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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平贵中的毒说深也深,说浅也浅,反正死是死不了,只不过一向康健的身体同从前再不一样,脏腑被木龙草的毒素损耗许多,重油重盐大鱼大肉往后不能吃,日后得清汤粥饭小心养着。就这还是萨满挑好听的说了,更严重的是其寿命受损,到老了,千疮百孔的内脏便会叫他死的很痛苦也很快。

    玳瓒愣在薛平贵病床前,半晌,对沙陀部落的萨满说道:“你该知晓,陛下醒来后应当怎么说。陛下他,是操心国事过度,一时损了心神才吐血昏迷。”

    “是,小人明白。”萨满世世代代为沙陀部落服务,帮助玳瓒公主篡改病历毫无压力,末了他道,“公主殿下,我这就回去同酋长大人禀报此事,您也要早做打算。”

    “去罢。”

    背对着所有人站在西凉国王床前的女子神色不明,待萨满与其他下属离开后,她才默默坐下,抚摸着昏迷中依然十分英俊儒雅的男人面颊,眼中含泪,说不出话来。

    她还爱着他。对付贞国王后不仅仅为了儿女与部落的利益,还为了将他抢回来。可连老天都像在惩罚她心狠手辣阴损,她对王宝钏使出的手段竟然全数反噬到了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

    薛宝仁拉着薛宝怡不让她上前打搅父亲母亲,他望着母亲的背影,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清明起来,从前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母亲从不需要操心任何事,父亲也从不惹她伤心。方才在东宫当中见到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贞国王后时产生的好感完全消失殆尽,那个女人,不论她是否无辜是否善良是否占了大义,如今都已成了他们一家人实际上的敌人。

    母亲做不到的事,他该帮她一把。

    “哥哥,我要去看父亲,你拦着我干嘛!”薛宝怡使劲甩着他的手,要进去找薛平贵和玳瓒,然而薛宝仁按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不远处披着狐裘悠然走来的仙子般的人物离他们越来越近,他拉住她从另外的走廊离开,低声说:“别添乱,我们出宫去找外公!母亲对那个女人下毒的事肯定瞒不住,必须找外公来帮忙!”

    那女人,即使病如西子、美若天仙,就冲着今日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是他父亲而非本该中毒的她这点,薛宝仁也不敢小瞧。

    朱邪赤心坐在府中,早已准备好了酒席准备迎接党项人,却等来了拓跋彦婉拒沙陀邀请跑去住了客栈的消息,他一愣,对方此举怪异得很,不过还没等他遣人再去查问,宫中先后回了族中萨满以及他那一对外孙,带来的消息如同地震般惊得朱邪赤心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震惊道:“你说什么?平贵他中了木龙草毒?这毒还是是玳瓒原本打算下给王宝钏的!?糊涂!糊涂!”

    朱邪赤心气得在大厅里背手转着圈,薛宝仁不解外公为何如此气急,瞧着不像是在气贞国王后没中毒,他问:“外公,现在事已至此,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朱邪赤心脸色铁青,停了踱步,挥手叫心腹上来,“去,将都城各个城门都看住,别让汉人的书信传出去。”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还牵扯上了西凉王薛平贵,为了女儿玳瓒,为了沙陀部落的未来,都不能叫她继续活着了。等贞国王后成了具尸体,下毒之事也可全推到她身上去,薛平贵到时候还能为个死人与玳瓒和孩子们还有他这个岳父翻脸不成。

    闻言,一直懵懵懂懂的薛宝怡也有些明白了,她拉拉薛宝仁的衣服,悄悄道:“哥哥,外公要入宫杀了那人吗?”想起那女人柔弱美丽的模样,薛宝怡心中不太舒服,道,“她瞧着就很弱,一点也不聪明,父亲中毒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到一路下来所有好处都给她一人。薛宝仁摇摇头。

    “好孩子,外公教你们个道理,”朱邪赤心摸摸两人的发髻,对孩子们终于成长起来欣慰非常,“一个人她是死是活,有时候无关事实,只看强者的心意。”说到这,他冷笑一声,“便如贞国王后,她是大糖天可汗钦封的西凉王后,与大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何人都不敢对她怎么样。可我将西凉所有的消息渠道都抓在手心,我说王宫中的贞国王后好好活着,她便一直好好活着。”

    “什么意思?”薛宝怡完全不懂外公说的与她的疑问有什么关系,绕来绕去,所以到底杀不杀贞国王后?

