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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草好的罪己诏一同送到乾清宫里去。元酆帝没露面,也没提意见,再传出来时,已经加盖了玉玺。于是,事情便这样办了。那天正是元酆二十四年九月十八日。

    上午吏部到程亦风府里来宣读了圣旨。下午,臧天任便来探望他,说,赵兴气得卧病不起,此外,其他一些支持新法的京官也遭到排挤,有几个决定辞官不干,追随程亦风。而程亦风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

    “老弟,”臧天任道,“你我在官场十几年,都经历多起起伏伏,只是这一次,愚兄实在想不通。皇上明明前一日还对旧党的挑衅深恶痛绝,怎么一夜之间又成了是非不分之人?听皇上那天的语气,我本以为,咱们同旧党的斗争,就算不能胜利,也会僵持上一段时间,岂料忽然之间,咱们就满盘皆输……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谪贬,但是这一次,心里真的有团怒气——”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甚至想去质问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就这样拱手把江山送给了那些祸国殃民之徒?”

    程亦风想叫他小心隔墙有耳,但忽然想到,自己家里如今哪儿还有其他人?老门子已经不敢再回来,之前还有一个童仆,不过因为父亲病了已经回乡。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莫,却是居心叵测的奸细,如今不知跑到了哪里……说再多大逆不道的话,也无人无告密了吧?

    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孤寂之感。接着便想到公孙天成发配平崖,这两日便要启程。老先生也应该听说了朝堂的巨变吧?不知会说什么呢?自己对元酆帝“洗心革面”成为一代中兴之主,抱有多么大的希望,自己对邪不能胜正有着多么单纯的信仰,老先生则早就算准这一切都行不通吧?那么,他坚持的“大义”呢?冥冥之中的主宰,为何会允许这一切荒唐的事情发生?

    无论公孙天成会说什么,他想,自己都应该去见一见他。毕竟,此去平崖山长水远,不知何日再相见。

    于是,臧天任告辞之后,他便收拾了几件御寒衣物,并一些预备沿途打点的银两,来到刑部大牢。

    岂料,才说明来意,刑部的人便道:“大人难道不晓得吗?公孙天成半个月天前就已经被押解上路了。”

    半个月前前?程亦风讶异,那岂不就是元酆帝在朝堂上将自己罢免的时候吗?“为何提早了日期?”他问。

    刑部的人摇头表示不知,但又低声道:“好像是圣旨呢。听说那天宫里来人,传了皇上的旨意,说公孙天成和他有私怨,留在京城影响皇上修行,于是叫提前押解走了。”

    程亦风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只得怏怏回家去。途中,遇到不少听说了这次巨变的百姓,有的远远地望着他的轿子,有的则战战兢兢前来问传闻是不是真的。当他苦笑着点头时,围上来的人渐渐多了,一些人问,是否受到了假官票案的牵连;又有一些人说,自新法实施以来,自己得着了不少实惠,不明为何好好儿的,忽然又要废止;更多的人则说,程亦风一定是受了冤枉,希望他能早日回来。

    如此一路行,一路被人围着问话。他几乎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府邸。在门口见到早先被自己打发回去的童仆,正在其母亲的陪伴下等待着。上前问了才知,原来是希望回来继续服侍他。“大人上次打发他回来,又送了他许多银两。”童仆的母亲道,“谁知花尽了,我家那死鬼还是没救活。大人的银两,我们母子还不起,您若不嫌弃,就留这孩子在身边使唤吧。”

    程亦风摇头:“银两本是送你们的,何须还?再说,程某即将远赴揽江,怎能叫你们母子分离?”

    但那母子俩苦苦哀求。程亦风终于拗不过他们,答应让那童仆帮自己打点行装,直到离京的那一日为止。

    他带着这个笨拙的少年回到家中,看着他收拾完了细软,又去整理书房。架子上的书籍,有些是自程亦风少年时代就一直钟爱的,有的是他在地方上为官时搜集的,还有诗集、笔记,而最多的,是一年来呕心沥血推行新法的种种记录……这些全都被收拾了起来。他看着,就好像看自己的人生被装箱打包一样。

    然而这一次真的不同于以往被贬。那时候,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因何摔了下来。而眼下,装进箱子里的,不仅是他未完成的理想,还有许多的疑问。元酆帝究竟为何一夜之间态度全然改变?为何做出如此荒唐的判断?这些难以解释的怪事,大概只会在梦境里发生吧!难道之前那一年,就是一场梦?

