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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者,一生之转也。
赞曰:家合事兴,不变不易,天长地久,为尔佳缘,特为赞颂。
在喜娘和侍女的搀扶下,刘泠一步步走在艳艳红光中。凤冠挡目,刘泠只能垂头,看着脚下的朱红地毯,一径铺伸向前。前路是未知,却让她欢喜无比。在吹弹声乐中,一双男人的手伸到了她目光中。
刘泠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他交握。
身后喜娘咳了一声。
刘泠听到喜娘的低声劝,“公主,你不要这么……着急。”
就算喜欢,怎么也得做出个矜持模样。没有哪家姑娘像刘泠这么不见外,男人的手一伸过来,喜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握上了,由沈宴拉着她往前走。
刘泠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是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遇到可能喜欢的人,就不要犹豫。在爱情面前,一切胆怯、怀疑、自我否定,都是毁灭性的伤害。刘泠能嫁给沈宴,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不是她站在原地等待的结果。
在沈宴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弱小,不值得思量。
刘泠听到沈宴开口,“我喜欢。”
那个多嘴的人乖乖闭嘴。
刘泠嘴角勾了勾。
她由沈宴领着向前,心中欣喜。她欢喜于自己有嫁给沈宴的一天,却并不忘记关心沈宴,“你有用膳吗?”
“……没,”奏乐声中,沈宴的低声传入她耳中。刘泠早有所料,推开他的手,从袖中掏出藏好的芙蓉糕,“给。”她嘱咐,“一会儿不能空腹喝酒,我不想成亲第一晚,就得照顾一个吐血的夫君。”
“……”沈宴默然接过,刘泠看不到他的脸,但能听到他声音里的隐约笑意,“好姑娘。但你把心思往我们的婚事上放一放吧。”
刘泠微笑。
她的心思,当然在婚事上啊。婚事也是他们的一部分,她当然喜欢。
默默跟在后面的灵犀灵璧等几女,均觉得不可思议。因沈大人和刘泠表现得好淡定,他们一路低声说话一路往正堂去,哪里像是新婚夫妻,更像是一对早相处数年、彼此有了默契的夫妻。
比起紧张程度,灵犀灵璧等女觉得自己比公主更紧张!
从此后,她们头顶除了公主一个主子,还有“驸马”了!她们会跟着公主搬入沈大人的府邸,要重新习惯沈府的人。作为跟随公主多年的侍女,她们肩负着跟沈府下人好好相处的重任,想想就激动!
在正堂中,上座是两家父母。沈宴父母这方欢喜之意明显,双方笑着伸长脖子,等待新人进来。另一边的广平王夫妻,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广平王妃颜色憔悴,神思有些恍惚,注意力屡次不集中,在婚宴中,她便在发呆,让一旁的沈夫人频频回望。广平王倒是正常些,只是看着那对走来的男女,他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这门婚事,一直到现在,广平王都不喜。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投反对票的权力。
他自认自己对阿泠不错,也在给阿泠找更适合的丈夫。可到今日……广平王自嘲地笑笑。
“王爷?公主和驸马在给您行拜礼。”一旁赞者拉回广平王的走神。
“哦哦哦。”广平王脸上堆起笑,向新人看去。
却也忽有恍惚之意,仿若当年,看到妻子走向他……他脸色一时煞白。
广平王夫妻的不在状态,被一边的沈家长辈看在眼中。沈家人脸色难看,碍于新婚,不便说什么。沈夫人也撇了撇嘴,目光不再往亲家那边看了。
拜天地,拜父母,再是举手齐眉,夫妻对拜四拜。两人面对面,最后行解缨之礼。
至此,婚事已成。
刘泠与沈宴立在下方,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形象,不提其他,只是看着便觉养眼。
乐声此时达到高、潮,外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前来贺礼的客人都面露笑容。
沈家和皇家联姻,前来的客人,自然都是在邺京有些身份的。皇家那边,陛下没出宫,却和贵妃一起送了大礼,在婚宴最开始时便已宣读礼单,让众人看到皇帝的重视态度。再接着,皇室这边出面的,身份最高的人,乃是刘望。
太子身份,他代表的是皇家。堂哥身份,他代表的又是刘泠的至亲。哪个身份,都让他有充足理由到这场婚事上。
太子入席,面色却不太好看。只因一位陆家人,若有若无地跟他笑了一句,“刚才出门时,恍惚看到徐姑娘和沈大公子坐在一起。真是奇怪,还以为殿下……”被刘望面无表情地看一眼,陆家人当即不再多说了。
刘望若有所思:徐时锦不是说她要离京吗?难道她离京是假,与沈昱合作为真?
