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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想得通透,周培公自然就更是毫无压力的接受巡抚胡全才的安排。让赞画军务,他就去帮着处置一些案牍之事,顺带着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应付差事;让参加诗会,他就跟着大伙一起过去,在洪承畴那里做两首诗赋,露露脸儿。乍看上去似乎有些混日子的意思,但是他很清楚该当如何才能混出名堂来。
“要不考上进士,要不设法傍上个大人物做幕僚,就像伪朝的那个广东巡抚陈凯似的。否则的话,现在积累起来的知兵之名,除了在青楼、茶肆里面,在那些娼妓、嫖客和书呆子面前吹牛,也就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了。”
既然是照例听从安排,周培公理所当然的随着众人一起赶赴长沙。郧阳乃是湖广最北部的一个府,而那长沙府则位于洞庭湖以南。两地相距甚远,所幸湖广水网纵横,长江、汉江、湘江、洞庭湖以及那些支流将整个湖广都串联在了一起。洪承畴到任以来,长沙幕府在水运交通上亦是下了大功夫的,因为他们深知只有交通便利才能尽可能快的向各个要点投送部队,而时间则更是直接决定了生死存亡。
于他们而言,诗会是西南经略衙门组织的,胡全才干脆就直接调了官船送他们过去,等到诗会结束了再接他们回来。这么一路上游览湖光山色,亦是一件快事,唯独需要花费些心思的就是做一些能拿得出手的诗赋出来,要给胡全才“争光添彩”才是呢。
他们就这么一路而行,长沙那边,准备工作却是驾轻就熟的,因为不光是洪承畴,整个长沙幕府的外放官员们似乎都对组织诗会有着独特的爱好。不光是覆盖面广,而且诗会的次数也很频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组织一次。
一路乘船来到长沙,诗会此一遭是在城外举行,亦有踏春之意。周培公跟着一众相熟的儒生步入其间,其中带头那人是个好交际的,认识的自然是要上去打个招呼,就算是没有交集的,只要是从旁人那里获知了身份也要过去攀谈一二。一回生,二回熟嘛。
“前分守永州道邓州彭而述、攸县举人刘自烨、善化贡生周应遇、湘阴罗君聘、四川垫江诸生王钟……除了这些新面孔,那些老人儿有不少也在,不在此间的大多也是外放出去做官,或是在外做事呢。这长沙幕府,真是一天比一天壮大啊。”
赞画军务的功赏,还有诗会,洪承畴报的什么心思,其实周培公也早就看出门道来了。说到底,还是要彰显清廷正统王朝的地位,向湖广的儒家士人阶级表明长沙幕府才是他们的同类,借此来孤立明军,使明军得到的支持减少。
周培公说不出什么阶级论对抗民族主义的话来,估摸着洪承畴也未必有心思总结这个劳什子。但是,道理是相同的,而且就着每一次的诗会,就着每一次的功赏,越来越多的湖广士大夫开始转而投效清廷,即便是没有这么做的,仍旧在家乡做着遗民的,对清廷的反感度也在下降,对于抗清运动的支持力度也在逐渐减小。
说起来,他不是没想过投身其间的事情,只可惜是苦无门路,外加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具能够得洪承畴这样的人物青眼。
不过,周培公却也不急,于他看来,现如今战事还是处于对峙阶段,明清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哪怕是那边的那个陈凯乍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但是这一次也在洪承畴面前也只是一换一的结果。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来学习,未必没有机会的。
诗会如期举行,洪承畴、黄志遴等一批高官亲临,与会的儒生们亦是抖擞精神。一首首的诗赋在不断的诞生,其中个别优秀的还能够在儒生们之间传唱,甚至送到洪承畴和黄志遴他们的案前以为点评。
气氛,一如早前的几次那般其乐融融,周培公由于早年是做小吏的,八股文和吟诗作对的能耐比不得旁人,每次都是提前准备,到时应个场罢了。倒是他们这边,有了胡全才的激励,确是出了两首不错的诗赋,已经传到了黄志遴的那边,其中的一首更是直接交给了城里的名妓弹唱,狠狠的出了一把脸。
周培公坐在其间,恭维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落座之后,不比旁人扔在沉迷于诗词歌赋之中,他却支着一双耳朵,依稀的听到不远的两个儒生似乎在小声聊着什么,直到依稀听到了陈凯的名讳,他便更是全神贯注了起来。
陈凯是何等人也,周培公当然知道,更知道这个幕僚出身的家伙现在已经成长为了连洪承畴都不得不小心应对的大敌。此间,周培公闭上眼睛,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分辨声音的上,那些对话便在隐隐约约的呈现于脑海之中。
“那个广东咨议局,据说现在已经开始办公了,占了原本的靖南王府,比巡抚衙门还大呢……”
“……听说陈凯这次是复古改制,认为这样更加附和三代之治的精神理念。”
“什么三代之治,还不是他编出来的。不过,管他是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样做对咱们是有好处的。”
“何以见得?”
“复社听说过吗?我看陈凯现在就是在广东折腾出一个复社出来。”
“他就不怕日后被钳制吗?”
“我看不会,那家伙可是连洪经略都挠头的主儿,他既然敢这么折腾,那就肯定已经想清楚了。嗨,其实就算是被钳制了,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最好的,还是这咨议局真的能成,到时候……”
“你觉得朝廷可能在咱们湖广搞这个咨议局吗?”
“搞不搞,不是他们说的算的。要是朝廷不搞咨议局,自然有人干得出把湖广卖给陈凯的勾当。说到底,这可是个大富贵,只要能够坐稳了议员的身份,钱财、名气、权位,要什么有什么,更不用害怕万一一两代人出不了读书苗子就要家道中落的危险了。”
那几个其他府的儒生还在悄悄的聊着,周培公依稀听来,好像是郴州府那边的口音,其中有一个看着眼熟的,似乎昨天是前天的他们同行的那个好交际的家伙还给他指过呢。只是一旦想起那个郴州府来,周培公陡然便是一惊。他赞画军务多时,对于湖广的地图还是有所了解的。那个府,原本可是南赣巡抚衙门治下的,现在是南赣大部为明军所占,郴州府才不得不划归湖广的。那里,可是连着明军控制区的!
诗会,既然是组织全省知名士绅以及已经投效清廷的儒生前来,自然不会仅仅一日而止。接下来尚有两日,周培公原本还打算第二天把他近来最得意的一首诗拿出来的,可是现在却已然没有心思。脑海中俱是那个咨议局的新物事,听到的类似的议论也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的一天,酒宴上宾主尽欢,与会儒生们频频向洪承畴敬酒。但是,看在周培公的眼中,这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因为坐在其间,他耳畔听到的更多已经不是诗赋的讨论,或是对于洪承畴的赞誉,私下里的话题已经被那个咨议局给带跑偏了,下面三五成群的议论的也全都是陈凯和他的咨议局。
“洪经略搭了个戏台子,想要唱戏。结果,台子搭起来了,戏却让陈凯给唱了。”
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周培公陡然便是一惊。只是在这惊诧过后,他却立刻被另一个更加吓人的想法给惊呆了。
“也许,以后用不着考上进士,也用不着给大人物做幕僚,照样有办法能够出人头地的。”
(第四卷,红花遍地,完)
(全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