    他便真的做起梦来,朦朦胧胧,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才猛地醒过来。只见夜色已深,房内一盏黯淡的油灯,光晕中忙碌的身影竟是符雅。他不由惊道:“符小姐,是你么?”

    符雅转过身来:“可不就是我么?难道还有什么人半夜到大人的府上?或者大人的府邸变成什么人都可以自出自入的地步?”

    程亦风赧然一笑:“我还算什么大人?接任揽江县令之前,我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已。”

    符雅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是一介布衣在书房里开着窗户打瞌睡,也是会着凉的。”边说,边上前来关上了窗户。

    程亦风看着她苗条的身影,听见衣袖衫裙悉索作响,更隐约闻到有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如果由两人第一次见面算起,可真是聚少离多啊!自己将要去揽江了,符雅这是来道别的么?以前不是想过,带她一起,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么?但眼下,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谪贬了,前途一面迷茫,怎好意思向她开口?

    所以,他只是这样呆呆望着符雅。

    符雅也注意到了,笑笑:“大人干什么这样盯着我?好像我脸上长出花来似的——大人是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不过,我也有话说,请大人让我先说。”说着,她走到书房的中间,面色忽然变得很严肃:“程亦风接旨——”

    程亦风一愣,连忙跪下。只听符雅道:“皇上口谕,程亦风此去揽江,须保重身体,静待复起之日。复起之后,务必辅佐太子,内修政治,外治武备。为免奸臣加害,特赐丹书铁券,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望尔刚强壮胆,尽心竭力,革除积弊,推行新法,驱除鞑虏,捍卫疆土。”说着,取出半面铁券来:“另外半面在皇上手中,以为凭证。”

    程亦风不由更加糊涂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符雅将半面铁券交给他,道:“大人不明白,那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骗过康王府的那班人?其实这一切,都是公孙先生向皇上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计!”

    “此话怎讲?”程亦风急切地问。

    符雅道:“之前你不是和皇上在朝堂上跟人唇枪舌剑,斗了两、三几天吗?有天下午,皇上差人来坤宁宫找我去。他说,他有要紧事想请教公孙先生,但是怕自己去刑部大牢,难免被康王府无所不在的眼线发现。而我和公孙先生有些交情,前去探望不会惹人怀疑。他要扮成个老太监,和我一同去。”

    “那皇上找公孙先生何事?”程亦风问,“莫非是关于和康王府的斗争?”

    符雅点点头:“皇上问公孙先生,如何才能将眼下的这一场党争速战速决,因为拖得时间太久,只怕国力也要被消耗殆尽。而公孙先生听了皇上所说的情况,便道:‘若是这场党争能旷日持久,可能倒是一件好事。只怕才一开始,就要失败。’皇上很是惊讶,问他何出此言。公孙先生道:‘皇上不是说,谁跟你拧着干,你就把谁给撤了,誓要换一批听使唤的官员来?表面上看起来,皇帝换官员是很容易的事,岂不知大臣们要换皇帝,也并不困难么?’”

    “换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程亦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公孙天成说,但没想到他当着元酆帝的面也敢说出来。

    “皇上自然很生气,”符雅接下去道,“他喝斥公孙先生,要他小心言辞。但公孙先生只是冷笑:‘言辞怎么了?不宣之于口,难道就不敢付诸行动了吗?万岁仔细想一想,换皇帝当真很难吗?据我所知,之前皇后就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呢!’皇上依然很生气,不过仔细想了想,此话不假,便问道:‘老先生的意思是,康王爷要杀朕?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么?朕因为顾及悠悠众口,尚不敢将他这狼子野心的老家伙杀了,他要弑君而代之,难道不怕举国上下齐来讨伐他?’我心里也是这样想,不知公孙先生为何有此一虑。便听公孙先生笑道:‘皇上还是太不了解康王爷了!他岂会那么傻?他若是想自己当皇帝,何用等到古稀之年?康王府的目的一直就是做无冕之王。他满门都是封疆大吏,自己又执掌宗人府,只要将霏雪郡主变成未来的皇后,整个朝廷就都是他的天下了——还名正言顺,不惧悠悠众口。日后留名青史,也许是一代股肱之臣。如果他弑君篡位,且不论皇位坐不坐得长久,岂不是立刻成了奸臣?康王爷精于算计,这本账还算不过来么!’”