陆家大老爷与他想到了一处,低声,“殿下,我们的合作,您考虑好了吗?徐姑娘……呵呵。”
太子笑说,“这里阿泠的婚宴,今日不谈公务,有事改日再谈。”
虽则如此,刘望却到底多了一份心。
徐时锦正与沈昱坐在偏远的一桌上。堂弟成亲,沈昱只在一开始去看了一眼,然后就潇洒落座,吃吃喝喝。徐时锦坐这么一会儿,沈公子已经喝了两壶酒了。徐时锦猜,这场婚事中,最享受的,恐怕就是沈公子了。
这真是沈昱的一贯风格啊。
徐时锦面上带抹笑。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等阿泠的婚事结束,我打算离京。”
她没有主动提“沈公子”这个称呼,旁边的沈昱提着盖瓶的手一顿,一张俊秀的脸微微扬了扬。他目光往旁边偏坐的姑娘身上落了落,垂下眼,继续倒酒,微微笑,没有说话。
徐时锦继续,“我不跟太子好了。”
沈宴微侧目,看着她,带笑目光收起,黑沉沉中,有团雾在烧起。他调侃道,“徐姑娘你这话真让我误会,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目中泠泠笑意,笑意之底,却是冰雪一派。
徐时锦不以为忤,只转头,温柔地看着他。她轻声,“我不光不跟太子好了,我离京后,也会再不会回来了。沈昱,我是来与你道别的。我想我该和你说一声。”
沈昱面上的笑淡了下去。他低着头,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杯中醇美的酒液。
他再没了心情。
“我当年对你不住,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回报你。可是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在乎。钱财,美女,权势,你都随手而用,随手丢弃。我不知道怎么偿还你,只能一直等一个机会。但是我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反是你又帮了我一次。”徐时锦低声说话,她目光不看沈昱,眼中有微弱的茫然之意,“如果那天,你不提醒我那句话,也许我再走下去,就会酿成大错。我感谢你,可是从此以后,我更没可能还你了,对不住。”
“我不喜欢欠人恩情,我也不欠人恩情。我独独欠了你,对不起你。希望你能谅解。”徐时锦将所有的话,一次性说开。
她半晌没听到回话。
便转过眼,看到沈昱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坐姿还是那么随意,头枕着手臂,另一手端着酒杯。目光若有星火,又被晕染的酒气藏去。
他说,“你负了我,我多年不与你相见。你就从没想过一种可能,再次与你见面,我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是在利用你,达成某种目的吗?你就从没想过我会报复你吗?你就从没想过,时光荏苒,我早已改变了吗?”
徐时锦的目光,一点点抬起,落到沈昱漫不经心的面孔上。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他身子一时僵住,却很快放松,好像那一瞬的僵硬,只是徐时锦的错觉一般。
徐时锦温声,“你不会的。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是沈昱啊。”
她又笑,“但即使你利用我,我也不会怪你。你是沈昱,你怎样对我,都是我应该的。”
“……我从没利用过你,也从没那样想过。但你这样一说,我反倒有兴趣了。”沈昱目光有些散乱,手轻轻一晃,杯子差点摔到地上。他说,“徐姑娘,你……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我万万不如沈公子的那些红颜知己有趣。”徐时锦笑容僵硬。
他被她说得笑了一下,不禁打个哈欠,垂下了眼。
“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曾改变,”徐时锦看着他,“连沈大人的婚宴,都让你发困。你这个样子,以后没有人管你,你可怎么办?”