    “宝仁懂了没?”朱邪赤心呵呵笑着,转而问年长些的外孙。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现在不能死,对不对?”薛宝仁道,“可她发现母亲下毒,必须死。她在西凉毫无根基,只要外公你将都城消息封锁,死讯传不出去,在大糖人眼中,她便一直好好活在西凉王宫。”

    朱邪赤心欣慰颔首,领着两个外孙前往兵甲库,换上甲胄,点齐部落好手,一群人浩浩汤汤立刻转道朝西凉王宫进发。

    西凉都城的客栈里,拓跋彦脱光了衣服正好好泡澡,将身上连日来的脏污洗净。两次见那人时形象都不甚美好,这回不能再那般狼狈,他好歹也算部族里的大好男儿,英俊不输长安城的小白脸们,不能叫她小瞧了。屋外突然传来兵甲撞击声与马蹄声,节奏紧促迅疾,拓跋彦直觉不对,跳出浴桶用绵袍围住下半身,推开窗悄然望去。

    领头的是高大魁梧的沙陀部族勇士,朱邪赤心与两个少年人跟在其后,所有沙陀族人皆通身杀气,将街道两旁的小贩吓得纷纷退却让出一条前往西凉王宫的路来。

    党项的下属焦急地敲着拓跋彦的房门,在外道:“少族长,我们留在城中的探子回报沙陀人将各个城门都封锁起来了!”

    房门被倏然拉开,党项下属只见他们的少族长套了条裤子,腰间围着绵袍,上半身还在往下滴水,疾步出来神情冷肃,“把我们的人都叫起来,清点兵器,随我入西凉王宫!”

    沙陀部落的公主是西凉王的西宫王后,朱邪赤心不可能带兵对她不利,整个王宫需要他如此大动干戈的,只有从大糖来的外人——贞国王后王宝钏。

    薛平贵晕晕沉沉间做了梦,梦里的他不情不愿接回了发妻,可发妻的存在只令他感到厌烦不舒坦,三十有六的发妻比玳瓒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他根本不想见到她那张脸。碍于名声,以及玳瓒的大度忍让,才叫她坐了东宫王后的位置,为着做表面功夫他还得去东宫与一个比自己还老的女人同房,这实在令自己恶心至极。于是他暗中叫人在她的膳食里放了些致人虚弱的药物,却没想到玳瓒同他是一样的心思,在补品里动了手脚,两份药物的量直接使发妻王宝钏在被他接回西凉王宫的第十八天便暴毙而亡。

    发妻回宫十八日而亡,的确给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带来不小的影响,但谁叫王宝钏总是对外人说她在寒窖中熬坏了身子,只要一口咬定她是病死的,谁都不敢确定是不是他做的!

    一切只怪天意,她不应该等他十八年,不应该在他功成名就后突然冒出来扒着他不放——

    “夫君~”

    “夫君~”

    温软动听声音回荡在他耳边,同时清浅的香氛萦绕在空气中,薛平贵猛然睁开眼,视野中并非梦中王宝钏死不瞑目的凄惨模样,而是一张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脸庞,此时正双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见他醒来十分惊喜一般,“夫君你终于醒来了,宝钏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宝钏?”眼前人美得如梦似幻,方才梦中见到的画面太过真实,薛平贵一时间简直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旁边玳瓒目露忧愁地呼唤了他一声,瞧着他欲语还休的模样。

    哦,他好像吐血昏迷了,薛平贵记忆回归,只是霎时间,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的动作僵住了——梦里的宝钏临死时也吐了许多血,与他一模一样。他猛的扭头望向玳瓒,不敢置信,难道……

    “夫君,你瞧你,总是躲在大殿处理国事,都累吐血了!你若出事了,我可该怎么办呀。”青青仿佛看不出薛平贵苍白虚弱的脸色,伸出粉拳锤在他心口,将原本睁圆眼与玳瓒对视的薛平贵锤得哀叫一声,差点又喷出血来。他早就发现,发妻宝钏的手劲儿与她的长相完全相反,一拳能将他这样的大男人锤倒在地。

    玳瓒被薛平贵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简直以为他知晓了自己的所做作为,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丈夫,强作镇定,“是啊平贵,萨满过来瞧过了,你这是心力交瘁累出病来,日后为了我和孩子们,也不能如此不顾身子了。”