    “那为何公孙先生还暗示他会加害皇上?”程亦风不解地问。

    “皇上也是如此问。”符雅道,“公孙先生说:‘万岁还不明白么?从前你不管是真昏庸还是装昏庸,总之你不理朝政,是废人一个。康王爷何必理会你?只要能控制太子,就万事大吉。而今皇上你却要重掌朝政,不知到几时才会传位给太子。而那个时候,霏雪郡主做不做得了皇后,太子又会不会任由康王府摆布,可就都成了未知之数。尤其是,如果皇上现在开始着手对付康王府——你毕竟是皇上,若硬要不顾文武百官的意见把康王府满门抄斩,之后再慢慢收拾残局,你做得到。若然如此,康王府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逼到临头,他们可能会选一步险棋。’”

    可不是如此!程亦风才也领悟过来。那么,在朝堂上,元酆帝和他越是咄咄逼人,党争越是白热化,元酆帝就越危险啊!

    符雅继续说下去:“皇上听他这么说,勉强笑了笑,道:‘朕只以为你不过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谋臣,想来看看你有无锦囊妙计相授。岂料你还是个算命先生——怎样?听说算命先生算到人有大劫时,都会告诉人怎样逢凶化吉。老先生对朕有何忠告?’公孙先生冷笑:‘皇上也太抬举老朽了。算命先生都是江湖术士,岂能真的替你逢凶化吉?就算有时胆敢泄露天机,提点一二,也不是人人都敢听从他的指示呢——皇上莫非忘记了,你我宿怨颇深,你就不怕我表面帮你出谋划策,背后却捅刀子杀你报仇?’”

    “宿怨?”程亦风喃喃,“大约是和文正公有关吧?”

    符雅点点头:“我猜也是,但是皇上和公孙先生都没有言明,谁知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恩怨?我当时真心急,生怕公孙先生为了私怨不肯帮皇上,又怕皇上一气之下走了出去,错过了公孙先生的妙计。但谁知皇上非但不生气,还笑了起来,道:‘你一定不会。虽然朕不能算十分了解你的为人,然而也知道些大概——当日在凉城府公堂之上,朕曾经感叹,像你这样一个足智多谋的奇才,偏偏喜欢效忠迂腐不堪的主公,即使你有平定天下的妙计,他们却总不肯听。结果你非但不能飞黄腾达,还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其实,朕知道,这并非你运气不好,而是你的性格使然——你嘴里说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其实骨子里是个比于适之和程亦风更迂腐固执的人。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公,你根本不屑去辅佐。所以,为了与朕的仇怨,而助纣为虐,让康王府得逞,你也一定不会做。’公孙先生听了这话,愣住了,半晌,才干笑道:‘皇上的意思是,你之前是一介昏君,现在已经决心要励精图治,所以配得老朽的辅佐了?嘿嘿,其实依老朽看来,皇上还是做昏君好一些。’”

    “这又是什么意思?”程亦风很奇怪。

    符雅道:“皇上也不明白。公孙先生便解释道:‘皇上过惯了昏君的悠闲日子,哪里禁得起日理万机的折磨?所以,你今晚回到宫中,立刻恢复修道炼丹,明日早朝之时,废除新法,下罪己诏,罢免新法领袖。并从此之后,不再早朝。’”