“你又说教了……”沈昱心不在焉,话才落,他怔了一怔,抬头,看到徐时锦也怔然看他。
徐时锦愣愣地看他,那些年的时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心口猛地有针扎入,痛得她全身战栗。
沈昱笑,“发什么愣?被我的风采迷倒了?”
“……”
他头埋到手臂间,声音低弱,“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那你说呀。”
“但你要离京的话,那些都无所谓了。让徐姑娘欠我一辈子,想来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徐时锦静默地看他。
他头低着,双肩平宽。他的神情,她一点都看不到。
沈昱忽然抬头,看向她,把徐时锦吓了一跳。
他说,“算了,欠人情有什么意思。我给你个还我情的机会吧。”
“沈公子,请说。”徐时锦神色郑重,像要对待人生大事一样严肃。
沈昱却依然吊儿郎当,头重新埋了下去,生意越来越低。徐时锦要把身子微微凑过去,才能听到他的话,“这些日子,我越来越不记得以前的时光了。你说说以前的事,帮我回忆回忆。你不是记忆出众,过目不忘吗?你讲的我开心了,我就不怪你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再无牵挂。”
“……好。”徐时锦心情复杂。
以前的时光?
那要从她入宫那一年划开了。她的人生,在那里发生转折。沈昱也一样。
他说他有些忘了以前的事,徐时锦也有些忘了。
她的童年不愉快,父母死亡,寄人篱下。父母的死因不明,在查明真相前,徐时锦一直被各种怀疑,各种否定。那时,她特别喜欢沈家。沈家人从不跟她说她父母的事,沈家还有她的小伙伴陪她玩。
“你记得吗?你小时候不喜欢做功课,你爹娘总打你。你发现我功课好后,就总想我帮你。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交了功课后,你爹打你打得更厉害?因为我告密了啊,”徐时锦声音低缓,她说得慢,因为她也在回忆那段日子,“我一直瞒着你,以为能瞒你一辈子。”
沈昱倒在桌上,闭着眼,发出匀称的呼吸。长睫鸦黑,面孔俊俏,人畜无害。他睁开眼,是一个随意至极的富家公子哥。他闭上眼,徐时锦从他脸上,恍惚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我也做过坏事。在书房,模仿你的笔迹画美少年,让你爹娘一直忧愁你的性取向。你整天混混沌沌,大概根本没发现有段日子,你爹娘对你格外温和,看你的眼神分外诡异,每每欲言又止,叹口气,只慈爱地摸摸你的头。”徐时锦声音带笑。
闭着眼的公子,嘴角微微扬了下,笑意一掠而过。
“还有,你被我骗,穿过我的裙子,被我打扮成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听起来好像都是我在坑你。可是你每次做坏事,不都是我打掩护的吗?你在大街上睡着,不是我把你拖回来的吗?你被你爹罚跪祠堂,我还给你偷偷送过饭,还把腿摔骨折了。”
“那时候啊……”
徐时锦娓娓道来。
她记忆果然出众,许多小事,外人都已经忘记,她稍加回忆,就能讲得仿若是昨天才发生。一旁站在后面等着服侍公子的侍女们诧异看徐姑娘,面上有敬佩之意:徐姑娘记忆真好。
可若不是常常回想,常常留恋,谁又能幼年记得那么清楚?
总是回忆少时,便总衬出现今的不如意,不快乐。
那是徐时锦最宝贵的记忆,最珍重的记忆。她小心珍藏,谁也不予细说。
但是沈昱想听,她愿意与他回味。
“沈小昱……我,”她轻声,“我希望你越来越好,不要像我这样……”
徐时锦怔忡地望着眼前盛红。
沈昱的身子忽然倾斜了过来,从后面的方向。黑暗中,他像一片纸一样贴过来,无声无息。他靠着她猛然绷紧的后背,他的脸靠着她的肩,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她面颊上,若有若无。毫无缘由,徐时锦的脸一阵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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