的加入,可自刚才起,项人的攻势也渐趋猛烈,再加上赵非涯今夜连番恶斗,体力早近边缘,是以局势并未真正好转:在项人近乎狂暴的攻击下,两人仍然只能采十成守势,仍然在被逼迫着缓缓后退。

    可是,赵非涯的脸上,却有了较刚才更多的笑容。

    无论当事人心中怎样想,自后方看去,并肩站在一处,挡下项人一波又一波攻势的两人,端得是如此默契,如此的浑然一体。

    (赵大哥…)

    本该,也本打算立刻就拔刀上前,与两人一起协力守住城门,可看着两人的背影,云冲波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所捕捉、所压制,放在刀柄上的手指无意义的痉挛着,却不能将之握紧,更没法将之挥出。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我…)

    做着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设想,云冲波紧紧的咬住嘴唇,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一阵阵的刺痛。

    (如果,是我…)

    并不是第一次暗自渴望能够以对等之姿和萧闻霜并肩而立,但之前的云冲波,因为两人间在力量上有着巨大的鸿沟,在"幻想"的同时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如今,终于拥有了能够和萧闻霜并列的力量,云冲波却才突然发现,要和萧闻霜处于对等的两端,自己却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更多之前自己根本就不明白为何物的东西。

    兵法,计谋,见识…当拥有了"力量"之后,云冲波才突然明白,所有这些东西,甚至是比力量更难逾越的天堑。

    之前,曾经以为有了"力量"就是一切,可是,在拥有"力量"之后,云冲波却发现,那竟然只是一个开始,尽管比过去向前走出了一步,可是,距离自己藏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个目标,"得到尊重",自己却仍还有着遥远而艰苦的路途。

    (和赵大哥比,我真得是差太多了…)

    黯然的想着,云冲波一时有些失神,浑忘了眼前的血战并未结束,更忘了战斗的局势并非向着对已方有利的一面演变。

    而,在以他此刻之力尚不能明了的领域内,那些通常名之为"失望","难过",甚至是"怒黯"的情绪,正在从他的身上缓缓散发,以他并不能理解的方式,在影响着眼前的战局。

    (如此的"黯然",已经近乎"忧伤"或是"哀伤"了,这个样子的软弱,在"不死者"的面前,可还有太多的路要走呢…)

    在修为近乎通神的王思千面前,云冲波即使集中全部心力,也未见得可以守住心中所想,更何况是现下心气浮燥,根本就是全无秘密可言。但,只是简单的接触了一下,王思千便将思绪收回,不动声色,仍只将目光投射在金络脑和马伏波的战团上。

    (但是,不死者的软弱,也是一个机会,如果马昭毅的确还在的话,该不会没有任何反应的吧?)

    只一个念头,再不须任何形式上的东西辅助,王思千已将自己的意志混合上云冲波的感觉,更将之百倍强化,源源不断的输向城外,输向那正激战着的对手。

    (让我看一看吧,在“兽神”的下面,到底还存不存在一颗“人心”…)

    (我,我是谁?)

    在无人能够看着的地方,有似方自恶梦中惊回的魂魄,在对自己发问。

    (这是那里,我…我怎么了?)

    困惑的,发现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疲惫,连只是提起手指这样的动作,也完全没法做到。

    (那一天,终于来了吗?)

    并不是对这一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当终于成为现实时,这男人仍然不能不感失落。

    (竟然这么快吗…)

    身周的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无边的黑暗,浓到一丝丝的光也不会透露,但明明知道着这个事实,他仍然会徒劳的转动着脑袋,却试着寻找光明。

    (不过,反正,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只觉得周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倦怠,脑中空落落的,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在意的,也没有什么能比再度睡去更为适意,可是,就在这时,却有朦胧不定的感觉,自无可言状之处渗出,给他以此刻本不该再有的感觉。

    (这是什么…?)

    那感觉,是如此的消沉,令人不能不感到讨厌,却又令人不能不觉得难受。

    讨厌,难受…更有着萦绕不散的亲切与熟悉,使纵然已放弃掉,已失去掉了一切的人,也会将早已泱散掉的意志又凝聚起来。

    (这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觉得熟悉…)

    混混沌沌中,有撕裂的痛苦在脑中出现,更掺杂着隐隐的吼叫,如愤怒的兽,在保护自己的肉食。

    强烈的痛苦,令他刚刚凝聚的意志再趋崩坏,可是,也如同某种刺激一样,令他开始回忆起更多的碎片。

    (………这是,冲波,是冲波在痛苦,是冲波在难过!)

    (对了,我还有事情没有作完,冲波还需要我的照顾…大哥,大哥的交代,我还没有让冲波知道!)

    发生于虚无之地的思索,却影响着真实之地的战局,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的马伏波,竟突然有了一瞬瞬的僵硬,虽然那只是如风过枝头的一战,却早被远方的王思千捕捉。

    (果然,马昭毅他仍然还在,那么,就还不能使用太过极端的手段,还是先把他连人带刀一起封印起来吧…)

    缓缓吐气,王思千的右手自身侧抬起,但,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时,惊讶已让他的身子僵住。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算,王思千都堪称今夜宜禾城中的第一人,但,那却不等于他可以掌握到今夜的每个变数,更不等于一切都会按照他的估算去发展,一如此刻,当制造出那一瞬间的僵硬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时,他却也在将自己的意愿亲手破坏。

    在等待那一瞬间的人,又岂会只有他一个?身为大海无量最为看重的弟子,金络脑又岂会一直的任人压制?

    虽不知道马伏波的僵硬是因何而来,可是,等待他"力竭而有破绽"已经许久,金络脑又岂会将这一瞬错失?

    "…呔!"

    怪叫一声,金络脑肩头蓦地一沉一震,立见一柄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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