    “为何要这样做?”程亦风一头雾水。

    “这就是公孙先生的高明之处。”符雅道,“大人请想,与康王府以及旧党斗争起来,你们一定能取胜吗?眼下已经灾异不断,旧党们纷纷指责这是大人和新法祸国殃民——虽然你我心中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但三人成虎,旧党们如此造势,长此以往,大人在百姓心中可能就从民族英雄、新法领袖变成了乱臣贼子,而新法也就真的成为引来天灾的不祥之物。到时候,新法进行不下去,大人的官位自然也保不住。将来想要复起,几乎没有可能——花了恁大力气来搞党争,对社稷、对大人都没有任何的益处,值得吗?而相反,如果大人不是因为失去民心而被谪贬,新法也不是因为祸国殃民而被废除,只不过是因为‘昏君听信奸臣谗言’,情况就大为不同——此刻,老百姓没人相信大人和新法与灾异有关;但皇上听了旧党的话,废止新法罢免大人,老百姓心中该有多么不服?日后只有一有机会,百姓就会期盼大人复起,大人再重新推行新法,也必然受到全国下上下的拥护,相反,旧党民心尽失,必然不战而败。”

    程亦风怔怔的,半晌才明白公孙天成的用意:“也就是说,公孙先生要皇上扮昏君,冤枉赵大人、臧兄和我,让举国上下的人都觉得将不该打倒的人打倒了。然后又故意让康王府和旧党胡作非为,引发民怨。待寻着机会,就将这些奸臣一网打尽。接着,再重新推行新法?”

    “正是如此。”符雅道,“公孙先生对皇上说:‘世上的君子有三种,一种硬着颈项,宁可自己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捍卫大义。这一种成了烈士。另一种为了持守心中的理想,不肯和俗世同流合污,一旦大事不成,就挂冠而去,隐居山林著书立说。这一种成了隐士。第三种遇到恶人当道,既不会拂袖而去,也不会玉碎瓦全,不惧身败名裂,不怕千夫所指,哪怕忍辱偷生,也要完成心中所愿之事。也许他们不会青史留名,也许他们被人称为小人、懦夫,但是自己却是问心无愧的。’”

    “千夫所指……问心无愧……”程亦风玩味着,“和这第三种人相比,前两种岂不是成了沽名钓誉的匹夫?”

    符雅抿嘴一笑:“怎么,大人是在心里掂量,自己属于哪一种么?盖棺定论的事情,何必这么早去考虑?哪怕此刻是第一、二种,也许日后成了第三种呢?”

    “小姐快莫要打趣在下了。”程亦风道,“公孙先生说着话,应该是劝皇上为了铲除康王府一党,暂时背负昏君的罪名吧?”

    符雅笑笑:“自然是这个意思。不过,比喻却不怎么恰当呢——世上的君子有三种,世上的明君怎么可能也有对应的三种?皇帝做了烈士,岂不是亡国了?做了隐士,那还不是丢下江山社稷的昏君?只有那第三种,才是真正的明君吧。”

    “所以其实也只有那第三种,才是真正的君子。”程亦风叹道,“我未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用心良苦。我却一直在心里怀疑埋怨他老人家。我实在愧为人臣!”说着,面向皇宫的方向,深深一礼。

    符雅道:“皇上的确用了不少心思。他担心公孙先生会被康王府加害,第二天就提早将他送往平崖了。”

    “康王府不会起疑心吗?”程亦风问。

    “康亲王老奸巨猾,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符雅道,“所以他没有立即行动。不过,眼下的形势,他非得站出来不可。他已经挑起了旧党对新法的攻击,仿佛一个壮士蓄积了全身的力量,要将一堵墙打穿。谁料手碰了上去,才发现那根本就是棉花。但他这一拳却已经收不住了。不管后面是荆棘还是烈火,只能忍受。”

    程亦风垂头沉吟:“公孙先生企盼旧党闹出个烂摊子来,好让我复起。只希望老百姓不要遭受太大的灾难。新法才刚刚实施一年,就被废止,将来要重新推行,谈何容易!”

    “公孙先生如何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符雅道,“新法推行一年,几乎只是在京畿试点,推行到其他地区的,少之又少,日后要重新实施,京畿地方已然有了基础,而外省各地,只要从头做起就好,并没有什么损失。”

    “倒也是。”程亦风点头,顿了顿,又道:“那么太子呢?太子只怕不肯袖手旁观吧?”

    “当然不肯。”符雅道,“不过,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要他专心读书,不要再以自己的一知半解来插手政务。况且,他就要和凤凰儿完婚了。少年人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暂时就会忘记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吧?”