    “累的?”薛平贵斜眼望她,他这段时间为了躲避宝钏的特殊爱好,确实一直在书房批阅奏折。

    玳瓒手微微颤抖,几乎快承受不住要对丈夫坦诚。正在此时,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红衣身影携着烈烈寒风入内,正是去处理膳房事宜的秦朝,他端着温热的补汤毕恭毕敬地上来,“王后殿下,膳房负责熬制补汤的仆从今日请辞,只留这一份补汤,属下给您送来了。”

    贞国王后惊喜不已,拍了拍手,连忙接过汤盅,搅动着闻了闻,美丽的脸颊上笑容绽放,“夫君,我喂你喝补汤,你累成这样,一定要好好补身子!”

    薛平贵瞪着那罐熟悉的汤盅,熟悉的伸来的汤匙,梦中死不瞑目的陌生宝钏的脸又浮现在他脑海里,登时骇的他大喝着推拒,一把掀翻了毒汤盅:“我不喝!我才不喝补汤!”

    热腾腾的汤汁洒上青青精美的狐裘面上,她愣了下,温柔的笑意冷淡下来,清浅的眸子盯着他。薛平贵额头神经一跳,突然生了恐惧,呐呐解释:“宝钏,为夫,为夫不是有意…”

    “玳瓒妹妹,能否请你回避片刻,我有些贴心话想与夫君讲一讲。”青青温柔地转头看玳瓒,玳瓒满头大汗,显然方才薛平贵醒来时的怀疑令她方寸大乱了。此时青青请她回避片刻,玳瓒几乎立刻就起身快步出了房门,站在门前吹着冷风,努力令自己冷静。

    秦朝跟在其后离开寝殿,顺手将房门关上。

    此时此刻,玳瓒才发现正殿大门前,竟然满满站了二十多个精甲护卫,脑子倏然冷却,她蹙眉看向旁边背手站立着的红衣青年,突然发现贞国王后的这名护卫竟然生的异常英俊,往日跟在贞国王后身侧,被她的盛世容色压着瞧不出来。心中生起些怪异感受,玳瓒却来不及细想,她冷然质问秦朝为何带兵进入国王的寝宫。

    “回西宫王后,我们奉命护卫贞国王后安危。”英挺的红衣青年神情淡然,浑然不在意西宫王后的怒意。

    玳瓒心中警惕异常,立即转身去推寝殿门,然而门缝打开,诡异哀嚎求饶声猛然从里面传出。

    “啊啊啊啊啊——”

    “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宝钏你放开为夫吧!”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

    穿着裘衣的男人被丝巾捆缚着双手蜷在床上,哀嚎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极了。而美丽的女子脚边扔着弄脏的狐裘,手里握着把精美的白莽皮鞭,她吁了口气,揉揉手腕子,转头来瞧见了来人,终于扔了鞭子,叹息道,“夫君,下次要乖一些,人家总是控制不住手,你知道的。”

    瞪圆了眼终于反应过来的玳瓒一脚踢开扔到自己脚边的鞭子,冲上来拉扯青青,“贱人!你竟然敢打他?!”

    而青青脚步轻盈,微妙转了个圈,竟躲开了身带武艺的玳瓒的抓取,美丽的脸蛋上涌上点红晕来,眼睛也亮得惊人,她奇怪地道:“妹妹你误会啦,我哪里在打夫君?他平日就爱这样,宫人都知道此事,难道你竟没听说吗?”

    玳瓒见抓不住她,连忙来到床前检查薛平贵的情况。

    然而薛平贵缩着身体,根本不愿被玳瓒扶起来,似在隐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青青才不管他们夫妻如何,她打了薛平贵一顿,已经爽了,离开寝殿,秦朝上前将自己身上的红披风裹在她的肩上,门前二十多个大糖带来的护卫见状眼观鼻鼻观心垂下头去。“姐姐,膳房那边已经处理完。人扣了起来,日后随时能用上。”秦朝低声道。

    裹了裹身上带着温热的披风,青青颔首,拍了下他的胳膊,朝外走,“大约是用不上啦。”她方才瞧着,薛平贵对玳瓒的态度十分不对,仿佛已经发现他中的毒是玳瓒下的一样。这般,她还想隐藏此事多给他喝点玳瓒的爱心汤是不成了。

    啧,真是可怜,被最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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