    “哦?那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程亦风微笑,忽又道:“皇上不上朝,太子不监国,那谁来处理政务?”

    “大人问得真可笑。”符雅道,“皇上不上朝已经好多年,太子监国也不过是近一两年的事,国家朝廷可没有立刻垮了呢!况且,今时今日,大人不是应该希望朝廷赶快出点儿什么大问题,这样可以加速康王府一党的灭亡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程亦风道,“如果康亲王一党能富国强兵中兴楚国,就算我程某人一辈子在揽江做县令,又有何妨?”

    “倒也没错,反正大人不是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吗?”符雅道,“大人几时启程去揽江?”

    “既然今日已经下了圣旨,只怕两三天之内吧。”程亦风道,“届时……不知有没有机会向小姐辞行?”

    ——届时,你愿不愿跟我一起?他想问,但实在出不了口。

    “何必辞行呢?”符雅踱到空荡荡的书架前,“我相信大人很快就会回到京城来的。也许那时候,我又会来向大人借书……”

    “啊,自然欢迎。”程亦风说,心里却难免有一丝失望。

    “大人,”符雅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书架的边缘,背对着程亦风,幽幽道,“我不追随大人去揽江,大人会不会怪我?”

    “怎……怎么会呢!”程亦风连忙道,“程某被谪贬,前途迷茫,岂能拖累小姐?”

    “我岂是怕拖累的人?”符雅道,“再说,我拖累大人还少么?只不过是,我……我在坤宁宫还有未完之事。”

    就是说,她的心结还未完全解开。程亦风想,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岂能为了自己的快乐去勉强别人。“小姐请安心留在坤宁宫照顾皇后娘娘吧。”他道,“程某人便在揽江好好当县令,或者机缘巧合,能搜集几本有趣的书,日后借给小姐看看。”

    符雅垂着头:“谢谢大人。”

    程亦风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后脑:“借几本书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呢!小姐谢我,可就见外了。”

    “我不是为了书。”符雅依然背对着他,“大人知道的……我做了……做了这样任性的事……”她沉默了片刻:“其实奉先殿失火那夜,皇上问我,如果大人被革职发配,我要不要跟着大人去。我没来得及回答——其实也没来得及想,奉先殿就失火了。”

    “咦,皇上那时就已经预感到我程某人要被谪贬他乡么?”程亦风故作轻松,缓和气氛,“可真有先见之明。”

    但符雅的语气还是那样幽幽的,好像静夜的流水,没有浪花,没有波光:“那以后我总想起这件事来。我不断问我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我知道,大人正面对风刀霜剑,需要有人替你分忧解难。而我抚心自问,现在还不能全心全意陪在大人的身侧……我不能替大人解忧,还要让大人为我担忧……大人却不怪我……大人还愿意等我……我……我实在……”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程亦风不禁觉得心中盐涩地疼痛,忍不住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小姐,你我相识,若由当年樾军压境算起,也有十几年了。也许是造化弄人,我们都等了十几年,才又见面。这么长的岁月都等了,再多等一段日子又如何呢?我程某人今日握住了小姐的手,这一世也不再放开。小姐要我等,多久,我也等下去。”

    “嘻!”符雅不由破涕为笑,“乱发誓,不怕遭雷劈么?你不放开我的手,怎么去揽江当县令?你是要抗旨不从,还是要挟持坤宁宫女官?”

    程亦风脸一红,连忙松开了她:“我只是……只是……”

    “总之我要谢谢大人。”符雅微笑,又偏着头想了想,道:“大人刚才那一番话,更胜千金。我也赠大人几句话吧。”说着,就着书案上尚未被收拾起来的笔墨,提笔写道:

    “凡事有定期,万务有定时。生有时兮,死有时。哭有时兮,笑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神造万物兮,各按其时。成其美好兮,不吝所赐。吾心平安兮,静待吾时。”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爆料:

    昨天半夜写完这一章的时候,符雅追随程亦风去了揽江。但是当时懒得检查错别字,就没更新。今天重读,越想越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于是,程亦风又没娶到老婆~~~~(我就是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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